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女孩的手指缓缓敲击着桌子?,下达的命令简洁明快。
“就按原计划行事,在街上找个不相干的到县衙给周秉送信,告诉他谭五月在净土宗的手里。他要是想?他老婆全须全尾地回去,就找个机会在两?天之内结果余得水,要不然就等着给他老婆收尸……”
忽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问,“回去的马车安排好了吗?”
屠二婶恭恭敬敬地答话,“早安排妥当了,找来的人和谭五月的身形差不多。到时候周秉来问的话,就说我们出城办完法事后在城门口就分了手,根本就不知道谭娘子?没?有回家?”
余龙牙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女人,仔细回想?着还有什么地方有疏漏,面色凝重,“从现在到回城要打点?精神,千万不能大意。那周秉看着不学无术,却是粗中有细,谨防他从我们这里看出破绽。”
屠二婶胆子?向来大,这时候意外地看着自家姑娘,突然笑了起来,“寺庙里外我都布置了人手,外人只看见谭娘子?陪了姑娘小半天,还念叨着说要回双水周家老宅。我们又不是很?熟,怎么好拦阻官家娘子?……”
这个计划简单粗暴,余龙牙实在忍不住眉飞色舞。
“等周秉发?觉他老婆不见了,恐怕已经是明天早上,那时候人已经被我送到数百里之外。他要是答应咱们的条件,就有一个天大的把柄落在咱们手里。若是不答应,我就让宗主劝说谭五月主动和离,大盛魁就彻底归在教里了……“
这明明是个极好的计策,屠二婶却面色微变没?接余龙牙的话,迟疑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宗主好像不怎么喜欢管这些闲事,姑娘……还是尽量不要麻烦他老人家的好!”
余龙牙不以为意。
就像孩子?得了漂亮的糖果,第一个就想?给自己?最重要的人展示。
她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谭五月,心?里颇有遗憾,“我那位好爹爹说过这女人大智若愚,虽然半点?不懂铺子?的道道,却敢出来挑大梁,我看也?不过如此……”
女孩吐了吐舌头,“我还想?亲眼看看她丈夫若是不要她了,她脸上是不是还这么洒脱?”
眼见姑娘什么都盘算好了,这时候再说反对的话也?没?用了。
屠二婶若有所悟,却还是耐心?劝解,“不在急上,眼下要紧的是等周秉找上门来,姑娘该怎么应付。我总觉得这两?次三番的,这人倒是个不容忽视的狠辣角色……”
余龙牙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低着头兴味盎然地伸着食指,怀了几分恶意使?劲戳着谭五月净白的脸颊。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现在就看看你丈夫到底是要你,还是要他的锦绣前程?”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勒索信
江州县衙, 向来有眼色的差役们躲得远远的,偏厅里静得掉针都听得见。
北镇抚司七品小旗谢永脸上半点?精明不见,手里的纸片抖得跟筛糠一般, 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大人,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很普通的一个纸头?, 上面寥寥数语, 说谭五月在净土宗手上。周秉若是想再见到老婆的面,最好在两天之内结果余得水的性命……
纪宏今天难得没有出去溜达, 先开口解释,“案子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我和周大人就商量着回?京的事宜。没想到外头?的差役就送上来这个, 说是一个六七岁的小乞丐拿来的,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找都没法找……”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 眼下这件事暂时?还瞒得住。可?县衙里人多嘴杂,拖到明天后天恐怕全江州城的人都会知晓了。
谢永小心地瞄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周秉, 见他脸色虽然有些?差,但并不是很张惶的样子, 就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谭太太……真的不见了?”
纪宏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他最早以为这趟差事不管办好办坏, 纵然辛苦些?但到最后应该都是走过场,没想到要回?京的节骨眼上谭五月被绑票了。这叫什么事,到时?候怎么跟谭家的族亲交代?
周秉垂着眼飞快地扒拉着手里一串绿檀木佛珠,脸上沉肃得像佛龛里的泥雕。
这是前些?天在郊外给祖父办道场时?, 二林寺的主持送过来的物件,说是开过光的佩戴极好。他从前不怎么信这些?鬼神, 如今却有些?信了。当时?也是看着珠子的品相还好,就却之不恭地收下了。
此时?他一半的心神在这封勒索信上头?,一半的心神却虚无?缥缈地浮在空中。
理智告诉他,谭五月脾性淡漠,骨子里是一个冷静得近乎理智的人,几回?对峙身?手甚至在自己之上,这种被人绑架的荒谬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但另一半却直直地告诉他,不管怎么样谭五月是个没怎么出过门的乡下女子。纵然有些?见识,只怕也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祸事,指不定这时?候怎么惊慌呢?
