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屠二婶同情地望着女孩的欲迎还拒,脚不?沾地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碗,悄悄地退回厨房,心想不?知道这时候生?火开灶炒两个热菜来?不?来?得急?
余龙牙心里欢喜,嘴上却不?饶人,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那?谭五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给她当牛做马,我一个人在家里差点?就饿死了……”
话说到最后嘴巴瘪了又瘪,就真的有些委屈了。
余显山把轮椅上溅到了几点?药汁抹干净,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我不?是?早早地跟你说过?,店里来?了一批大?食国的银器,件件都是?贵重的。我和孟掌柜在码头上不?错眼地盯着,就怕有什?么损失……”
男人只要解释了,这篇就算有惊无险地翻过?去了。
余龙牙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稚嫩的脸上有一种年轻女子才有的羞涩,声音也?低柔起来?,“我也?没说什?么,家里没外人,还不?许我发几句牢骚,我可是?三天都没见着你的人了……”
这样隐含深意的蕴藉温柔余显山却消受不?起,装作繁忙的样子往厨房看了看,“灶上还有没有吃的,我都饿坏了。这几天在码头上和伙计们天天吃铁锅炖烩菜,吃得我嘴巴里只剩一股咸味!”
江州一面靠山一面靠海,城里吃食的口味也?是?各占一半。
码头上的力夫不?讲究精细,有什?么好东西都只管一锅烩。所以里头纵然有鲜虾海鱼肥肉,但是?对于口味清淡的余显山却是?种折磨。
余龙牙听出他的推脱之意,有心想继续乱发脾气,却又担心男人真的饿肚子,只得转头让厨房里的屠二婶烧几样现成的菜过?来?。
屠二婶手脚麻利,一会功夫就整治了一桌子酒菜上来?,还特特温了一壶江城特有的桃花春。
余显山无事时喜欢饮几杯,但现在是?多事之秋实在不?合时宜,就轻声责怪了一句,“大?夏天喝什?么酒,等会我还要到铺子里去看着呢!”
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走?
余龙牙正款款地摩挲着酒壶的把手,听了这话脸色忽然就一点?比一点?难看。
这几天的孤寂一股脑地浮现心头,被这一句话就挑出了心中隐藏的火气。
勃然大?怒地将?酒壶掷在地上,手指乱颤,“如?今你连家里都不?愿意待了,还借口是?铺子里的事务忙,其实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一辈子长不?大?的侏儒?”
气味甘醇的酒水撒在地上,弥漫得到处都是?酒香。女孩把这个剥皮噬骨的字眼嚷嚷出来?,更加愠怒了。但明明在发脾气,神?情却泫然若滴。
屠二婶听到动静伸了一下头,却到底不?敢出来?深劝,叹了一声就继续做活。
她想姑娘看着精明能干,偏偏每每遇到余显山时就乱了阵法,这样喜怒无常怕是?男人见了都要躲。
情之一字着实害人,更何况是?这种上赶着的落花有意……
余显山垂着眼帘嘴角凝涩,手里的筷子缓缓动了一下,挟了一片玉兰肚片,又缓缓地嚼了,好半天才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认识也?有三年多了,莫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都是?乱世飘萍人,明年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坐着在一处吃饭都还不?知道呢!”
这话说得有一丝不?详。
余龙牙自弃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缓下来?低声恳求,“我不?管这乱世还是?盛世,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过?……”
余显山不?急不?慢地用?了半碗饭才搁下筷子,平静无波地望过?来?,“江州已经没了余得水和余小?莲,这一整年的工夫都付诸流水,宗主只怕恼恨得很。
我反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可你还担负着重任。与其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挽回败局?”
