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就你没奇遇
姜时镜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纤细手指,指甲缝里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血渍,嵌进肉里仿佛染红甲床。
他徒然松下力气,勺子落入碗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无力感紧紧包裹下,让他生出了几分挫败。
“好似从遇见我开始,你就不断地受伤,中媚药,蛊毒发作,控制毒物反噬,取蛊虫,来了刀宗又被禁药袭击……”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黑瞳内的最后一丝微光被遮盖。
他在意的从来不是疤痕是否可去,而是京州开始少女身上逐渐增多的伤痕。
桑枝往前爬了两步,跪坐在他面前,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盯着那双稍显晦暗的桃花眼:“蛊是褚偃早在好几年前便种下的,媚药是红卿下的,反噬则是我自己自不量力,禁药也是有心人故意放出。”
“从始至终都与你毫无关系。”她指尖抚上少年的眉梢,将皱褶抹平,“凡事多责怪他人,莫要反思自己。”
姜时镜怔怔地看着她,下一瞬,少女忽然倾身柔软的唇印在他脸颊上,如羽毛般轻抚而过,温热只停留了一茬。
“就算不遇到你,我兴许也要经历这些伤。”
他握着碗的手再次收紧,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定在少女偏苍白的唇上,缺血的缘故嘴唇起了一层皮,中间破开一道小口子,泛着殷红。
桑枝弯起唇角,虎牙尖抵住下唇:“粥要凉了。”
话落,门外遽然响起脚步声,毫无停顿直奔内屋而来。
姜时镜反应迅速地将碗放在矮桌上,提起斜放在床头的重剑,警惕地盯着被屏风挡住的外屋,就连恹恹的小飞鱼也缓慢地从床底下爬出来,迈着粗壮的四肢挡住唯一的入口。
它身上的伤已上过药,土金色的皮肤被白布层层裹,像一只成精的肥大粽子。
柳折枝绕过屏风,就见一人一呱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微愣了下。
“你们做什么。”
姜时镜轻皱了下眉,收起重剑:“怎么是你。”
柳折枝奇怪道:“不然还能是谁。”他看向被包成独眼龙的小飞鱼,无语道,“少了一只眼睛,连我都认不出来了?金哈蟆。”
桑枝:“…………”
气冲冲冲的纠正他:“蛤你个头,金蟾!你个文盲。”
小飞鱼:“呱。”
柳折枝双手一摊:“有区别吗,你又不能把它做成标本给我招财。”
姜时镜站到床头,手中的重剑抱在怀里,看着同记忆里相差无二的男人,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桑枝气得直起身跪在床上与他叫板:“你敢打这个念头,我把你做成标本。”
柳折枝眉尾挑起:“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他踉跄地往内屋跌了一步,差点一头撞洗漱架上,藏在身后的瞿苒苒挤进来,不满道:“挡着做什么。”
她绕过柳折枝两步走到床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桑枝,眉眼里满是担忧:“恢复得如何了。”
桑枝坐到自己后腿上,轻摇了摇头道:“没大碍。”
瞿苒苒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掀她的袖子:“让我瞧瞧,昨日那些禁药咬人可都是下死口,你这胳膊还能用吗?”
桑枝为了让她放心,用力抬了两下左手:“只被咬了三口,当时还有小飞鱼在,它伤得比我重多了。”
瞿苒苒自然也看见了包成粽子的金蟾:“没事就好。”
柳折枝瞄到矮桌上的白粥,忽道:“粥凉了,苒苒陪姜少主去厨房端碗热的来。”
屋内的人皆是一愣,桑枝奇怪道:“我已经吃饱了。”
瞿苒苒:“你怎的不自己去。”
姜时镜倒是没出声,视线一动不动地定在他身上,带着隐隐的质问。
柳折枝将瞿苒苒拉起来,轻声哄道:“乖,我有些饿了,顺便看看厨房里有没有其他糕点,一盏茶后再回来。”
瞿苒苒沉默了片刻:“我不能听?”
柳折枝失笑道:“晚些,等我想好了,再一五一十地同你说。”
瞿苒苒甩开他的手,眸内滑过少许凉意:“若你再骗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原谅你。”
男人低头望向自己空荡荡的手,低声道:“不会了,以后都不会。”
瞿苒苒没听清他的口中的话,但也没深究,望向姜时镜道:“走吧。”
后者将视线挪向桑枝,看到她点头后才与瞿苒苒一同离开。
屋内安静了片刻,桑枝仰头望着柳折枝,脸色渐渐敛起:“你想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柳折枝转身去外屋关门的动作停顿了一霎,无语道:“没别的词汇可以用了?九年义务教育喂狗了?”
桑枝慢吞吞爬回被窝里,单手扯着被子盖着腿:“万一我不是文科生呢?”
“跟文理有什么关系,你小学没学过隔墙有耳。”他走到里屋,手里还多了一块不知道从哪里顺的酥糖,“我没算错的话,你来这个世界最多不超过一年。”
桑枝盯着他往嘴里塞的酥糖,点了点头:“严格算起来,是去年秋初的事情。”
柳折枝忽然愣了下:“秋初?那时候小桑还活着?”
桑枝:“?”
“你好像很意外。”
柳折枝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几秒,然后转移了话题:“你来这个世界前有没有看过什么小说。”
说起这个桑枝就来气,要不是纪宜游那个狗东西非要让她花钱买,她还不一定彻夜看完那本该死的古早狗血文。
她咬牙切齿道:“穿的前一晚通宵看了一本狗血文,托它的福,不然我还见识不到书中描绘的如此波澜壮阔的江湖武侠。”
柳折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没这么狗血……”
桑枝猛地看向他:“你瞧瞧姜时镜他祖父还有风清门那一大家子还不狗血?”
