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可如果回去,回去叶家堡……
“郎君?”项达疑惑地看着他。
赵景文沉默了片刻,把嘴巴里的饼子咽下去,招呼叶满仓:“满仓,过来一起说话。”
叶满仓过来了:“郎君?”
两个人都在毡毯上坐下,俱都以为赵景文是要交待回程安排了。毕竟也出来大半个多月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满仓,你说,”赵景文先问叶满仓,“咱们送回去的人头,够不够给你个陪戎校尉的?”
叶满仓手一挥:“校尉有点悬吧?副尉我觉得可以想想?”
赵景文又问项达:“够不够你从仁勇校尉升到御侮校尉?”
“想啥呢,那肯定不够。”项达直笑,“越往上越难升。”
赵景文也笑了。
叶满仓更是羡慕:“你都已经是仁勇校尉了。”
他还什么都不是呢,只是个家仆管事而已。要有官身才有出路,子孙才能改换身份。
赵景文笑着笑着,敛了笑意,抬起了眼:“那如果我们不回去呢?”
项达和叶满仓都愣了:“啊?”
“不回去?”
“咋个不回去法?”
项达忽地惊起:“郎君!郎君你不是想、想落草吧?”
赵景文含笑道:“我妻子是邓州刺史,使持节,都督邓州。我怎么会落草?”
项达的心才放下来。
叶满仓眨眨眼:“那,郎君不会是想……单干?”
项达的心又悬了起来。
赵景文他是个赘婿。赘婿卷了妻家财物跑路的也不是没有。
“我怎会背叛我娘子,那不可能。”赵景文想也不想地说,发自内心。
项达和叶满仓面面相觑,一起问:“那郎君的意思是……?”
赵景文盯了项达一会儿,又盯了叶满仓一会儿。
“回去,叶家堡那么多人,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出头?”他说,“照我对我娘子的了解,下次再有事,必会挑一些上次方城没有跟去的人去立功。满仓说不定有机会,也说不定没有,毕竟叶家堡人这么多,轮不论得到你还两说。老项啊,你大概是去不了。得给别人机会,要不然有人旱有人涝。我娘子这节度使,岂能担个用人不公的名儿?”
项达和叶满仓都不是愚笨的人。否则上一世赵景文也不会主动拉拢他们。
他二人对视一眼,项达身份高些,便开口:“郎君,有话直说吧。”
赵景文借着这几句话的功夫,心里已经完全地坚定了起来。
“不回去。”他说,“叶家堡不缺咱们三个,也不缺这一旅人。咱不是非回去不可。”
“当然,也不是不回去。我不管你们两个,我这辈子,生是我娘子的人,死是我娘子的鬼。我肯定是要回去的。”
“但,不是眼前。”他说服了自己,情绪渐渐起来,“眼前多难得,咱们手里有人,咱们办差在外。”
“军功不够升迁?那就继续立功啊!”
“人头不够?继续砍人头,砍到够为止!”
“总比回去埋没于众人碌碌无为强,你们说呢?”
他一双漂亮眼睛炯炯明亮地逼视着二人。
二人被他说得怦然心动。
细思,是这么个理!
人多,出头就难。人得有差事做,才有立功的机会。这一回去,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得差事了。
上次得了差遣,跟去方城的,都有官身了,还不是因为都跟着立了功。
其实家仆从前只想当个管事就满足了,门客只想找个地方混口饭吃就安稳了。
可突然,他们的主人、东家从一个小小的乡下土堡主摇身一变成了邓州节度使,连带着他们的心也跟着大了。
想来,赵郎君也是这么想的吧。
项达和叶满仓都觉得能理解赵景文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公开的事情就不是秘密——第一批任命名单上没有赵景文的名字,大家私底下都议论过了。
叶碎金避嫌的意思很明显了。大家当然是愿意见到一个公允的上司,但这对赵景文本人来说,却又未免不公。
项达粗糙的手掌直搓膝盖:“哎呀,这个,其实咱们想着,郎君你要是积功积得足够多了,大人便给你个一官半职,旁的人也不会说什么,是这个理吧?”