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是?心如?死水,还透着一丝让人骨头生?凉的冷漠。可惜的是?,心怀忐忑并无限憧憬的女孩并没有十分懂。
看见男人似乎并没有很生?气,余龙牙忽上忽下的一颗心就稳稳地落了地。
她笑盈盈地望过?来?,面容甜糯地支着下巴,像一个真正受宠爱的小?女儿皱着鼻子,“爹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那?些不?听话的人统统杀了就是?。宗主喜欢利索,向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她故意拉长音调,那?声爹爹隐隐有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狎昵。
这份无望的感情像刀尖上的蜜,放弃又舍不?得,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捅过?来?。
余显山不?在意地看了看自己苍白斯文的一双文人的手,对于女孩的忽冷忽热已经习以为常。他不?喜欢杀戮,奈何一辈子都陷在蝇营狗苟里不?能自拔。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桃花春
江州城, 大?盛魁南货铺子的账房里。
谭五月听着?底下的小伙计口?齿伶俐地形容完昨天的那场人为的大?火,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往年这?净土宗行事?还没有这?么猖狂, 怎么今年就敢在光天化日?下放火?”
江州虽然算得上中等县, 但是毕竟位置偏僻些?,比不得苏杭一带富庶, 读书明理的人多, 所以净土宗这?种教义浅显的宗派扎根很深。
特别是官府不怎么管的山野地界,什么弥勒佛下凡显圣, 仙姑起死?回生恩泽四?方的事?迹传得到处都是,就连谭五月也是听说过的。
站在一旁的孟掌柜脸上标志性的和气?笑容终于收了起来, 轻轻咳了一声, “净土宗的信徒一年比一年壮大?,里头等级森严尊卑有序,一个村庄只要有一家信奉, 隔不了多久整个村的人都能卷进去。
人一多就免不了纷纭复杂,有的借兴教欺骗信徒聚敛钱财, 有的凭撰写经卷攀附富人取悦权贵,有的在官僚豪门中行走以图名利……”
这?大?半年谭五月一心一意只想让大?盛魁重新兴旺起来, 加上又走了一趟京城,对于不相干的事?务倒没怎么上心。
听了这?话把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 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嘱咐道,“咱们铺子里新进的伙计一定要查一下根底,还要有两个以上的老人儿做保, 大?盛魁经不起再次折腾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孟掌柜一咬牙干脆把话敞开了说, “那已经落到官府手里的余得水,亲口?承认是余先生没出五服的从兄弟。算起来两个人也是差不多时日?到的江州,虽说胡乱怀疑人不对,可我心里实在不踏实……”
别人的话谭五月可以不听,但孟掌柜是和她亲爹一起打下大?盛魁半壁江山的元老,有些?话就不得不听。她手里顿了顿才微微叹了口?气?,“余先生有大?才,我也希望……他和净土宗没有什么瓜葛!”
偏远山村的人多愚,聚在一起信奉个什么弥勒佛无生老母也没什么,怕的就是被有心人利用起来,一窝蜂地□□,一味地跟官府作乱对抗。
谭五月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老早就明白自己之所以这?么快的从京城赶回来,也许早就在冥冥中臆想到有些?人有些?事?很可能不在掌握之中。
父亲杳无音讯生死?不知?,大?盛魁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再容不得半点差错……
孟掌柜也知?道谭五月这?个大?东家为难,就不敢把话说得十分透,“余先生是个好的,就是怕净土宗以后越闹越不像话,到时候被有心人牵连到咱们身?上。老东家在的时候,创下这?点基业不容易……”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孟掌柜的语气?缓和下来。
“前几天码头到了一批京城内监处指明要的银器,件件都是精美?至极的好物?件,咱们店里的一点活流水全押在上头了,万万出不得岔子。
我在一旁盯着?,余先生也是尽心尽力,几天都没有睡好吃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要是没有这?场乱子,咱们大?盛魁有这?么一号人物?真是顶好的好事?。只可惜……”
打发走了孟掌柜,谭五月独自坐在账房里想了半天。看着?街面上不算多也不算少的人,又叹了一口?气?。算了,船到岸边自然直,操再多的心忧再多的烦恼,都是枉然。
大?盛魁是典型的前铺后院的格局,谭五月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后面的房间?。因为周家老宅在城外?西郊的双水镇,坐车都要半天,这?里特特给她留了一个小房间?偶尔歇脚。
正下楼梯的时候,就见迎面过来一个身?穿墨绿长衫,腰上系着?松花绿腰带的青年男子。
那人精精神神的,正在门口?和伙计说什么,抬头看见谭五月立刻笑得跟花儿一样?,“可巧就遇着?了,前头铺子没见着?人,我还以为你回老宅去了呢!”
