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闻山长斟酌了下,道:“明州府发生了些变动,在这里不方便,我们快些回屋去说。”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45 四十五章
◎无◎
闻山长到了程家, 崔素娘迎了出来,惊喜地道:“闻山长来了,快请进屋坐。”
惊喜之后, 崔素娘又不禁担心, 拉着程子安上下打量,忐忑地道:“可是子安惹事了?”
村西的热闹, 崔素娘在家中也得知了, 她向来不喜往人堆中凑, 便没去看。秦婶去了还没回来,尚不清楚其中的内里。
程子安郁闷不已,不依道:“阿娘,你可能盼着我点好?我没惹事,向来听话得很, 天下第一听话。”
闻山长笑呵呵,程箴无语横他,崔素娘嗔怪地道:“阿娘错怪了你,向你赔个不是。只你这天下第一, 大话说得着实大了些,当着闻山长的面, 休得胡说八道。”
程子安笑嘻嘻道:“是, 阿娘教训得是。老师是何等胸襟气度,哪能与我计较。”
闻山长笑容不变,道:“我不计较, 你阿爹计不计较我就管不着了。这次考试的名次, 你自己说吧。”
程箴愣了下, 先前那一场热闹, 他都快忘了程子安还有考试。
进了屋, 程箴恭请闻山长在上首坐下,崔素娘招呼着云朵上了茶点,便迫不及待看向了程子安。
程子安向来厚脸皮,他气势十足道:“阿爹,阿娘,这次我考了第七名!”
崔素娘听到不是考到了末尾,倒是松了口气。只程箴脸一下沉了下来,训斥道:“第七?上次你考了第五,这次如何又退步了?”
程子安脸不红心不跳道:“阿爹,俗话说,做人要知足。以前我经常考倒数,现在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你该高兴才是。就像是人生有起起落落,成绩亦一样,哪有人能永远进步呢?比如说要是我考到了第一,我如何再往前进步?”
程箴被程子安说得一愣一愣的,闻山长端着茶,边吃边乐呵呵听着。
程子安道:“阿爹,你看啊,每隔两三年就会有状元出现。最后能留下名气的官员,有几个是状元郎出身?比如那个朱熹朱子,他只是同进士而已,照样当宰相。”
听起来,程子安说得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但程箴与他斗智斗勇久了,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冷哼一声,道:“你少狡辩,都怪你平时读书不上心。过年放假你休想去玩,在家好生温习!”
程子安看向闻山长,狡黠地道:“老师,我放假要温习功课,就没那么多功夫写大字了。”
闻山长淡淡道:“写不完我打你手板心。”
程子安快哭了,惨嚎道:“年后还要学诗赋,真是太惨了!”
程箴瞪他,“你少作怪。”训罢,他歉意地看向闻山长,“瞧他这疲赖样,平时定没少让闻山长操心,真是对不住。”
闻山长摆摆手,温和地说了声无妨,“玉不琢不成器,子安不同于其他人,不能被埋没了。”
程子安见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准备联手管束自己,只能苦着脸不做声了。
崔素娘陪着说了几句话,见外面天色不早,道:“进城得要急赶,方能赶在关城门前进城。车马颠簸,赶得太快恐不稳妥,闻山长不若留下来歇息一晚?”
闻山长本准备与程箴长谈,道:“那就叨扰了。”
崔素娘忙道哪里哪里,起身出去张罗晚饭,留下他们几人说话。
闻山长放下茶盏,神色凝重道:“我听消息说,赵知府年后要回到礼部任鸿胪寺卿,明州府的新知府,应当是明相一系的文士善。文士善以前没地方当政经验,中进士之后,最初在礼部当差,后来去了工部,辗转几年,都做些闲散的差使。他原配去世后,取了明相夫人娘家和离归家的侄女,没多久就调入了吏部任侍郎。文士善我多少听过一些,他人聪明能干,只穷苦人家出身,身后无背景势力。何况,任你有天大的才能,在京城藏龙卧虎之地,也就不算什么了。”
礼部鸿胪寺卿,乃是接待番邦使节的差使。礼部清贵归清贵,比起明州知府的手握地方大权,属于明升暗降。
程箴皱了皱眉,道:“说起来凑巧,我倒听过这个文士善,当时我受了伤,在京城寻遍大夫治伤时,听到了一些闲话。说文士善的原配生了病,文士善爱护发妻,亲自在床前奉药。且他为了医治发妻,花再多的钱,都在所不惜,名贵的补药,就是变卖家当都要往府里买。京城人人夸赞,说他情深义重。发妻更是感念他的深情,称这辈子没什么心愿,惟愿他能过得好。”
程子安眨了下眼,哟,有意思!
