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珰
——秦朝的一统之后,就是农民起义。
对于这一部分的内容,李晓诗是有心提前多做些功课的, 虽然她也做不了多少。
可说句不自量力的话, 她也想多多少少出一份力, 不想让秦像历史上那样,那么快地灭亡。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这段历史了解得越多,她就越觉得, 在那样的状况下生活,对百姓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所以,这之中的平衡点, 到底要怎么去找, 她一时也是摸不着头脑的。
心里惦记着这档子事儿, 在上课的时候李晓诗就格外的认真,又在历史课结束后特地趁着课间去向老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希望老师能够多给一些建议:关于在秦朝那样的局面下、如果是秦始皇已经知道了未来的事, 应该怎么样做才能避免再次重蹈覆辙。
对于李晓诗最近对于学习历史的热情,历史老师是很高兴的, 她的历史作业也很认真, 课外的视频作业也是期期不落,没有老师会不喜欢这种学生的。
而且有学生肯在课下也来向老师问问题, 老师在办公室的同僚面前也觉得脸上有面子,很乐意为学生答疑解惑。所以等听了李晓诗的问题, 老师只是微微沉思了一会儿,就向李晓诗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秦政的弊端,秦政的隐患。
李晓诗听得认真, 回到教室后连忙做笔记整理,才终于在又一次的录制前稍稍有了点底气。
……就是不知道秦始皇能不能把她这样一个小屁孩的话给听进去。
如果秦始皇真的能够知道未来的事,那么以他的能力,就算什么都不给他说,只告诉他历史课本上的内容,他也能够自己去想到办法规避这一切,区别只是在于既定历史改变的程度会有多少罢了。
——但如果能够以后世“纵观五千年”的眼光和立场再多少给他一点建议,那肯定是好的。因为他只要听了,就一定会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不同于历史上那样纯粹靠着摸索和试探一步步迈出步子、而是有了可以借鉴依靠的根据的话,他这样的帝王、肯定能比历史上的做得更好。
想到这儿,李晓诗又有了信心,她把自己的头发梳好、马尾盘起来,洗漱换衣后,在周五的晚上,又一次打开了电脑。
晚上的话,秦始皇身边应该没那么多人吧?他也能安安静静地思考了……是吧?
头一次有了种“或许历史真的可以改变”的念头,李晓诗拍了拍脸,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开,肃容打开录制软件、点击开始。
“大家好,我们又见面了。”
李晓诗看着镜头,心中忍不住想:嬴政、秦始皇,他真的会在对面和她对视吗?
李晓诗出现的时候,嬴政正和以往天幕没有出现时后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在案前处理着政务。
火光摇曳,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暖光,棱角分明的五官并成冷峻的表情,眉心微蹙。
但也有和天幕出现前不一样的。
譬如此刻,案桌上层层累累的竹简边上,一个几乎是将他等比缩小的Q版小人也正坐在桌前皱眉批阅着政务,自带桌子不说,腿边甚至都还摆放着一些卷轴,十成十的小工作狂魔。
这东西李晓诗也有一个,正是挑灯加班处理政务款小小政。
听到李晓诗的声音,嬴政搁笔,也终于肯借这个时候稍微歇息一会儿了。
他随手调出小天幕,双眼微阖,听着李晓诗的声音,轻轻揉按着睛明穴。
公子公主们也都还没睡,正缠着扶苏一起学习。
而作为一个合格的社畜,明知道老板还在加班的情况下,李斯更不可能睡了,他可是要立志做全朝堂最卷的那个卷王的人。
万万千千的百姓一边做活哄孩子,一边打开了小天幕。
除却他们,六国贵族也都提起了精神,甚至还有些开始吩咐人弄些小菜上来了。
他们可还记得呢,李晓诗上次说了,这回到“秦末”“起义”了,这暴君终于要亡国了,他们的国仇也算报了,就借今晚的天幕,当个下饭的听听吧。
李晓诗没有了之前直播时候的欢脱,脸上的表情一直很严肃,说起了惯例的开场白:“秦朝建立之后,秦始皇认为他开创的王朝帝业能够世代相传、万世不竭。但事实是,就在他死后仅仅三年时间,秦朝就灭亡了——大家都听过上节课秦朝那些超越时代的政策和制度,那么,这样一个能够结束乱世、一统中原,开创了华夏两千多年封建帝制王朝的大秦王朝,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短命?它又是为什么、怎么样,被推翻的呢?”
“本节课的内容就是,《秦末农民大起义》。”
李晓诗道:“这节课的内容也是要分成三个部分的,第一个部分是,秦的暴/政。”
几乎是李晓诗话说出来的当时,大秦的土地上,就有许许多多的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还真的敢说啊!
等等,她不是嬴政的拥蹙者吗?怎么会公开这样点评他的错处?