来人正是刚刚从县衙出来的周秉,难得没有穿北镇抚司的公服。一身?墨绿长衫衬得他面如冠玉,多了一点沉稳气?,惹得几个正在买货的客人不住地扭头看。
周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谭五月,女人眼下有淡淡的一抹的青色,似乎是昨晚没有睡好。
他也不问,笑得一如往常,“回来这?么久了,竟没有空好好说会话。看你今天的事?儿也办完了,不如陪我到江边吃点夜宵。听说寻江上开了一家酒肆,可以一边喝酒一边看江上的景致……”
谭五月也有话和他说,所以不等人说完就截断话,主动问远不远,需不需要叫马车?
周秉本来想着?要是谭五月拒绝邀请,自己该拿什么话来应对。没想到人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立刻喜形于色,忙不迭地在前头带路。
江边的酒肆并不大?,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前后不过两进院子。难得的是后门直通寻江,有一艘平底船正泊在岸边。上头挂了几串大?红色的长灯笼,两三个青衣小厮正在船上布菜。
小厮们依次行礼恭谨退下,谭五月跨过尺宽的栈桥,看见舱面还算平整宽阔。小小的矮脚八仙桌上是几样?新鲜的小菜,中间?的红铜锅子翻滚着?白练练的浓汤,有扑鼻的异香,应该是刚刚捕捞上来的江鱼。
这?哪里是草草安排的,明明是早有预谋。
周秉背着?手四?处张望了一圈,满意地坐在椅子上,“整条江域只有这?个回水湾还能入眼,这?家酒肆的老板还算有两分眼光。其实我老早就想带你过来看看,结果你一天到晚地守在大?盛魁……”
这?会清凉的江风吹着?,夜色下的江水平静地像一面镜子,大?红灯笼的影子映衬在水里,偶尔有一两只灰色的江鸥在水面上一掠而过。和着?远处时隐时现的笙箫声,仿佛世间?的所有繁杂都已经远离。
自从上回小露了一回身?手之后,谭五月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当一个后宅恪守本分的贤妻良母。也没讲究那些?虚礼,伸手就拿了桌上的酒壶,自个给自个倒了一杯酒。
酒水下肚她才满足地一眯眼,味道竟然出人意料的香甜绵软,于是情不自禁地又喝了一盅。
这?酒应该不烈,又用热水一直温着?,里头掺了姜丝红枣丝冰糖粒,喝起来味道一点都不冲人。
周秉欢喜了,舀了一碗鲜香的鱼汤凑过来,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笑,“这?酒有后劲,你还是别喝急了。我还让伙计们烤了一只七八斤重的小羊腿,是他家的独门秘方,吃过的人都说好……”
谭五月的肚腹暖暖的,在这?浓黑的夜里有一种放开心思的畅快。
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难得展开一个笑脸,“从前……我也喝过这?种酒,寻常三五壶都没问题……”
这?女人一直是板板正正的,脸上鲜少有别的表情。这?会子忽然眼睛笑得像一道弯弯的月牙,使得整个江船都好像笼罩在晴云霁月里。
那抹心心念念的飞红又浮现在眼前,周秉有些?不自在地坐正身?子,没话找话,“你喝过呀,肯定还是不一样?的。老板说这?是他专门藏起来的,是改良过的桃花春,外?人一般喝不到!”
他心里却在想,从前的从前……是谁陪着?她一起喝酒的,那人有没有看过这?丫头这?幅松散不设防的模样?,有没有看过她仿佛藏着?小星星的眼?