柳折枝:“…………”
空气安静了几秒。
桑枝后知后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虽然她一直怀疑柳折枝可能没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在现代不是个好人,但她非常确定他很熟悉原著书中的角色,不然在蜀地时不会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解姜岳松的为人。
纵然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异世相遇并没有让桑枝产生惺惺相惜之情,反而对柳折枝的戒备更深了一层。
“那本小说的结尾,毒刹教是什么结局?”柳折枝问。
桑枝轻皱了下眉,抓着手里的小人画微微用力,面上不动声色道:“毒刹教的结局,你最清楚不过,你是胎穿,拥有成人的记忆。”
“即便是刚出生的记忆,也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
柳折枝后退一步,靠在屏风架上,视线望着床头悬挂的药包渐渐失焦:“你太高估一个人的脑容量了,我想记住某些东西,就必须要舍弃一部分。”
“没有人的大脑能无限往里塞,即便是记忆。”
嘴里的糖化开,甜腻在味蕾上蔓延,充斥着神经,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边缘:“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
他目光缓缓往下,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道:“我不会杀你。”
桑枝怔住,撇开眼,装作翻看小人画的模样,敷衍道:“我没那么想。”
“告诉我,小说结尾,毒刹教的结局。”柳折枝再一次重复,嗓音比先前沉了不止一星半点,隐隐透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这是身居高位者的下意识行为。
“方婉嫁于刀宗后的三月,毒刹教因时常以蛊毒残害中原,由玄天刀宗带领六门派联手于夏至围剿,毒刹教因此重创,教中高手死伤大半,前教主就此不知所踪,尚且还幼小的少主继任新教主。”
桑枝顿了下,一字一句道:“改名咸鱼教。”
她往后仰靠在床头:“后来发生的事,小说没写,我也不是很清楚。”
柳折枝瞳孔微缩,蓦然站直身:“不知所踪?”
桑枝吓了一跳,扯起被子挡住一半的身体:“不然呢,难道还有什么隐藏番外?”
柳折枝不可置信地轻喃出声:“他从一开始就没死。”
“我的记忆出错了,怎么可能。”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倚靠在屏风上,遮挡外屋的光源。
桑枝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依稀听出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慌乱和惊诧,她疑惑道:“谁死了?”
“柳,温,茂。”柳折枝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这个名字,眼里的恨意蔓上脸颊,戾气充斥着房间,不断往下施加的威压,让桑枝非常不舒服。
她拖着被子往床榻里缩了缩:“前教主早在出场后没多久,就服用了冥息蛊,这种蛊虫能在危难之际让宿主强行进入冬眠,表面上看起来如同死了一般,但只要伤恢复的差不多,就会醒过来。”
“你……忘记了?”桑枝迟疑着问。
柳折枝闭上眼,烦躁地揉着额角,眉宇间杀气凌然,桑枝很少会见到柳折枝仪态全失,如一只失去领地的豹子,躁动不安地围着洞口转圈,设想如何铲除潜在危险。
“我就不该脑袋发浑乱编,弄出一个莫须有的金手指,还偏偏落在柳温茂的身上。”
桑枝听得迷迷糊糊,一时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
“冥息蛊是金手指?”她不解道,“可我先前为了找蛇缕蛊的解蛊方法,在教中的书阁内无意间翻到古籍,上面详细地记载着冥息蛊的炼制方法和作用。”
柳折枝忽然沉默下来,脸色却黑得如同滴墨,他转身往外走:“多谢。”
“诶。”桑枝望着他一瞬消失的身影,一肚子的疑问来不及问出口。
柳折枝开门前停顿了半晌,忽道:“虽然我期待你同我一样走岔,断了后路,但又希望你能平安回那个安稳的时代,人真是复杂,极好和极恶,都没法做到。”
他轻呼出一口气,推开门,墨色眼瞳内是满院子的雪色:“七月半,天狗食日,别迈错路了。”
本就不大的声音被呼啸的寒风吹得支离破碎,桑枝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忍不住颤栗。
横七竖八的笔画拼成的字,有了后半句。
可短短几个字如尖锐的刀扎进心口,生生地剖开心脏,剜出盛放的花朵,然后剁碎成泥。
她听到耳畔有两道声音在不停争吵,在走与留里翻涌,最后打起来。
桑枝不知道谁打输了,只感觉到一阵耳鸣冲击着鼓膜,而后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从天而降,一切声音皆被隔绝。
“桑桑……”熟悉的少年嗓音穿透玻璃罩,如钟声传入她的耳畔,一道裂纹蓦然出现,而后是密密麻麻的纹路,整片玻璃在眼前遽然炸开,碎片在阳光下透着五光十色的光晕,汇聚到少年的身上。
“地上很凉,即便你想下床也要穿鞋。”姜时镜倾身将少女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留有余温的被子盖住冰凉的脚。
暂放在外屋桌上的莲子羹端到她面前道:“小厨房熬了一上午,里面加了调理身体的药,长期喝能缓解冬季手脚冰凉的病症。”
“我替你尝过了,是甜的。”他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莲子羹,边吹着热气。
桑枝垂首望向姜时镜,眸内被纠结不忍占据,她揪住腿上的裙子,轻声唤他:“姜时镜。”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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