嬴政却没有旁人想象中的那样勃然大怒,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确认李晓诗刚刚说的内容。
暴/政。
她说,秦的——暴/政。
嬴政略略有些困惑。
他曾以为,后世即便论他们是暴秦、苛秦,他也完全不会在意,毕竟他的是非功过,自有上天在看。只要是为了开万世太平、求天下永昌,秦千世万世,那随便他们怎么去评。
但这些日子下来,他见到了华夏五千年的兴衰,看到了很多远超时代的东西,又知道了他的“以为”、最终也只不过是虚妄,大秦两世就亡了——只在他死后三年。
而后世之人,对他的功绩推崇至极,对他的政策赞不绝口,可见李晓诗的这“课本”并非是什么心存偏颇之人编撰的史书,反而是力图全面地去记事记人。
但,在这样的基础之上,这史书之上,它仍然清清楚楚地记载着:秦的暴//政。
千秋万代已成泡影,那,他一直以来所信奉的、是不是也不是那么的完美无缺?
嬴政微微凝神,睁开了双眼,看向了小天幕中的李晓诗。
他有种预感,从之前李晓诗提到“让老百姓们都做笨蛋,对你们的国家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的时候,那层在他心中生出、始终盘旋,挥之不去的薄雾,今天或许就要散了。
他那零星的、似是而非的困惑,也许很快能够找到答案了。
李晓诗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继续说着:“第二部 分,是陈胜吴广起义;最后一部分,是楚汉之争。”
“我们都知道,秦始皇完成了一统华夏的事业,还实行了许多巩固一统的政策,而且他所使用的郡县制度等等也一直沿用到了后世,秦的功绩的确震古烁今,但秦朝还是很快就灭亡了,这其实也不能全部归咎于二世的无能——因为在秦始皇的统治时期,就已经为秦的灭亡埋下了隐患。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李晓诗抿着嘴,嬴政听得出神,心说是啊,是什么呢?这次的课堂听完,能够得到结果吗?
但其实根本不用等到这节课结束,李晓诗就很快给出了答案。
“因为秦始皇的统治具有两个特点,一、暴/虐,二、急于求成。”
嬴政瞳孔微微一缩。
一叶障目,越是浅显的道理越容易被人忽略,对于他这样的帝王来说,竟也忘记了这么简单不过的道理。
……原来如此,原来他这么些天一直在思索的点,竟是这个原因。
李晓诗当初说起政策,又提到后世的百姓时,他就在私下里想过:李晓诗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苦恼、是基于她对自己生活的认知上的,那么也就是说,她的观点,很可能代表着后世很大一部分人的观点。然而在这个前提下,后世既然认可他的制度,却又不认可他的一些政策,这之中的平衡点到底在哪里?
现在他知道了。
通过“秦始皇统治的特点”,他知道了后世对他的评价认可又否认的原因了。
他们认为,他的手段和统治,都太过于“急”。
虽然超脱于时代,但步子试图迈得太大,有些急于求成。
知道了原因,嬴政倒也平心静气起来了。
后世人有后世人的观点,他们的观点不见得会适应当下,但他们的观点也不见得没有可取之处。
旁的不说,搞“天幕”这种大场面、跨越时间把一个小丫头送到他们面前,费时费力,如果只是为了来诓骗他们这些“古人”,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不是为了坑害他们来的,那自然是可以听听看的,而且像是火药、造纸术,都是后世赠与的,他们是实打实的可以从中获得好处的,当然不会因为区区几句话就发火暴怒。
——嬴政是如此想的,但对他而言,这其实也是天幕滤镜的功效,毕竟天幕和现实的人不一样,如果换做某个百姓在他议论“秦始皇的暴/虐”,他肯定还是要发怒的。
但嬴政这会儿心平气和,只当天幕不是在评论自己,可其他人就没这个心胸了。
许多秦的大臣登时就不乐意的,尤以法家为代表的几人最为不悦。
王绾则是默然叹息。
李晓诗扔完了炸弹,开始按着课本上给出的脉络、以及老师给梳理的内容,仔细地捋起了为什么会这样评价。
“在秦始皇一统后,他先后颁布了很多的政策,就比如我们之前说到的驰道直道、灵渠、长城等等,这些都不是他一个人能挥挥手就完成的,都是需要大量的人力和钱粮资源去支撑的。那我们就来仔细看一看,以秦朝当时的政策和人民,要去推行落实这些政策,到底会给国家带来一个什么样的局势吧——”
“经过了之前几次的内容,大家应该都还记得,早在秦国时候、商鞅变法,就是在重农抑商。秦国一直在大力鼓励和发展农业生产,就算是颁布不许农民读书识字、不许农民和文化人来往、不许农民离开户籍地等等,都是为了让农民好好种地,给国家交粮食。那么到了秦朝,百姓多数还是要种地的,因为自炎黄始,我们华夏人的根就是土地,就是种吃的。但在秦朝,农民的农税,达到了三分之二、再加上收税过程中的消耗,那也就是将近百分之七十了。”
夜色漆漆,无数朝代位面中、仅仅燃着微弱火光的村落中,都在这一瞬响起了抽气声。
三分之二,十之有七,这意味着什么,没人能比他们这些农人更清楚了。
……这是在要他们的命啊。
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地种地,一大家子的辛劳,最后只得十之有三,再遇上个收成不好的年头,那还靠什么活?