周秉心头忿忿地猛喝了一口?,竟然尝到了一丝久违的酸味。
这?酒的味道实在是特别,似乎还有一点甜甜的金桂香气?。加上外?面让人惬意的江景,谭五月这?段日?子背负得太多太多,这?会就忍不住有些?贪杯。端起琉璃盏又喝了几口?,才终于满足地点头。
周秉看着?已经空了一多半的酒壶,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心里又想纵容女人就这?么肆意地喝下去,又想两个人趁着?这?难得的清净好好说会话。
犹豫来犹豫去,一时间?竟有些?举棋不定。
谭五月摇着?杯子,忽然有些?笑得止不住,隔着?杯子望过来,“你看,人这?一辈子除了吵吵闹闹,除了仇恨置气?还有许多快活事?。不要把时日?浪费在上头,如今我想开了……我想过我喜欢的日?子,谁都不能拦我!”
那琉璃盏是半透明的,映着?潋滟的月色,竟使得谭五月平淡的脸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瓷白。
周秉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酸楚,伸手扶住女人的手腕,“你是我正正经经娶进门的妻室,我的荣光就是你的荣光。你想过你喜欢的日?子,谁要是拦你我就收拾谁?”
谭五月定定地看他一眼,眼里翻腾着?许多东西。
周秉这?时候才发现女人的眼白在月光下竟然微微泛蓝,还想再细看就见女人手腕一翻,串花一样?把杯子夺了回去,靠着?椅子背淡淡地说, “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留在江州,只有你死?命拦着?,你准备收拾谁?”
周秉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劝谭五月跟自己一起回京城,没想到女人早就看穿了。他就是想这?女人一辈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待着?,这?还怎么往下谈?
他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尽量收敛自己一点就着?的爆脾气?。
“我当初答应带你回江州,是因为你实在放不下大?盛魁。如今你也看见了,大?盛魁的生意好好的,就是这?场乱子也没让大?盛魁损了皮毛。铺子里没了你这?个大?东家一样?转,既然这?样?你干嘛不跟我回去?”
这?秘制的桃花春果然不同凡响,竟然头晕得厉害。
谭五月放下酒杯端起茶喝了几口?,觉得还是酒水的味道爽利些?。她不耐烦地推开茶盏,摇了摇头,“我没醉,你也用不着?拿话绕我。我是大?盛魁的东家,大?盛魁就是我的根本,除了江州我哪儿也不去!”
她斜斜地睇过来,眼里有轻视和不屑。
“我去京城做什么,和林夫人捆在一处屋檐下,整天大?眼瞪小眼。或是当一个贤良妇人,照看你那些?迎进门的莺莺燕燕,还有她们生的儿子女儿,吃喝拉撒睡样?样?周到,你也太会恶心人了!”
周秉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
他站起身?走到船舷,吩咐候在小船上的人赶紧送一壶醒酒汤来。老板说过这?酒极适合女人温补,怎么才半壶就胡言乱语了?
周秉并不生气?,心里反而有喜滋滋的矛盾,想反驳又不知?从哪开口?。
这?女人……比面上表现出来的更加在意,于是他喜忧参半地又挨近了一些?,几乎将女人半搂在怀里,声音也软了一半,“我的后宅现在将来都只有你一个,我的儿子女儿铁定都是你生的……”
这?么一张俊朗无暇的脸,说着?这?么深情款款的话,是个女人都要感动。谭五月却仗着?酒劲猛地呼过来一巴掌,一字一顿,“我不信你,这?辈子……我再也不信你一个字!”
声音急促抗拒,尾音甚至带了一点慌乱的尖利。
周秉摸摸生疼的脸,终于有些?恼了,“这?大?盛魁有什么了不起,这?是在江州这?块小地方还算个角儿,放在京畿苏杭根本就不够看。以后我挣的官俸不管明的暗的一分不留地全给你,总该满意了吧!”
谭五月脑子有一点糊涂,隐隐觉得自己醉得不轻。
这?么多年过去,连酒量也退化得一败涂地了。她心里却越来越清明,知?道有些?话不能再往下说,努力端正着?身?子,“我不满意,我要是用钱,每一分银子我都会自己去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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