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线索这么少, 手里的筹码几?乎没有。他头皮发麻,肌肤发炸, 根本?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输了,谭五月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
周秉眼神?一黯, 赶紧甩了甩头,修长的手指在简陋的桌子上敲击了几?下?,“当初余显山主动承认和?余得水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我还在想这人心性倒是磊落。也没正经?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实在是太过大意……
假若他是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也说得过去。只是他女儿不过十一二岁, 看起来也文弱稚嫩得很。这么大点的孩子就成了净土宗的帮凶,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谭五月看着淡然其实对外人心防很重,周秉早就领教得透透的。
但是余显山是铺子里得用的大掌柜,大盛魁能在短短的时日里起死回生,这人居功甚伟。谭五月心存感激尤其尊重这位,开口闭口都是“先生”。
那人借口在码头上忙得走不开,又适逢亡妻的忌日,其女儿文弱无依不良于行,开口要年长的女性长辈陪着去二林寺祭拜,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所以谭五月肯定会二话不说地答应……
那些?人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谋划接下?来的事。
周秉手掌渐渐攥成了拳头。
应该是这样没错,很简单却很管用。
余龙牙在其间绝对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
从二林寺回城时,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故意让人乔扮成谭五月。衣裳身形可以掩饰,那脸却没法去弄一张一模一样的来,所以就让顶替者戴了一顶幕篱……
江州夏天日头大,有身份的太太和?小姐们?出?门时,必定人手一顶这样的帽子用来遮阳。他们?却没想到谭五月素来讨厌拘束,又一贯男儿做派,宁愿被晒黑也不愿意戴这种东西,因此露出?了唯一的一处破绽。
眼看日头已经?偏西了,小木门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谢永有些?着急,心想只一味地在这守着也不是办法。可余家是唯一的线索,除了守着好?像也没招。谭太太的下?落现在还不明,也不知道?拖下?去会不会有危险?
他安慰自己,应该不会。净土宗向?来宣扬仁义,此举是为了清除教里的叛徒,应该不会随意杀害无辜妇孺。但是事情也没个准,谁知道?会不会又出?一个像余得水那样的疯子?
因为怕走漏消息,两个人出?门的时候连个随从都没带,所以这会连个传话回去的都没有。
谢永悄悄瞥过眼,就见旁边的人凝着脸,被浓密的树荫遮住大半身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头。衣袖下?的手背青筋暴起,连指甲死掐着皮肉都没察觉,就知道?这位心底里其实比面上表现出?来更紧张更在乎。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小夫妻。
你说两个人好?吧,回到江州这么久了,也没见两个人时时浓情蜜意。你说两个人不好?吧,谭太太时常派人过来送东西。眼下?出?了这件事,自家这位大人无人得见时,那双清隽的凤眼狠厉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夜色降临时,小木门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四十来岁穿着一身青灰色布裙,身材富态面孔团团的婆子提着个菜篮子走了出?来,一边笑着和?周围人打招呼,一边机警地朝四处张望了一眼。
有妇人上前与她热情寒暄,“屠家二婶,这么晚还去买菜呀?菜场恐怕没什?么东西了,要不到我家里拿点葱蒜回去先将就一回吧!”
婆子笑着摇头,“我家姑娘这会子忽然说要吃烙饼,家里一点面都没有,我到前头去匀几?斤面粉……”
妇人啧啧地感叹了几?声,“就是你脾气好?,主家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换了另外一个人,恐怕一天都干不下?去。”
婆子好?脾气地应和?,“我家姑娘就是有些?内向?,别的倒还好?。从小是我带大的,跟我亲生女儿也没什?么两样。如今我岁数也大了,还指望着她将来给我养老呢!”
缩在树后的谢永忽然“咦”了一声,“这个婆子怎么有点眼熟,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周秉脸色已经?阴得不能看了,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冷酷表情,“你不是看她那张脸眼熟,你是看她的身形步法,听她的声调语气熟。记不记得咱们?在清水村围剿余得水时,突然冒出?来的那个领路婆子吗?”
