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珰
第40章 第四十课 王侯将相
听到天幕里的人说秦之后的汉农税十五税一时, 刘季正剔着牙缝里的一点肉沫,蹲在房檐底下望天。
十五税一?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有这么作对比,汉朝的开国君主, 那个叫刘邦的, 要是真下了这命令, 百姓估计都高兴死了,死心塌地要跟着他才是了。
这接在秦后头搞个十五税一,那可真是太会收买人心了。
是的,就算他身为秦朝的子民, 之前跟着秦的君臣一次不落地看了那么多的天幕,甚至在李晓诗都念到过后世人给她的科普“萧何是西汉开国皇帝的功臣”地情况下,刘季也依旧不觉得那个西汉的开国皇帝会是他。
这并不是因为他迟钝或是不聪明, 相反, 他是个顶顶聪明的人, 之所以会这样认为,也只是因为他们之间天差地别,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一个只是个小小的秦吏而已。
萧何倒是猜得到自己就是那个“西汉皇帝”的功臣,然后再一推, 也就能认出那个刘邦多半就是刘季、不过他一直没提醒他就是了。
萧何这会儿也在看, 听着李晓诗一条一条地分析,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列出, 他心中微微一叹。
这么下来,秦怕是不会再像原先的“历史”那样, 轻易地就消散了。
端看那个天子,以及朝堂上下,能把这些话听进去多少就是了。
刘彻听着天幕里拿西汉举例子的事, 心里却没多少高兴。
汉的田税确实不高,但是吧……唉,在之后说到别的税的时候,这倒霉孩子不会再把他们拉出来做反面例子吧??
李晓诗说完了沉重的赋税和徭役,过渡到了严苛的刑罚上。
“大家也都知道,自从商鞅变法起,秦国就是以法家的思想治国的。但秦朝和秦国时候一样又不一样,他们的法律虽然都很严,但秦朝的还要更严一些。”
“秦朝的法自成一套体系,其中包含有死刑、肉刑等等一系列的惩罚。其中刑罚极其残酷,肉刑残害人的肢体,有刺字断足割鼻等等,死刑又分车裂、腰斩、剖腹、绞死、弃市、砍头、淹死,活埋等等数十种。在判刑上,秦朝采用的是连坐制,而且是一人犯法、不止后世封建王朝常有的什么九族亲属,就连邻居都要一起被牵连的连坐制。”
李晓诗每说一句,就有许多后世的观众忍不住打个哆嗦,胳膊上爬起一层鸡皮疙瘩,寒毛直竖。
特别是当她说出“连邻居都要被连坐”后,无数老百姓们都沉默了。
这……
谁能保证自己的邻居不会犯错?
虽然都说邻居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有些时候,也并不是说身为邻居就能互相熟悉的,还有些不但不熟悉,甚至有仇,这样的情况下还要被牵连,那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飞来横祸了。
这也太可怕了。
活在秦朝,怕是要一直一直都在胆战心惊。
李晓诗:“而且秦朝的律法,对于‘罪恶’的惩罚也是极为苛刻的。据记载,秦简记载,‘五人共同盗窃,赃物在一钱以上,断去左足,并在脸上刺刻涂墨,判为刑徒’。也就是说在秦朝,偷盗达到一钱以上的,就要在脸上刺字,剁脚——但是在后世,别说偷盗一钱了,偷盗更多也安然无恙的大有人在。当然了,这种对比并不是在鼓励‘犯错无罪’,只是,秦的律法条款太多,涉及方面很全,管得多而细、可刑罚又太严格,让许多人整日都活在担惊受怕中。”
像现代社会中,偷盗罪,小额的就是短暂的刑拘,大额的基本也都是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就是关牢里,给他们教训,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改过自新而已。
但如果说因为五个人组团偷了一点钱财,比如合伙摸了个路人的手机,就要把他们砍脚还在脸上刺字,就算我们的社会已经相对和谐,那同样也是会引起不满的。
“法律,是要依法治国、依法行事,但在制定法律的时候,也要客观合理地去定法。如果犯罪人是有意识地去主动犯罪的话,那么给予惩罚、哪怕是严刑峻法,也是应当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有人能够说自己一定不会出意外,万一百姓们在无意中被动犯罪了,比如因为天气等外力原因导致了迟到——也要面对这样的惩罚吗?这就不是在合理保证民众的利益、而是在加害他们了。”
法律,永远是要为了保证人民群众的利益而建立的,不能成为恐吓百姓的工具,这才是最底层的逻辑。
而秦,自商鞅变法起,都是在用法家的思想和手段巩固统治。但这样设立的法律条例,也都是一贯的严刑峻法,因为他们的出发点和最终目的都是以此来维护统治,惊吓得百姓对统治者心生敬畏,保护他们只是顺带的,并不是主要原因。
“在秦朝那样的高压环境下,百姓们本来就被沉重不堪的赋税和徭役逼得快要无法生存,又有这样严苛的刑罚,他们真的快要走投无路了。这是迟早要发生矛盾和冲突的。”
秦始皇在的时候,尽管政法、徭役问题已经初显端倪,但出于惧怕和秦上下仍被他的雷霆手段压制,并没有出太大乱子。但这一切的隐患却早已经埋了下来。
秦始皇在的时候,尚且可控,但如果,他死了呢?