文士善要么是真感情,要么就是个十足的禽兽!
闻山长将程子安的反应看在眼里,道:“故而文士善的原配去世之后,他为了遵从原配的遗愿,要过得好,让亡妻放心,很快就娶了明相的侄女进门。文士善是幽州人,还有几年当年的旧事,估计没多少人知晓。他当年家里穷得很,父亲去世得早,只剩寡母拉扯他长大。没两年,寡母带着他,改嫁给了族里的一个鳏夫。在文士善中举那一年冬日,寡母以及后爹一家,说是夜里烤火时没察觉,门窗关得太过严实,一家人都被闷死了,惟余他去访友未归,得幸活了下来。守了三年孝,文士善变卖了后爹全部家产,进京赶考中了进士。对了,文士善本姓姜,文是随了寡母的姓。”
程箴听得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中。程子安渐渐坐直了身体,神色凝重了几分。
原配究竟为何而死,后爹一家为何全部炭中毒而亡,虽说里面疑点重重,程子安没亲眼所见,不敢轻易判定。
原配的死,文士善名利双收。后爹一家全亡,文士善得了家产,甩开了后爹一家的拖累。
文士善改姓之事,就足以说明他在提前筹划。可以确定的是,文士善恨极了姜氏族人。
在宗族规矩之下,哪怕姜氏一族当年再对不起他,等到他发达之后,照样可以贴上来,光明正大靠着他得好处。
改了姓,改了族谱,文士善与姜氏一族,就再也没任何干系。
结发之妻,亲生母亲……
文士善是个手段狠绝的聪明人!
闻山长道:“我听说无疾的妻舅在衙门当差,年前赵知府征收钱的事情,我多少听过一些。这件事,唉,不管他如何打算,做得都急了过了些。无疾当提点你妻舅几句,此事不宜牵扯过深,当心惹火烧身呐!”
程箴忙道闻山长放心,细说了崔文称病在家,连着崔耀宗一并从衙门告了假,回了老宅之事,“眼下二哥还在继续当差,他是捕快,不涉及到钱财之事,倒没甚关系。”
闻山长诧异了下,赞道:“倒是我多虑了,就说无疾聪明,哪能想不到此事。”
程箴看了眼程子安,道:“得亏子安当时给了我提醒,不然,我也想不到这些。”
闻山长怔住,没想到程子安能看得这般远,眼里的赞许更甚,盯着他问道:“你听了这些,可有什么看法?”
程子安坦白道:“朝堂离我太远,哪怕是明州府的官员,对我,对阿爹来说,都只能远远看着,就舅舅一家勉强能沾些边。乱加收赋税,在地方司空见惯,但总归是违了律法之事。官身能免了罪罚,舅舅是吏,他没这个权利,出事后就要倒大霉。另一件重要的事,加税只有穷苦百姓难过,小商户赚不到钱。背后有势力的大东家,衙门不敢上门。无论谁到明州府任知府,其实都大同小异。”
闻山长叹息,程箴一同默然。
程子安讥讽地道:“实在太欺负人了啊!”
闻山长沉默片刻,道:“我还担心一件事,你阿爹先前说要再次考举人,文士善其人城府极深,还不知他能否答应。”
程箴想了下,道:“我考不考都无所谓,闻山长无需为此事担心。”
程子安立刻道:“阿爹,你如何能不考?你考举人,不是为了你自己,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清水村这些佃户。你试想一下,要是你不能考试,摆明了文士善要针对阿爹,以他一贯的手腕,阿爹手上的田地能否保住还难说。阿爹保不住田产,换一个东家来,他们可有阿爹那样心善,不计较佃农的佃租?还有莫草儿招上门抚须的事情,甚至舅舅家,他们都会受到牵连。”
程箴稍微一深思,脸色变了变,苦涩道:“若是文士善正要针对我,我舍下这片家财无妨,只是苦了村里的百姓。”
闻山长唔了声,沉重地道:“子安说得对,文士善一心向上爬,他要做出成绩,不外乎几样,赋税,读书,教化。府学当是他一来就会盯着的地方,往年的落第举人,无疾在明州府赫赫有名,最后却受了伤,他在京城估计都已知晓你。还有那个项伯明,他不孝不悌,此事文士善定会过问。明州府看似富裕,真正富裕的就那么几大家,其他能收到税的百姓,都穷。无论穷富州府,官员都难做出真正的政绩,端看官员的手段了。”
项伯明!
