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别院外,茯苓小心翼翼搀扶着沈鸾上了马车,不多会,马车内传来沈鸾轻轻柔柔的声音。
“前面那家老伯卖的蜜橘糖好吃,你去买了来,我路上吃。”
茯苓温声道了声:“是。”
墨绿软帘掀开,一女子着月白袄裙,头戴帏帽,款步提裙,踏上脚凳。
卖橘糖的老伯就在前方槐树下,只要……
一步、两步、三步。
倏地,随行的马夫伸手拦住人,他笑得温和:“姑娘且慢,这雨大,若是夫人要吃那蜜橘糖,小的去买来便是,不敢劳烦姑娘。”
女子立在原地,不发一言,只攥紧手中丝帕,似是恼羞成怒。
车夫仍温声细语,话里话外,却无一点周旋之地:“夫人身子欠安,若是离了姑娘,恐怕不妥。”
他作势请女子上前,面上好声好气,实和胁迫无异。
女子尚未出声,马车内忽然传来一声笑,沈鸾倚在车壁,纤纤素手掀开车帘一角:“如此也好,茯苓你上来。”
车夫面露怔忪。
茯苓扬手甩袖,随手丢给那车夫一两银子:“主子只吃那蜜橘糖,别的一概不要,可别记错了。”
车夫讪讪道了声“是”。
朱轮华盖香车舒适,地上铺着狼皮褥子,茯苓摘下帏帽,悄无声息舒口气。
目光和沈鸾对上,忍不住扬唇一笑,她压低声:“郡主果真英明。”
她自以为自己的计划滴水不漏,不想刚出声,就被沈鸾否决了。
红柄缂丝梅花纹团扇半遮脸,沈鸾无奈弯唇。
裴晏那样的人,若非留下的暗卫万无一失,他怎会轻易离开。
茯苓心下焦急:“那我们如今怎么和夫人……”
“无妨。”沈鸾从容不迫,“我自有办法。”
马车稳稳当当在雨幕中穿过,车前悬着的七彩玻璃绣灯流光溢彩。
沈鸾不急着去寺庙,只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家酒楼前。
出门那事是自己疑心重,车夫不敢再忤逆沈鸾,闻言照做。
这酒楼,沈鸾先前也来过一回,那次掌柜还眉开眼笑,和她炫耀自己的女儿被神女选中,做了神使。
而此刻,那掌柜已无心经营酒楼,满脸倦容。
她认出沈鸾,遥遥潮她行了一礼。
当初若非不是沈鸾被劫,裴晏闹了那么一出,她家女儿此刻还在受那非人的折磨。
掌柜眼中含泪:“是我愚蠢,当日贵人提点,我只当贵人是嫉妒……”
掌柜抹去眼角泪水,“贵人想吃什么,我立刻让厨房去做。”
沈鸾随口点了几道菜,又让人端来一江南糕点,那糕点是拿揉碎的杏花做的。
沈鸾好奇心重:“我偏爱这杏花酥,可否去后厨瞧瞧,不瞒掌柜的说……”
沈鸾眉眼低垂,双颊泛起羞赧,“我想为他做一道。”
沈鸾这些时日都和裴晏住一出,她口中的“他”自是裴晏无异。
掌柜心领神会,抚掌笑道:“这有何难,只那后厨烟气重,贵人莫嫌惊扰就是。”
茯苓迷迷糊糊扶着沈鸾,随掌柜去了后厨。
酒楼的厨房设在后院,灶台上燃着熊熊大火,掌柜温声笑道,随手招来一伙计:“再做一道杏花酥。”
后厨热火朝天,而沈鸾……
沈鸾早就没了踪迹。
先前她在客栈闲逛,无意发现后院有一扇门,竟和这酒楼的厨房是通着的。
雨水落在肩上,满天雨珠模糊了视线。
沈鸾跑得极快、极快。
她看见客栈后院那棵高高的杏树,看见那条熟悉的曲廊。
沈鸾热泪盈眶,心跳加速。
风声扰乱了气息,雨水顺着脸颊滚落,沈鸾却视若无睹。
她一刻也不敢停。
再加点,再快点。
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上的青苔,杏花满地,沈鸾提裙冲过那月洞门。
遥遥的,却瞧见沈廖岳的身影,她双眼一亮:“父……”
一语未了,忽听前方传来沈廖岳一声怒斥。
树影婆娑,沈鸾终看清,那杏树后还有一人。
沈廖岳同母亲坐在后院石亭中。
她从未见父亲用那般严厉的语气和母亲说话:“哭什么,这事要是让陛下知道,你我可还有命活?”