国家该有的、必须的工程已经建立完成,接下来就是一个可以稍微放缓步调的时代。可如果,这位手段雷厉威压甚重的开国皇帝的继承人不仅不知道安民抚民、用怀柔政策将民众对上一任陛下的埋怨化解,反而更加离谱呢?
李晓诗又抿了抿嘴,嘴唇快要绷成了一条直线,她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说道:“这种矛盾,在秦始皇去世、秦二世继位后,就变得更加突出。”
“秦二世胡亥,他的手段比起他的父亲来……残暴、而且无道。在埋葬秦始皇的时候,他把大量的宫女殉葬、又将修建陵墓的工匠都一起闷死在了陵墓中。除此之外,为了巩固帝位,他肆意地屠杀文武大臣,并且将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尽数用凶残的手段杀死。在史书中曾记载,赵高为秦二世进言,说要把秦始皇的旧臣们都杀掉、疏远自己的骨肉,朝堂上下都换上秦二世自己的亲信,这样才能稳固位置。”
“胡亥全部听信了,采纳了。”
“因为胡亥得位不正,他是在赵高和李斯的帮助下登上皇位的,为此还更改了秦始皇留下的诏书,赐死了扶苏和蒙恬。所以,他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做了很多的事。比如听信赵高的话,织罗罪名,给骨肉们按上。他杀了蒙毅,又在咸阳市集上把十二个公子都当众杀死,也就是刚刚提到的刑罚中的‘弃市’,然后把十个公主都磔死,‘磔’也是刚刚提到的刑罚的一种,就是把人剁碎成块。”
“明明都是最亲近的人,都是自己的家人,秦二世却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杀死了全部的亲人。他没有秦始皇那种顶着压力撑起朝堂的能力,又在不遗余力地模仿、甚至用超越他父亲的程度在肆意暴/虐。他在位期间门,不止对亲人狠,对百姓更狠。穷奢极欲,肆意挥霍,残暴无道,让百姓们一度陷入无法生存的境地。”
“说句题外话的话,可以说后世朝代很多对秦的怨言,都要归功于他、这位秦二世的作为。并且,这位暴虐不仁的二世,因为父亲的功绩太为人广知,也成功地在历史中隐去了自己许多存在感,让他的父亲一起背了这黑锅。奋六世之余烈,背七世之黑锅……什么的。”
“所以,理所当然的,百姓们再也无法忍受他了。”
李晓诗又说了什么,那些公子公主们都听不进去了。
他们原本围坐在扶苏周围,眼下却都一个个微微张着嘴,神色呆滞,满是不可置信。
她、李晓诗,刚刚……说什么?
阴嫚公主脸色发白,她本就是极为受宠的公主,此刻也顾不得大兄的威严了,几乎是连跌带撞地抓住扶苏的袖子,轻声问道:“……秦二世、胡亥,他……他把我们?”
扶苏心中叹气,看着一圈的弟弟妹妹们,面上也露出一抹不忍。
他不是第一次得知自己被“赐死”,但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弟弟妹妹们的结果。
说到底,都是他的骨肉至亲,虽然在天幕出现之前、因为身份差异,他们平日里相互之间门未见有多少来往,但在此刻,他也是真真切切有种心底隐痛的感觉。
大家都是亲人,胡亥为了皇位,设计赐死他、尚且算是在人之常情中,毕竟牵扯到权利和皇位,如果不除了他这个长兄,那么他的位置就无法坐得安稳。
可是这些兄弟姐们们又碍了他什么事呢?他都已经是皇帝了。
一干公子公主们逐渐回神,却都一个个咬牙切齿,目露凶狠。
胡亥,很好。
父亲之前就下令将他囚禁,却没有像对待赵高那样给出什么处理的惩罚,但经过这么一节课,想必他的处置也快要到了。
虽然说知道了胡亥未来做的事,他们的父亲也未必会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就下令夺了胡亥的性命,那不如,就让他们这些亲人们,到时候去帮这位骨肉添把柴火,虽然比不上他对他们的“关爱”,却也能够保证不让他过得太轻松。
李斯这几日已经有些轻松的心又一次吊了起来。
——在李斯的赵高的帮助下登上了皇位。
他果然是出了力的,这证明李斯完全猜对了。但是,他究竟做了多少呢?