赵景文微微一笑:“项兄懂我。”
叶满仓也动心。他比谁都更想有个出身。
但他也担心:“可如果一直不回去,主人怪罪下来……”
“有我呢。”赵景文大包大揽,“此次出来,我主事。凡事都由我决定,不回去也是我的决定,你二人本就得听我命令。娘子若怪罪下来,嗯……我来跪脚踏。”
二人大笑。
笑完也放下心来,的确,赵景文和叶碎金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他顶着,怕什么。
“好!”二人都道,“属下听郎君的。”
赵景文站起来:“那就跟我走。”
赵景文想过了,不能再砍人头了。
人头对别人有用,对他没用。他需要的是活着的人。他需要的是兵,更多的兵。
这世道,手中有兵,才能话事。
就像他的妻子那样,一登而高,邓州之主的位子手到擒来。
一旅人在他的命令下收拾了东西,都翻身上马,再度向南方向出发。
赵景文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眼东北方向,叶家堡的方向。
碎金,你等我,我定要你对我刮目相看。
要你脸上因我而有光!
第38章 中秋
叶家军新兵大考结束后, 叶碎金带着叶家所有有军职的人一起住进了军营里。
这里面不仅有她的从兄弟们,也包括了她的叔叔们,甚至杨先生。
所有人和新兵一起睡地窝子。
杨先生每天清晨从地窝子里钻出来都龇牙咧嘴地叫长随给他捶后背。
叶碎金道:“要不然给先生个帐篷吧。若真行军, 帐篷里的行军床也会比这舒服点。”
杨先生却拒绝了:“若急行军起来, 哪有许多舒服。我也是闲适太久了, 我没事,我伸个腰,哎哟, 哎哟……”
杨先生一个文士尚且如此,叶碎金的叔叔们作为将门之后更不能认怂了。
就连她的八叔——几个本家叔父里唯一的读书人, 都咬着牙跟着。谁叫叶碎金给了他一个判官的职务。
如今邓州节度使麾下就他一个判官,
八叔真是又喜又忧。
因叶四叔和叶八叔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两个晚上蹲在地头上望着星星讨论过这个事。
叶四叔道:“碎金心大啊。”
八叔问:“怎么说?”
四叔道:“要只守着邓州,许多东西不必练。”
兵卒操练不是瞎练,得有计划有安排有必须完成的指标和任务, 有案头的书面文件和每日完成的考勤记录。
叶家堡乃前前朝武将世家,这些都是家学。只后来退化成地头乡绅, 虽有部曲私兵,虽也操练, 却要简化得多了。
而这一次叶碎金亲自操刀的练兵计划,详实、复杂、紧凑到令诸人都吃惊的程度。
新兵根据第一次大考的情况,划分了更细的兵种。这个月开始了阵法的操练, 在这之外, 各个兵种还各有偏重。
现在囿于人数, 还是步兵、步射最多, 其他各兵种看着单薄些。但只要有, 日后总会壮大。
叶四叔白日里跟着叶碎金行走在队伍间。儿郎们打着赤膊, 热气腾腾,呼喝震耳。
旗帜变动,队形跟着调整。刀上矛下,盾收弓张!
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地基坚实的感觉。
只要地基坚实了,什么高楼起不来?
“不是说笑哩。”叶四叔咬着草叶,拍着膝盖道,“她说想要荆楚粮仓……”
一个多月前真的觉得是说笑,杨先生也说她要不起。叶四叔觉得侄女言语荒唐。
但她现在拥有了邓州,再回头看当初那个话……叶四叔已经不觉得荒唐了。
八叔也搓了搓脖子。
清晨里鸟还没有鸣第一声,秋秋已经钻出了地窝子。
她是叶碎金身边的大丫鬟,原因为订了亲,等着明年发嫁,已经改了从前风风火火的样子,只在院子里负责带教小丫头们。但这次叶碎金要住进兵营里,她顾不得羞不羞的,也跟着来了,贴身伺候。
丫头当然得比主人先醒,天光才亮,秋秋就鼓捣醒几个小丫头,准备服侍叶碎金洗漱了。
其实在军营里,叶碎金虽是女子,“洗漱”这件事也被简化到极致了。她早上起床花费的时间,并不比一个士兵更长。
秋秋常常心疼。
凉水昨晚就准备好了,她起来先去给叶碎金烧热水。
一出地窝子,就看见了段锦早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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