周秉从小书读得不怎么样,但是仗着聪明记性极好?。只要他看过一回的人,隔个三五个月依旧能清楚记得那人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当时说过什?么话。
谢永猛地回头,骇然发现那个与人言笑晏晏的婆子,的确就是在清水村围剿余得水时,从自己手中?失踪的重要人物,只是衣着打扮神?态举止与先前不同。
他心中?一阵狂喜,立刻就把前因后果想通了。
余得水之所以能被顺利抓捕,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有个婆子提前通风报信。谁知道?一转眼那婆子就不见了踪影,当时大家伙都觉得这件事前前后后都透着蹊跷。
谢永凑了过去,声音压得低低的,“大人,这余得水和?余显山似乎不是一路的。一前一后地拆台,难不成他们?在……内讧?”
周秉记得初次见到这个婆子时,这人头发花白一脸姜黄的病样。这时候却是脚步轻松脸盘白皙,浑身上下?的衣饰干净整洁,言行举止都利落得很。一双眼睛偶尔还露出?精光,分?明是有功夫在身。
头回竟然没有一丝察觉,实在是叫家雀啄了眼……
听了谢永的话,周秉面色更不好?了,“管他是不是内讧,这些?人敢向?我老婆伸手,就是找死!”
语气决绝冷硬,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冒着寒气。
谢永算是胆子大的,这时候却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小声地宽慰,“码头上的余显山我已经?叫人看住了,余龙牙没了轮椅自个动弹不得。这个帮佣的婆子应该是负责联络的,只是没想到竟是个练家子……”
这时候他也看出?这位屠二婶身上的功夫不弱。
正在寻思要不要跟上去,就见屠二婶忽然停了脚步,似有意无意地回头朝这边张望了一眼。
谢永心头大骇,没想到周围环境这么嘈杂人这么多,这婆子还能察觉出?异常。
屠二婶不着痕迹地打量,见不宽的街巷都是脸熟的街坊。再?远一点就是几?个在摊子上胡乱解决晚饭的粗汉,看起来并没有咋眼的地方?。
她不放心又仔细看了一眼,就见侧对着自己坐着的一个年青汉子朝地方?吐了一口脏痰,粗鲁地撅着胡子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桌上的酒壶倒了,有品质低劣的酒气随即飘散过来。
应该不是江州县衙里的人,那些?人矜贵得很。若是发觉了什?么,早就操着水火棍没头没脑地打上门来了。
还有那些?从京城来的锦衣卫,应该还没有怀疑自家姑娘。吹得如何?如何?厉害,如今还不是像个睁眼瞎子一样一筹莫展。
屠二婶忍不住露出?自豪的笑容。
她想起差役上门盘查时,别人见着凶神?恶煞的官差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只有自家姑娘镇定自若,要骂就骂要哭就哭,把那些?大男人玩于掌股。
看着天色渐晚,屠二婶不敢再?耽误,提起篮子飞快地往前走。
教里原本?的计划是循序渐进,余得水在明,余龙牙这一支在暗,两队人马不能私下?接触。所以这边的人手少,加上自己统共不过七八个。
自从余得水落网之后,余龙牙就做主让另外几?人先撤走。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余得水并没有供述关键的东西。
姑娘说过,余得水目前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所以这边几?个人的身份暂时还没有暴露。
加上姑娘还有一点私心,想尽快全权接掌江州的局面。因此即便没有宗主的飞云贴,她也会找由子灭了余得水。
昨天才把人绑了,按理屠二婶为保险起见实在不该走这一趟。
但是昨天行色匆匆,她把昏迷的谭五月丢在黑漆漆空无一人的地窖里。那里头没有光没有水没有吃的,她怕那位没吃过苦头的官太太醒来后,会没头没脑地把自个先吓死了。
这个当口人要死不明不白的死了,后头有的是麻烦事。
所以屠二婶服侍余龙牙吃完晚饭,把家里安置好?后,就把剩菜剩饭胡乱舀了一大碗,准备趁夜给谭五月送去。总不能在事情没处理好?之前,就把这位顶顶重要的人质给饿没了。