得了嬴政不会处理他的肯定态度后,李斯对自己“未来”在胡亥事件中的角色更加好奇了起来。
他想知道,“未来的”自己做出的事,到底有没有让他在还没有做出那些事之前,有被原谅的可能。
也要得亏李晓诗没去搜秦始皇死的时候的事,只知道是在外出途中死了,然后他们矫诏,赐死扶苏。不然如果李晓诗来说了“鲍鱼加身”,李斯这会儿怕不是要连夜去求见嬴政,长跪他几天几夜的,用来替未来的自己赎罪。
嬴政则是脸色难看了许久。
或许是因为独处的缘故,在听到他被反复提及、反复地盖以“残暴”之名时,他都没有露出什么失态的表情,只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在听到胡亥继位后的一系列举措后,他就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变了脸色——更何况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奋六世之余烈背七世之黑锅就不提了,但——
杀手足、戮大臣。
穷奢极欲、挥霍无道。
胡亥把手足全部杀了,是因为泱泱大秦,养不起这么几口人吗?退一步,他的子女们难道自己养不起自己?
而退一万步,就算胡亥认为自己是一匹独狼、是要只身行走在帝王这条大道上的、真的不需要任何血肉相连的牵绊的皇帝,正如他担心的那样,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觊觎他的位置,那么对于一个杀伐过重的君主来说,也能勉强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可他把大臣们都杀了,又是为什么?
是想让赵高一个人帮他管理朝政、管理这大秦上下不成?
换上他的心腹,他哪里来的有才干能治国的心腹?
能够征募来的、现有的能够管理国家的有才者,不都已经在朝堂了吗?
而胡亥却把他们都杀了。
嬴政眼眸眯起,视线放在小天幕上,心中只觉得匪夷所思。
他之所以用赵高,完全是因为底子干净,好拿捏,又能拿捏得住,赵高在他手里翻不出什么花来。
真论起才干,赵高之才,在朝堂上甚至要弱于许多人,更是远远不如李斯。
可胡亥呢?
杀了随他一起建国安邦的能才旧臣,把肯帮他篡位的李斯也给夷三族,却对赵高处处听从。
……呵。
野心太大不是错,错的是没有与野心匹敌的能力——脑子空空、却还认不清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
如果胡亥真的有资质成为一个帝皇,真的有那个能力把闪光点展现在他的面前,那么他也自然不会为了扶苏整日梗着脖子固执己见而感到头疼,甚至还会在另一个儿子展现出帝王资质后重心偏移——但胡亥没有。
他所展现出来的,只不过是投机取巧的卖乖凑趣而已。钻空子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最大的目标也不过就是在他这父亲面前给扶苏找点丑,完全不像个想做皇帝的人,只像个想争夺皇帝宠爱的宠物。
是以他从来没有把胡亥当成过继承人之一,只是个会撒娇卖乖讨宠的儿子罢了,平日里也不介意多给几分容忍。
毕竟一个“儿子”,和一个“继承人”,标准那是完全不同的。
却不曾想,这份容忍给这个儿子带来了不该有的野心。
而事实证明,他没看错。
这个儿子确实愚蠢无能。
但他也错了。
他没想到这个没有脑子的蠢货竟然有胆子篡改他的遗诏,用不正当手段登上皇位。
好啊,很好。
嬴政怒极反笑,只简略地记了个别李晓诗先前话里的关键词,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听李晓诗接下来的话。
李晓诗组织了一下措辞,才继续开口:“前文提到的陈胜吴广起义,就是秦末最具代表性的起义之一。不过为了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接下来我会只说他们的名字,不提他们的出身和籍贯。”
“秦的徭役就不用再提了,秦二世时期,陈胜吴广也在被征调去服役的队伍中。他们当时也并没有想过要起义,只是像很多人一样,本本分分地要去服役。但是在路上,他们遇到了大暴雨,道路泥泞,根本无法前行。这样下去,他们肯定是要迟到了的,不能按期到达服役地点。这就是刚刚在法律时候举例的情况。”
李晓诗的声音很沉重,“之前我们也说过了,秦的律法,极其严苛,二世尤甚。像是这种延误了日期的,按照秦律,是会被处死的——在这种不可抗力的外力作用下,他们一行近千人,还没到达目的地,就注定要被处死,那么这一趟过去,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为了赶过去送死吗?”
李晓诗的疑问同样响在某个位面中、正与九百多个农民一起赶路去戍边的陈胜吴广耳边。
天降大雨,夜色间门,雨势丝毫未停,伴随着偶尔会闪起的白光,晃得这一群正在躲雨的农夫面上一片惨白。
小天幕上:“所以,在这样的境遇之中,他们杀死了押队的军官,决心带领众人一起,反抗秦朝的残/暴统治。他们砍下树木做成武器,举起了华夏历史上,第一次农民大起义的旗帜。”
“他们说,壮士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脆生生的少女之声,却像一记又一记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