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没人想要吃苦受罪,程子安的建言,深得班中全部同学的心。
周先生见学生们都跟着喊冷喊痛,不禁头疼起来,大声道:“好好好,你们先稍安勿躁,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向闻山长请示,经过他同意之后,方能定下。”
程子安不欲让周先生为难,躬身恭敬地道:“先生,此事因为学生而起,万不敢连累了先生。学生与先生一同前去,由学生亲自向闻山长解释。”
周先生深感欣慰,程子安小小年纪,他的这份担当,就令人佩服。
辛寄年一心记挂着算学考试,立刻跳起来道:“我也要去!”
程子安知道辛寄年那点小心思,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放心。
辛寄年挤眼回应,顿时不再闹了。
周先生看得头疼,他始终不明白,这两人如何就这般要好了?
到了闻山长的院子,他正埋首在一堆书中,抬眼打量着程子安,看向周先生问道:“可是他又惹事了?”
周先生讪讪一笑,道:“闻山长,程子安没惹事,只他有件事,想要向闻山长禀报。”
闻山长唔了声,道:“那他还是惹事了。”
程子安见周先生似乎有些说不出口,他脸皮厚,无妨,便上前了半步,清楚说了要在门后加门帘的请求。
闻山长听得眉头紧皱,他与周先生一样的看法,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读书人若不能吃苦,沉溺于享乐,如何能读出一番名堂?”
周先生朝程子安看了过来,一幅你看吧,我早就与你说过的表情。
程子安不紧不慢答道:“闻山长教训得是,只学生以为,一道门帘,属实称不上享乐。为了苦而苦,乃是自苦,于读书上无益,反倒于身体有害。太冷或太热,蚊虫叮咬,着实难静下心来读书。”
闻山长怔楞了下,旋即道:“沉不下心,心浮气躁,如何能成就大事?”
程子安来了闻山长院子两三次,次次见到他的值房里都堆满了书,萦绕着书香墨香。
再加上闻山长平时的为人,程子安不动声色拍了他一记马屁,很不要脸答道:“学生以为,读书当享受书中的学问,以静心,以明理,非为了‘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黄金屋。’”
闻山长胸口一阵激荡,抚掌大笑道:“好!好一个以静心,以明理!”
世人读书多为了当官出仕,为了“货与帝王家”。
可惜,他身为府学的山长,须得一心为了学生考功名做打算。
难得听到小小年纪的程子安,能有此等心境,闻山长隐隐生出遇到知己的喜悦。
周先生被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闻山长这般情绪激动过,不禁疑惑地看向了程子安。
闻山长笑过之后,知道自己失态了,脸上的笑收了些,道:“可。门帘花不了几个钱,很快就能做好。只你们过得舒坦了,得更加努力读书才是。”
程子安响亮地应下,闻山长又道:“光嘴上说无益,你每日来我处,我得亲自过问,你书读到了何处,学问可有长进。”
程子安:“......”
歹势啊!
好人难做,他不该乱拍马屁,偷鸡不成蚀把米!
搬到先生眼皮子底下,算得了什么大事。
他如今将自己,送到了全府学的老大眼皮子底下!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41 四十一章
◎无◎
同窗, 名师,多少人求而不得。
在大周不甚清楚,至少在明州府, 闻山长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儒。
程子安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暗自琢磨着,闻山长无心权势, 家中只有一儿一女。儿子与他一样, 在京城国子监教书, 女婿在穷困的祁州做县令。
学问好,人纯粹,关系简单,朝堂中枢危险的纷争,闻家已经够不着。
闻山长多年未收学生, 程子安定了个目标,争取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闻山长当年也是有名的才子,春闱拔得了二甲头筹。
程子安脑子转得飞快,等多见几次, 他要“借阅”闻山长从小到大的考卷。
嘿嘿嘿,一想就美得很。
周先生边走, 边不时朝程子安看去。
“能亲自得闻山长指点功课, 你可要珍惜啊。”
程子安从周先生语重心长的话中听出了酸味,便收敛了笑容,正色应是, 不动声色画了个饼。
“先生教训得是, 学生定当努力, 以后给先生长脸。”
周先生愣了下, 笑得比程子安还要灿烂。
要是程子安以后有了出息, 他这个先生,少不了跟着沾光。
回到课室,同学们都眼巴巴朝他看来。
程子安矜持着,拱手朝周先生一礼,朗声道:“幸得周先生出面,替我们争取到了门帘。学生无以为报,请接受学生一拜!”
“太好了,有门帘了!”学生们敲书桌,拍手跺脚,怪叫笑喊齐声欢呼,声音比往常周先生宣布放假时还要响亮。
“学生无以为报,请接受学生一拜!”