沈鸾立在原地,跑得急,气息未曾喘匀。沈鸾还当沈廖岳是一时气急,为了自己责怪母亲。
她往前两三步,想着为母亲辩解一二。
雨水潺潺,晶莹水珠顺着檐角滚落,滴落在沈鸾金缕鞋上。
万籁俱寂,天地间好似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沈鸾红唇轻启,尚未出声,忽听沈氏一声歇斯底里的惊呼传来。
“不活便不活了,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我早就受够了!”
沈氏双眼通红,泪如雨下,她攥着丝帕捂住心口,“这些年我日日夜夜做着噩梦,我梦见阮娘子,梦见她抓着我的手,问我为何要夺了她的卿卿。”
“鸠占鹊巢,我就算死上千遍万遍,也对不住阮娘子,对不住卿卿。”
“若是有朝一日卿卿知晓她的亲身父母并非我们……”
雨水泅湿衣襟。
沈鸾僵立在原地,久久未曾往前半步。
第七十八章
厨房热气腾腾, 刚新鲜出炉的包子冒着热气,掌柜满脸堆笑,热情和茯苓搭话。
茯苓心不在焉应着, 眼睛时不时往厨房后一扇隐秘小门瞟。
沈鸾是从那一处离开,也不知道如今寻着夫人没有。
竖耳细听, 耳边雨声倾盆, 暴雨如注。
雨水不时敲打着琉璃瓦片,细细连成雨幕。
轰隆一声, 天上滚过一道惊雷, 滂沱大雨浸染着天幕。
后院的枯树承受不住这狂风骤雨,轰一声轰然倒塌。
掌柜顾不得和茯苓说话,双手忙忙在身前擦拭, 掀开青灰软帘欲往后院走去。
软帘掀开,眼前突然多出一道黑影。
背着光,那人全身上下皆被雨水浇了个透, 头上的帏帽不知何时掉落在地,沈鸾惨白着一张脸, 浑身湿透站在雨中。
“主子!”
茯苓惊呼一声, 丢开手中的面团直往沈鸾奔去,“主子, 主子?”
她双手在沈鸾肩上来回摸索,茯苓何曾见过沈鸾这般狼狈模样,嗓音带上哭腔。
她只当沈鸾是是被裴晏留下的人发现,没能走出后院。
“这群挨千刀的, 我、我和他们拼了!”
“茯苓。”沈鸾有气无力喊住人, 涣散的瞳孔终于找回焦点,她一动不动盯着人, “不关他的事。”
沈鸾怔忪,似丢魂落魄,只一字字强调:“不关他的事。”
酒楼的掌柜见识多广,加之又有先前自己女儿那事,她将沈鸾安排在自己房间,又让人送了干净的衣衫来。
外面的衣物,沈鸾自然穿不得。
幸好马车上一直备着换洗衣衫,以备不时之需。
茯苓眼圈发红,这习惯还是绿萼留下的,当时她还觉得麻烦,只觉绿萼婆婆妈妈,不想如今天人永隔,绿萼这习惯,倒是真有了用处。
黑漆木捧盘盛着衣衫,茯苓伺候沈鸾更衣,又和掌柜要了一杯滚滚的姜茶。
“这雨冷嗖嗖的,主子多少喝一点,祛祛寒气。”
沈鸾目不斜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双目怔怔,盯着窗外的朦胧雨幕。
她一身湖蓝色团花纹彩绣春衫,轻倚在支摘窗下,双眸失神,好似提现的皮影人。
茯苓叫做什么,沈鸾就做什么。
姜茶吃下半碗,偶有姜茶滴落在衣袂,沈鸾视若无睹,似未曾发觉,只一口一口,轻啜着姜茶。
茯苓端走茶碗,她也未恼,任凭茯苓伺候自己净脸。
“……主子?!”
茯苓双膝跪地,额头贴着沈鸾膝盖,六神无主,只哑声痛哭,“主子莫不是中邪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成这般了?”
茯苓泣不成声,想着沈氏就在隔壁客栈,她抹干眼泪:“奴婢去寻夫人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奴婢就不信那些人能……”
一语未了,忽见贵妃榻上的沈鸾动了动眼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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