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待离开时,段和已经和段锦勾肩搭背:“改日去我家里,让你嫂子炖只鸡,我招呼几个兄弟,咱们一起喝一个痛快。”
因是在叶府里,便连段锦也只敢小酌,并不敢喝醉的。
段锦眉眼带笑地答应,还包了点心让他带回去给孩子。段和也不推辞,笑着道谢接了。
段锦送他到叶府后门,段和感叹道:“邓州眼看着越来越安稳红火了,大人若是能再生个儿子,就更稳了。赵郎君早点回来吧。”
天色昏了。
段锦借着门檐的影子藏住情绪,只笑捶了段和肩头一拳:“不劳你操心。”
段和哈哈:“也是。”
拿着亲兵的饷,操着节度使的心。
段锦独自回房里收拾杯子碟子。
方城之战其实叶碎金早给他复盘过。兵书上的许多东西就是要这样才能落到实处。
但叶碎金的视角完全是指挥者的视角,所以段锦才找段和再复盘,从底层兵士的视角再反复推演分析得失,果然还是很有帮助的。
那些文字的东西,理解得更深刻了。
打仗,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但段锦的好心情都被段和临走前的多嘴给破坏了。
叶碎金自绝生育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本家血亲之外,就只有几个贴身的人知道。段锦和秋秋就都是贴身的人。
想起段和的话,段锦的心情矛盾极了。
难过叶碎金不能拥有自己的子嗣——女人都是想要孩子的,是吧?
但叶碎金不会给赵景文生孩子,他的内心深处又有种隐秘的庆幸。
要不然,主人和赵景文生下了小主人,他到底是喜爱小主人,还是厌恶小主人呢?
光是这么想,都觉得好生令人苦恼。
幸好,这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赵景文现在在哪呢?
段锦甚至有点希望,这个人最好就不要回来了吧。
不是有那种赘婿私自跑掉的吗?小时候就听说过。赵景文怎么不跑呢。
啧。
叶家军新兵第一次大考场面相当相当壮观。
一千多条汉子都打着赤膊,排队轮流考核。青衫的老兵负责考试、巡逻,文书们登记。
人虽多,却也井然有序。有吆喝声、训斥声维持秩序,又常有喝彩声或是起哄声响起,场面热火朝天。
身上有军职的叶家人几乎都到了。
年轻郎君们尤其兴奋,因叶碎金许了他们可以先挑人,看顺眼的就可挑走做亲兵。当然,要等三次考核都通过录正之后,不过现在可以先甄选。
除了叶三郎一如既往地沉稳,其他如四郎五郎诸人,各个瞪大眼睛,摩拳擦掌,定要挑些好苗子,先登记下来,不能让旁人抢了去。
叶碎金一身戎装行走在队列之间,腰肢收束,配着长刀,衣摆在风中猎猎翻动。
她走到哪里,哪里的军汉们就赶紧挺直了腰背。
诸人跟在她身后,也四处扫视。
这热火朝天的场面,令叶四叔心中翻涌许多说不出的感慨。
他看看走在前面的叶碎金,虽是女子,却身姿矫健,腰背挺拔。
这是邓州叶家的掌家人。
邓州节度使。
她还这么年轻!有无限未来!
叶四叔不由又骄傲又心酸,又有股子豪气充塞着胸间。
第37章 滋生
新兵第一次考核十分严格。但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被刷下去的人百不足五,九成半的人是合格的。
入伍第一个月训练的全是武艺和体能,考核标准也简单明白, 石锁能举多少下, 弓能开几石……合格还是不合格都一目了然。做不得假也没有通融。
叶家军说了管吃饱, 军营里果真就是管吃饱的。便是不合格被刷下去的人,这能吃饱饭又高强度训练的一个月也结实了许多。
被刷下去自不免垂头丧气。好在,当不成兵, 也还可以做军中民伕,照样有饭吃。只不像当兵的除了行粮之外还有坐粮。
听说, 节度使大人日后还要选亲兵, 亲兵的待遇更好。
第一次考核通过的人,尤其那些考核为优等的,不免心里就热起来了。这三天,大家议论的最多的便是能不能入亲兵营和亲兵营的待遇。
待第三日考核全部结束, 晚饭竟然有肉!