所有同学学着程子安,出列,躬身拱手见礼。
周先生很是愕然,到了闻山长监舍,他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门帘全靠程子安争取而来,却半点没居功,将这份功劳让给了他这个先生。
学生们一齐行拜礼,连辛寄年都跟着躬身到底,虽说看上去稍许手忙脚乱,却让他心头一热。
蒙童班的学生淘气,能进府学蒙童班的学生,大多都非富即贵,在府里宝贝得很。
说是先生如父,蒙童年幼,先生们都会约束着,不能真正下死手管。
难得啊!
周先生心潮起伏,抬手让学生们落座,对程子安无比和蔼道:“你去将熏笼搬到身边来,门边冷,明日记得添衣。”
程子安施礼道谢,走去角落,将熏笼搬到了他与方寅的座位中间。
方寅眼含感激,纠结了下,到底没有做声。
程子安并不在意方寅的感谢,举手之劳罢了。
有人出生时就在了顶峰,有人一辈子辛苦奋斗,走大运的话,能攀爬到中间的高度。
程子安算是出生时就到了半山腰,方寅则是在谷底。
处处斤斤计较,过了。
下课后,辛寄年迫不及待来找程子安。同学在门口进进出出,说话不方便,他将程子安扭到了外面,去了夏日常去玩的林子边。
林子边风大,四周空无一人。寒风扑面,程子安打了个哆嗦,不客气将手伸进了辛寄年的衣领取暖。
辛寄年冷得哎哟一声,扭着身跳脚躲开,控诉道:“程哥,你偷袭!”
程子安也正好要找辛寄年这个笨蛋,他懒得废话,问道:“你眼神如何?”
辛寄年不解,道:“我眼神好得很,程哥问这个做甚?”
眼神好就行,程子安转过身,手伸在背后,背着他比划:“你仔细看清楚了,我答完题,手在身后装作挠痒,告诉你答案。”
辛寄年听到答案,飞快闭了嘴,看得无比认真。
程子安道:“你得记住了,弄错了可别怪我。”
辛寄年笑逐颜开,头点得跟小鸡啄米般,“程哥放心,我记住了,都记住了。”
程子安皱眉,嫌弃地看着他,很是犯愁,难得说了句肺腑之言。
“你平时吧,还是读读书,自己动下脑子。学堂的考试能对付过去,等到秋闱春闱时,那时该当如何?”
辛寄年哈哈笑了起来,道:“程哥真是,还早着呢,担心这些作甚!”
程子安见说不通,很快就放弃了,转身往回走,道:“快些,外面冷死了,你一身肥肉能挡寒,我可比不上你。”
解决了算学考试的问题,辛寄年开心蹦跳着,脸上的肉随之抖动,得意地道:“有高人夸我是大富大贵之相呢,脸上无肉,一看就是苦命短命的面相。”
程子安一脚踹了过去,骂道:“滚你的!有钱人才吃得胖,没钱的吃不饱,身体不好,脸上哪来的肉,当然是苦命短命了。这些看面相的,纯属说屁话骗钱,坏得很!”
辛寄年立刻道:“程哥说得是,程哥比高人还要厉害。程哥,以后你要是考不中,可以去做高人替人看相算命,也是一门好营生。”
落第的读书人要继续生活下去,除了算命解字先生,还有写话本,替瓦子里的戏班写戏本,做先生,改行学医,做买卖,涉及到各个行当。
程子安并未将辛寄年的话放在心上,甚至还暗戳戳思索起来,以后他就去写话本,戏本。
辛寄年看的话本印刷精美,一本要三四两银子。印刷粗糙的话本,从半钱到一两不等。
各种狗血奇葩,鬼神狐狸与人的爱恨恩怨情仇,与后人的想象力比起来,不遑多让。
一天写几个狗血奇情故事,走粗糙印刷快销路线,钱财哗哗来。
可惜,现在程子安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是,程箴能顺利参加举人考试。
冬至之后便是年,无论富绅穷人,皆忙碌着洗刷清扫,迎灶神,热热闹闹过新年。
府学学生除外。
学堂尚未放假,考试在即,正是最焦头烂额时。
程子安除了学习考试之外,还要去闻山长处报道。
早上进了府学大门之后,长平就在通往蒙童班的门口等着了,上前将他请到了闻山长的院子。
程子安背着书箱进了屋,上前见礼。闻山长指着椅子道:“坐吧。”
“是,多谢山长。”程子安解下书箱放在案桌上,手搭在膝盖上乖巧端坐。
椅子有些高,程子安的腿够不到地上,垂在半空中。
闻山长看得忍俊不禁,道:“你搬个小杌子放在脚下垫着,等下别一头栽倒了。”
程子安跳下椅子,抱起堆在杌子上的书卷,问道:“山长,这些放在何处?”
闻山长转头四望,指着角落的藤编筐道:“放里面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