作者:袖侧
三郎虽是“陪着”去的,但也能听得出来三郎在叶碎金心里的分量。
她认为三郎是可以代她在外行事的。
“中,就叫三郎陪敬仪去。”他道,“该杀的杀。”
叶碎金说起“杀人”的时候,轻描淡写。
可叶敬仪却额上生汗。
最近的确是听到了许多事。虽然他被他爹关在了院子里不许出去,但每日饭桌上他爹总是会讲许多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那些新鲜事。
叶家堡最近的所为让每一个生在叶家堡或者依附于叶家堡的人都觉得特别长脸面。
杀人什么的,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热血沸腾。
可真落在眼前,落在自己身上,叶敬仪才觉出来压力巨大。
有一道门槛高得似乎迈不过去,可叶碎金和本家的三郎,都已经在门槛那边了。
“好。”叶敬仪在袖中紧紧握拳,郑重地道,“必不负六娘所托。”
读许多书,有许多想法,许多志向。奈何世道不好。
如今有人伸出手,要把他从狭小的院子拉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
他,也要迈到门槛那边去。
第28章 老师
七月种豆。
今年人力压力没那么大, 因六月才丰收了,流民又多,一点粮食便可雇得便宜的短工帮着干活。
宽裕些的人家都舍得这花费, 因人手充裕了, 地下得更多, 将来打的粮食才更多。
都算的过来这个账。
甚至有人用两袋粮食便领回了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
但也有人笑他笨:“且等到冬天,你瞧着,我用半袋粮就能换回来一个。”
前面那人想想觉得有道理, 便后悔了,又舍不得将漂亮大姑娘还回去, 犹豫再三, 还是领回家了。
最热的暑气过去。
此时,靠典卖物品、出卖劳动力甚至出卖妻子女儿还能换取食物。更差一些的,正如叶碎金曾说的,满地里还可以寻野食。
人还不至于就饿死。
但流民的心里并不轻松。他们知道天气很快就要凉爽下来了。
凉爽之后, 紧跟着而来的就是寒冷。
到时候大地苍茫,万物萧瑟, 冬雪厚及脚踝,他们怎么办?
还能继续往前走吗?听说江南四季如春, 水稻一年三收,有吃不完的粮食。
可许多人走到这里,已经不想再继续走了。
太远了。
对从没离开过故乡的北方人来说, 江南听着很美, 可是太远了。
而且南方分裂已久, 连皇帝的手都伸不过去, 真的就安全吗?
很多人在邓州踯躅不前, 恰是因为一路穿过许多危险穷困之地后, 在邓州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要是能留在这里就好了。
但他们在这里无有恒产,也没有片瓦遮身。夏日里用草席搭的窝棚,必定挡不住冬日里的严寒。
继续走,还是留下来?
许多流民一日日都在犹豫徘徊,彷徨茫然着无法做出决定。
直到七月初,南阳、内乡、穰县三地忽然张贴告示,征召人手。
这消息一出,一下子炸了。县城城墙下搭起的棚区顿时沸腾起来。
“招啥人?”
“招兵!”
“可是要打仗了?”
“不行!二郎你别去!好男不当兵!”
“那也比饿死强!听说管饱!”
“那……咱也去看看?”
“听说也要会种地的!”
“俺!俺会种地!俺什么都能种活!”
“也要匠人!还要读书人!”
“要啥匠人?俺是木匠,有人要吗?”
“俺是泥瓦匠!”
“走,看看去!”
流落异乡艰难求生的人们蜂拥至县城。城门外的墙上,果然张了榜。
内乡县城门处,刘阿九用力敲锣。
咣——
围聚的人们被声音震得直捂耳朵。
“听好了!当兵管饭,管吃饱——”
“新兵入营,立刻就给一袋安家粮,以后每月五十文,考核录正后,每月一百文,行粮管饱,家属每月还四斗坐粮——”
“那边桌子登记——”
光是“管吃饱”一条,便已经很多人动心了。
因为许多人已经许久没有吃饱过。听到吃饱这两个字,脚底下便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
再听到“一百文、四斗粮”,那脚步变得匆匆起来,生怕被别人抢名额。
这可是两袋粮能换一个大闺女的世道啊。
“排队!排队!”有穿青衫、挎腰刀的人维持秩序。
一排青衫,整齐统一。穿青衫的人,俱都面色红润,身体强健。一看就是吃得饱的人。
这青衫如今邓州谁人不识,这是叶家堡的人啊。
“怎地是叶家堡的人在登记?这当兵是给谁当兵?”
“听说,是叶家堡招兵。”
“咦,可坐在那里的不是县台大人?”
“听说叶家堡的叶堡主,现在管着邓州啦!”
“吓,一个女人?”
“这世道,谁的拳头大谁当官。谁的拳头最大,谁当皇帝。”
“嘘……别胡说!”
纵如今皇权在百姓心目中虽没有过去那么有威严了,到底还是像大山一样让人只敢仰视。
何舟坐在凉棚下,听着周围传来的话语。
叶家堡的堡主叶碎金要主事邓州已经不是秘密。因这消息本就是叶家堡自己放出去的。
何舟也想明白了,不管新朝肯不肯给这个名分,叶碎金都要把邓州握在手里。
新朝若是不认她,大概也一样不会认他们这些前朝的官员。他们如今还能安稳在这里做官,可不是因为北边那个国号为晋的新皇帝,而是因为踞在邓州的叶家堡。
他们已经和叶碎金绑在一起了。
“那到底是谁在招兵?招来的算是谁的兵?”
“悄悄告诉你,名义上是邓州军,实际上……就是叶家军。”
“……要是叶家堡,我愿意去。”
“俺也愿意。瞧,那些青衫黑裤的,一看就能吃饱。”
“管吃饱就行!走!去叶家堡当兵去!”
招兵的登记桌案前排的队最长。
有青衫的人管登记,有青衫的人管检查身体,残疾的、生病的是不要的。
被挑中的,当场便可以领走一袋安家粮和五十文,第一个月的饷银。
太平年月五十文当不得什么。可现在没人嫌少,这钱和粮能救命。
城门外有平板大骡车,一个晌午的时间就发走了好几辆大车,拉满了人。
最先上车的那些多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父母、妻儿哭着追在车后跑。
接车的青衫人无奈:“就在叶家堡,没多远。考核后若不合格就退回来。若录正有探亲假。”
家人们听了才稍稍收了眼泪,问:“军爷,我们能去看吗?”
青衫人道:“他们不让出来,你们进不去。不要折腾。真的不远。你们去旁的登记桌看看去,那边有给安置房子田产的,你们去看看,合适的话,分了田地,就能留在邓州了。”
“家里有人入伍的,可优先。”
一时间众人也顾不得哭了,都奔去打听怎么回事。
原来不光是招当兵的,还招农人。但凡会种地,便给田。
田在哪里呢?说起来也不算远,就是新近刚并入了邓州的方城。
托杜金忠的福,方城让他祸害得半空了,一路走过去,都是空村子,荒废了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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