程箴心中一紧,倏地转头看向了程子安。
程子安靠在椅子里,垂着双眸,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察觉到程箴的视线,程子安抬眼迎上,朝着他微微一笑,道:“阿爹,你应当听过一句话,过江龙再厉害,也要让着地头蛇一二。不知你听过这句话没有,地头蛇吃了过江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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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46 四十六章
◎无◎
放假过年, 孩童们最为欢喜。
程子安进了趟府城探望“病中”的崔文,便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准备过年。
这天辛寄年差小厮送了信来, 程子安打开一看, 信是辛寄年亲笔,字写得比拳头还要大, 以示他的气愤。
信中说, 元宵辛家不会再搭灯棚, 辛寄年不能邀请程子安到他家灯棚赏灯,因食言愧对程哥,他感到很是没脸。
不过府城元宵依旧热闹,辛寄年请他到时候一起去玩耍。
程子安收起了信,看来, 赵知府调走成了定数。
在眼下这个关头,府城的世家为了不触他的霉头,收敛着不大肆庆贺。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说不定, 赵知府哪天再复起,秋后找他们算账。
程子安将信给了程箴看, 道:“阿爹, 这事已经定下来了。”
程箴看着辛寄年的字,神色是一言难尽,放下信, 道:“事已至此, 就当什么都未发生, 一切如常就是。”
程子安说是, 见外面天色阴沉, 估计过会又将下雪,他道:“今年的柴禾卖得越来越贵,城里的百姓,估计过得比乡下的百姓还要难。”
住在城里看似体面,能做买卖赚钱,可睁眼就要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所有的东西都要付钱。
有些人家的院子没有水井,甚至连吃的水都须得买。
吃完的五谷轮回,同样每月要出几个大钱,由收夜香的人收集起来,送出城卖给种地的百姓。
乡下种地的百姓,至少砍柴取暖方便些。会过日子的人家,基本不会买米面。种地收下的新粮,拿去换了粗粮陈粮,加上豆子各种野菜填饱肚皮。
富人的日子精彩纷呈,穷人的辛苦千篇一律。
程箴道:“再给你舅舅他们家送些米面柴禾去吧,他们要出去买,总归得花银子,你大表哥定亲成亲要花钱,成亲后还要去青州,你大舅舅多少得拿出一些来。你二舅母在暗中张罗给他定亲,你二舅舅在犯愁他的差使。说是他书读不进去,找到差使之后,才能说门好亲。唉,等到开春,大家都好过些了。”
开春之后就是青黄不接,挖地里的野菜填肚皮,真正能缓解的时候,得到等到夏收之后。
当然,这些的前提,是风调雨顺。
要是遇到天旱洪涝冰雹等灾害,粮食欠收,粮价上涨,城里乡下的百姓日子就愈发艰难了。
程箴出去安排了,程子安捧着熏笼取暖,想起辛寄年的信中,还写了兴致勃勃期盼下雪,他不耐烦踏雪寻梅,但他喜欢玩打雪仗。
这时,门帘掀开,程箴领着方大牛与方寅走了进屋。
程子安诧异了下,上前见礼。方大牛拘束着道不敢不敢,拱手还礼。
程箴招呼方大牛坐,道:“大牛太过客气了,这般冷的天气,还送了亲自打的鲜鱼来。大牛以前每次都是来了就走,这次无论如何都得留下用饭。方寅与子安是同学,正好在一起玩耍。”
原来方大牛是给程箴送鱼,以前方寅从不会跟他一起来。程箴受伤以后,方寅的态度变了不少。
程子安不去计较他态度的变化,笑着招呼他道:“走吧,他们大人说话,我们自己去玩。”
方寅对方大牛道:“阿爹,我同子安去了。”
方大牛这才坐下来,慈爱地道:“记得别淘气,与程少爷吵嘴。”
程子安见方寅嘴角开始耷拉,拉着他就走,笑道:“大人就爱操心,我们都这般大了,哪会淘气。”
方寅神色这才好了些,随着程子安来到西屋,转头四下打量,艳羡地道:“你的屋子真好啊,暖和亮堂,到处都是书。”
程子安招呼方寅坐,随口道:“你将厚衫脱下吧,屋里暖和,等下出去会冷。”
方寅手指放在衣襟前,又停住了,脸色渐渐涨红,道:“我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