一想到头?天晚上,谭五月和自己在江边一边吹着江风一边喝着桃花春,气氛明明那么融洽,差一点?点?就能听到彼此的心里话,一切的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现在就好像忽然又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潭里,一切的一切好像就要滑不留手地消失掉……
明明是艳阳高照,骨头?缝里却有丝丝缕缕的寒意。周秉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出现谭五月的脸,那副寡淡中带着一丝温和坚毅的样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心里扎了深根……
谢永额头?上冷汗直流,一滴一滴地洇在手中的勒索信上。
这是自己布置不周的错,他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我马上下去查,谭太太身?边原先有咱们的人跟着的……”
纪宏知道这两个人已经?乱了方寸,赶紧把人拦住,“收到信就立刻派人去看了,每段路都一点?一点?细查过了。
守城门的人说谭太太的确是和余家那位残疾姑娘一同回?来的,当时?车帘子还掀开半边,能看见谭太太靠在车厢里休息,好像睡着了就没多打扰。
余家姑娘懵懵懂懂的百事不知,说两个人进?城就分了手,再问几句就要当众大哭出来……”
谢永昨天到今天早上都在安排回?京的事,毕竟北镇抚司几十号人要吃喝拉撒睡,做梦都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实在是案子结得还算是顺利,就不免疏忽了别的地方。一时?间?心头?又悔又恨,差点?自扇巴掌,“都是我的错,等把谭太太找到,我就领着那几个不顶事的小崽子过来请罪……”
护卫谭五月的人若是警醒些?,何至于现在如此被动!
他抬头?望了一眼,见周秉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清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偏偏寒冰下又激荡着蓬勃岩浆,就知道这位爷远没有看起来这般平静。
谢永心头?一颤,忽然想到什么。
赶紧回?过神将勒索信举到眼前细查,仔仔细细地翻检一番后肯定道:“这是江西常熟产的竹纸,因其纸质细腻薄而坚韧,历经?数十年亦不易变脆变色。托墨吸水性能好,极适于写字。”
谢永的专业功夫显然极扎实,又将勒索信小心撕了一个边角,“其抄纸帘纹间?距二分,且横帘纹和竖帘纹相交,间?距竖约一指半。我曾经?在大盛魁的铺面见过一回?,因此有印象。“”
这是账房先生们用来记账的纸……
江州城虽然小,但稍稍大些?的铺子为了区别于人,所用纸张有各自的特征,都是有据可?查的。谭五月身?边的护卫一直是由?谢永亲自安排,他说见过就肯定是见过。
合着转了一圈,也许是内贼。
这就说得过去了,没有内贼的话净土宗的人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了解谭五月的行踪。
周秉终于抬起头?来,终于稳了几分。心里却明白那背后之人在这个时?候发动,就是想瞅准时?机谋求最大利益。这人不管是谁,倒是很会捡便宜。
他抬手取过勒索信站起身?,举重若轻地吩咐,“你们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外头?的人也赶紧撤回?来,毕竟闹开了与内子的声?誉有碍……”
纪宏登时?惊了,“老弟你千万不能做傻事,那余得水是上了刑部公文?的要犯。若是真的不明不白的死了,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以为周秉关心则乱,准备铤而走险答应绑匪的条件,现在就去结果余得水的性命。
尽管已经?急得火烧眉,周秉还是让纪宏逗笑?了,“想什么呢,明知是坑我还往里跳。只是那些?贼人胆子太大,竟敢朝我家里人伸手。你守在这里听消息,我带着谢永出去转转……”
这没头?没尾地往哪边转?
满脸不解的纪宏还想劝几句,就见人已经?飞快地走了出去。
他叹了口气,心想这谭家弟妹的运气实在是霉到了极点?。从小没了娘,刚刚长?成又没了爹,身?后只留下一个要死不活欠了巨债的商号。
好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又遭婆母的嫌弃。回?到江州准备重新开始又被匪类牵连,如今连行踪都找不着了……
正长?吁短叹的时?候,无?意间?一抬眼就见上首的茶案上搁着一串变了形状的绿檀木佛珠,纪宏刚刚见周秉戴过。
那珠子原本的纹路深刻品相极好,此时?一碰却颗颗都碎成了齑粉。屋外一阵凉风吹过,那原本坚硬无?比的佛珠就烂的不成样子了。
纪宏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他以为周秉夫妻因为身?份相貌家世并不般配,二人的情分再厚也有限,此时?看来却是自己估计错了。周秉不是不急不是不恼,只是将这份愤怒很好地收敛起来了。
这人还没满二十岁,遇着这等突如其来的祸事竟然这么沉得住气。自己这个岁数大时?候,还在苏州老家招猫逗狗惹人嫌……
县衙后角门几个挑着担子的菜农鱼贯而出,三三两两地说笑?着。
北镇抚司二十几号人都驻扎在县衙,加上原本的差役和帮忙的杂工,每天消耗的粮食和蔬菜是很惊人的。为保证新鲜,郊外的农户每天送两趟。
换了一身?褐色短衣褂子打扮的谢永跟在周秉身?后,埋着头?只管往前走。拐了好几个街角后才回?头?看了一眼,压着声?音小心说话,“没有尾巴跟上来……”
县衙门口一大早就多了好几个卖水果卖煎饼的小摊贩,看着眼生。为确保不惊动对手,县衙像往常一样没有大动静。
周秉沾了假胡子,乱着头?发,头?上还带了一顶遮着眼睛的草帽,也是一身?江边力夫的装扮。
这时?见离得远了才住了脚,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真是越来越有意思,这江州城没了余得水这个人物,这水更混了,竟然还有人比咱们还心急!”