“我国古代的农税,多在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十之间,而在秦之后的汉,农税是十五税一,实际上很多时候百姓只用交一半,也就是三十税一。而汉文帝更是曾经免收农税,长达十一年之久。这么一对比的话,秦朝的税有多么重就完全凸显出来了。”
秦朝的农人们都呆住了。
……十一年不用交税?
……十五税一?三十税一?
就算是百分之十,十税一,也足以让他们感到震惊和茫然了。
自战国起,他们的税就没有低于十税一的,他们那时候起就要十税二,更不要提现在的十税六七了。
同一时间,不同时空,所有的百姓们都对这条税赋而感到了凄苦。
明明都从乱世里出来了,结果要面对的生活压力比之前还大。
这些老百姓们/我们祈求的渴望的安定,又究竟在哪里?
李晓诗的话还在继续:“上节我们还提到,秦始皇陵兵马俑的发掘,是我国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说到这里,大家应该也都能猜到,秦始皇陵的规模有多么的庞大——那千万的陶俑武器战车,还都不是主陵,只是始皇陵陪葬坑中的一个而已。但就是这样一个陪葬坑,里边的八千多个陶俑,都是一比一等身大小,且制作工艺极其精致。甲胄有多还原就不提了,只说人物面部的头发胡子和眉毛、以及皮肤的手心纹路等,就足见制作起来耗费的人力有多么庞大,甚至这些人俑所穿的鞋子、鞋底的纹路都没有被含糊带过去。”
“秦始皇陵的陪葬坑,不止兵马俑,还有甲胄、车马、百戏俑等等,这还都只是目前已经发掘出来的,至于主陵,至今没有进行挖掘,对于其内的情形,我们并不能得见,但只凭目前已知的,就足以想象,它会有多么震撼和豪华——”
制作这样一个巨大的、恢弘的,只是“之一”的陪葬坑,就这样的规模,那么主陵墓、以及许多的其他陪葬坑,又要出动多少人?
“而且不止这骊山陵,还有阿房宫、长城、灵渠、驰道等等等等,长城和灵渠驰道等于国有益,对于当时的百姓也可以算得上是有好处的,那么秦始皇陵和阿房宫呢?虽然阿房宫至今也只有一个地基和前殿,但即便如此,也仍然耗费了数不尽的人力物力财力,我们再来算一算吧。”
李晓诗调出了电脑自带的绘画板,用鼠标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课本上说,秦朝当时全国人口有2000万,假使这里边有一半的老弱幼童,去掉1000万,剩余的1000万里,有一半男一半女,也就是500万的成年男丁。那么这些人里,有多少是需要去服役的呢?”
她在电脑上写着汉字。
“课本上有记录,修建骊山陵和阿房宫,役使七十多万人,修筑长城,役使四十多万人,征伐南方地区、修建灵渠等,征了五十万人,再加上修驰道直道、为新划分的地方郡修城墙官府等等其他大大小小的劳役,又征调将近一百四十万人左右——全国每年服役的成年男丁就有三百万,而全国又一共有多少成年男丁?这还没把战国残留的贵族、秦朝内的官吏等等给算上。”
李晓诗揉了揉眼睛,对这个无论看几遍都会觉得触目惊心的数字感到有点惆怅:“基本上是每两个成年男丁就要抽出去一个,这样的抽丁概率有多么恐怖,就不用再说了吧?老师说,就算是在战国时期,连年征战,也没有这样恐怖的比例,而在秦国,秦赵长平之战三年多,国家危亡、生死存亡,也不过是三四个人里才会抽一个,但是在秦朝,已经大一统,境内和平的秦朝,竟然要在十税六七的情况下,再有两丁抽一的徭役,这对百姓来说……实在是太苦了。”
赋税沉重,徭役沉重,把成丁抽走服役,那么谁务农?女性是可以种地干活,但是一个人干,和两个人干,做活的效率和成果肯定是不同的。
劳动力不足,收成自然会降,可收成降了,税点却不变,家里人口就那么多,粮食越来越少,百姓吃用都成困难,还要为国家干活,干那些对于他们而言基本看不到任何好处的活,他们又有什么希望?
李晓诗对这一段做总结道:“秦国始终引以为本的农业在此偏离,农民阶级受到的是残酷的剥削和无止境的压迫,无数的人背井离乡,又拿什么种地、拿什么养国家,拿什么供奉朝廷?”
社会的经济遭到了破坏,农业成产被忽视——
“而在这之上的,还有更为严苛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