大家的心里更热乎了。
别说他们,连叶家人的心里都是热乎的。整个叶家堡都热腾腾的。
毕竟, 便是连街头卖菜的王阿大、替人浆洗衣服的赵四婶和打更的李五叔这等小民也知道,他们家节度使大人手里的兵越多, 邓州就越安稳,日子就越踏实。
如今进入八月,闲了下来, 穰县县令孙向学送了拜帖过来, 初八这日准时上门拜访。
叶碎金还以为他有什么事, 结果他是来建议重修宣化节度使府的。
简单地来说, 就是来拍马屁的。
叶碎金当然不吃这一套, 直接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也简单:“不吉利。”
那个年轻的节度使身死兵散,当真不吉利。
孙向学脸当时就僵了,连连道罪。深觉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不料叶碎金却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笑:“孙令……十分精通官场衙门里的事务吧?”
孙向学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深深后悔不该多事来拍这个马屁,讷讷道:“衙门事务,乃是下官本分……”
“那好。”叶碎金很高兴,“孙令帮我跑一趟京城吧。”
孙向学:“……”
真的,真的不该多事来这一趟的!
孙向学强行镇静道:“下官乃是一县主官,按律不得擅离任……”
叶碎金不在乎:“前魏的律了吧?”
孙向学:“……”
孙向学离开叶家堡直奔了内乡县去了,找内乡县令诉苦。
内乡县的何舟怪道:“你去叶家堡做什么?”
“咳……”孙向学不好说自己撇下他一个人去拍叶碎金马屁,搪塞,“我不是缴粮缴得晚嘛……走动走动……”
都是官场老油子,谁还不明白。何舟心下顿时雪亮,只不与他计较罢了,问他:“究竟让你去京城何事?”
孙向学苦着脸:“让我去找天子讨东西。她没与我说具体讨什么,只说是过冬的东西。你说说,这才跟天子讨了官做,怎么就敢又开口要东西?”
何舟:“……”
我们刺史大人这脸皮厚度和胆量都可以。
“你放心。”何舟劝慰他,“从邓州到京城其实没几天路。路上一些宵小、乱兵,百姓怕,咱们大人必然不怕,自然管你平安。”
孙向学也不是不知道。但只要出远门就有危险,再怎么样都没有好好待在邓州安全。
不由唉声叹气。
何舟问:“赵郎君那边怎样了?我听说他出了邓州?”
“是,他往襄州去了。”孙向学道,“上一次送消息回来是八月初一。砍了一些人头,又追去外面。他这一去,我这边踏实多了。”
何舟问:“也该回了吧。”
孙向学还在忿忿他要出公差的事,把手一袖道:“关我们什么事。”
此时此刻,赵景文正在咀嚼干饼子。
他们轻骑而出,重机动性,没带那么多辎重。带的干粮已经吃完了,现在都是因地就食,或者跟当地人家买,或者干脆从别人手里抢。
“别人”主要指的是乱兵。且有乱兵游逛的地方,治安已经不必指望了,许多宵小也跟着作乱。若是不管,再发展下去大概就是方城的模样了。
他们这一路过来,杀了不少乱兵,且又不扰民,不劫掠,附近百姓发现后,纷纷取出家里藏的粮食来感谢。
项达过来跟他说话:“该回去了吧。”
昨天叶满仓也问过什么时候回去。攒了不少人头呢,送回去,怎么也能挣个陪戎副尉了吧。
此时,便看出来人与人的不同。
若这趟带队出来的是叶三郎,到这里,任务已经完成,三郎必会毫不犹豫地打道回邓州。
但这次出来的是赵景文。
赵景文还不想回去。
这一趟出来,原也没多想,想着囿于身份,叶家堡不给他发展的空间,那就在外面多杀敌多立功。
只是真到了外面,却尝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滋味。
虽然在叶家堡,妻子非常慷慨大方,供给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但在大家伙的心里,他始终是低人一等的。叶家亲族、门客,甚至体面大些的家将,对他都只是个面子情,并不真的把他放在眼里。
虽然也曾跟着在方城作战,勇猛不输旁人,可也只是服从调度,听从指挥。
是许多人中的一员。
这是第一次。
虽然叶碎金只给了他一旅人,可这一旅人实实在在地听他调度,遵他号令。
握拳的时候,手心里都有强烈的力量感。
让人浑身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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