隔着一条街的尽头?,笼罩在傍晚余霞中的正是余显山租赁的小院。
谢永恨不得马上冲出去问个究竟,可?有些?事不能急。勉强按捺住性子,丢了几个铜板让街边的小摊贩煮了两碗馄饨端过来。
眼下正是饭点?,街巷传来阵阵的油香。
馄饨出人意料地倒是做得不错,皮薄馅大,还放了一点?新鲜的鱼虾,吃起来很是鲜美?。谢永一边吃一边说,“跟着谭太太出城的两个弟兄一直没发觉什么异常,是看着人进?了大盛魁才离开的……”
周秉已经?问过一遍,包括余龙牙都亲自盘问过,谭五月一路的行程都没有什么异常。但他当时?莫名地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所以才有这二次探访。
的确,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就这么在两个精干的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肯定是哪里有蹊跷。
谢永拼命回?想那两个人的话,意图找到蛛丝马迹。
派去保护谭五月的人穿着便衣,并没有表露身?份,装作寻常的小商贩跟在后头?。到了二林寺之后,因为庙里的香客稀少实在不好靠的近,又想着耽误不了多久,二人简单商量一下后就等在寺外。
大概未时?左右,这两个锦衣卫看着谭五月推着余龙牙的轮椅缓缓出来。顺利进?了城门,离别的时?候两个人好像还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见谭五月回?了大盛魁……
周秉面色一寒,“是没有什么异常,整个过程合情合理。可?从二林寺出来的时?候,他们说内子脸上带了一个白纱幕篱……”
他顿了一顿才接着说话,“内子生性疏阔,从她父亲失踪后就接掌大盛魁,时?常在铺子里抛头?露面,在京城那等繁庶之地都从来都不戴那种矫情的玩意儿,更何况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家!”
谢永心头?狂跳。
他也算机敏之人,只是先前被事情吓住了,这时?候猛地想到一个可?能,“……大人是说,那余家的小姑娘撒谎?”
谭五月的的确确进?了二林寺,出来的时?候却换了人。
也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
周秉一扬脖子把最后一口面汤呼噜呼噜地喝完,像个寻常的在街面上找活计的人一样抄着手勾着腰,脸上闪过一道冷意,“他们肯定没料到有人时?时?跟着我内人,所以手段稍稍糙了些?,反而露出最大的破绽!”
谢永心头?砰砰乱跳,觉得露出森森白牙的周秉像一头?要吃人的鲨鱼。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屠二婶
一碗馄饨再?鲜美也有吃完的时候, 两个人要了一壶茶和?一碟盐卤蚕豆,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坐在边角闲聊。
摊子前有一颗高大的黄葛树,有三三两两的妇人围坐在树下?做针线, 一边吹着凉风, 一边小声嘀咕着家长里短。几?步远的地方?就有几?个半大孩子在打闹,看起来和?别处没有什?么不同。
周秉毫不介意地用一个破了边的碗喝着茶水, 眼角却死死盯着巷子尾端的那扇小木门。良久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余显山我见过一回,看起来还算本?分?, 又拖着一个腿脚残疾的女儿,我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这种小摊子上能有什?么好?茶, 混混浊浊的, 仔细看还能瞧见上头有一丝油光。偏偏周秉心里烦躁,一无所觉地一口接一口地往肚子里灌。
谢永却在心里感叹自己往日的走眼。
这位实在是能屈能伸,瞧这幅模样再?没有半分?京城世家公?子的斯文作派, 猛眼望去和?街面上讨生活的穷苦人竟没有什?么不同。
时间这么仓促,周秉此刻赌的就是自己的猜测正确。
这是一场根本?不对等的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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