这时候就发现手头没有人使唤的坏处了,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屠二婶在无人处咯咯地笑了一声,希望那位周百户能不负众望,早些?把那封勒索信上交代的事情办妥当。
她虽然上了岁数,也愿意多看看这世上年青小伙子的俊脸。只要处置得当,到时候谭五月的性命保住了,余得水顺顺利利上了西天,自己姑娘也得偿所愿成了江州分?坛说一不二的主事人,大家各走各的阳关道?才好?!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地宫
北镇抚司的人手底下都是有真功夫的, 谢永无权无势又不善逢迎,可是在司里一直没?有被排挤出去,就是因为有一身实打实的好?本事。但让谢永啧啧称奇的是, 他一路觅着那个姓屠的婆子时, 周秉竟然没?有掉队。
江州因为县城小?晚上没?有宵禁,但是因为几个月前的乱子官府管控得?还是比较严, 戌时过后街上的行人就很少了。眼瞅着转了好?几个圈子, 谢永忍不住扭头悄悄问了一句,“大人, 这婆子是不是有所?察觉,看这样子不像是要出城……”
谭五月既然没?有回城, 那么就一定还在城外的某处地方。
周秉小?心隐藏在一段围墙之后, 一双眼睛在夜色下却雪亮得?惊人。
他盯着远处不紧不慢的身形,几乎是耳语,“她若是察觉了, 只怕早就打道回府了。在这继续兜圈子,不过是慎重?起见……”
那一世?的周秉虽然嚣张乖戾, 但是对不相干的人是一看一个准。果然不一会那婆子就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出来一个梳着圆髻的高瘦妇人。远远地只听两个人说了几句话, “赶紧去看看,别把人饿死了……”
谢永眼前一亮, 知道蹲守大半夜终于有了代?价。回头看周秉脸上却是沉静如水,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却见和屠婆子说话的高瘦妇人接过篮子,把自家大门?一锁,竟极快地朝另一边去了。
周秉也是一愣, 当机立断急急地低声?吩咐几句,“我跟着那妇人, 你跟着屠婆子。她身手应该不错,切记不要惊动人。若是见余显山也回去了,就在他家外头等着。我这边一有确切消息,你就立刻进?屋拿人……”
只要先找到谭五月,那些人是死是活都不打紧了,反正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暴民。
谢永听令而去,周秉远远缀着圆髻妇人。
好?在那妇人虽然警醒,身上却没?有什?么功夫,没?有发现后头缀着尾巴,一路赶在关城门?前出了城,走走停停竟是朝着二林寺的方向?。
周秉心急如焚,又忧心谭五月的安危,恨不得?立刻将?人提留过来大刑侍候。
别家的夫妻有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后来因为种种嫌隙形同陌路,情分就淡了。但因为有了子女总不好?大张旗鼓地一拍两散,所?以渐渐相敬如宾。
周秉有时候回想起从前,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谭五月的认可。
不管他做了什?么事,从谭五月的脸上看到最多的是平静和漠然。渐渐地他也心冷了,别人是相敬如宾,他和谭五月是相敬如冰。
只是这一回京城之行,他收了从前张扬的性子,隐约察觉到谭五月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谭五月就像河里的蚌一样,包在坚硬外壳下的是柔软的内里。所?以周秉皮着脸,瞅着机会就往前凑。正是甘蔗节节甜,正要攻破那层坚硬外壳的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莫名其妙的祸事。
谭五月身上有真功夫,连自己兴许都不是对手,所?以等闲自保应该没?有问题,周秉怕的就是那些匪类想出下作的法子折磨人。他算是看明白了,谭五月看似不争其实最是心高气傲,怎么受得?了那些?
周秉忽然一怔,怎么会觉得?从不多言不多语的谭五月心高气傲?
他脚下不停,借着路旁的树枝和山石掩藏着身形。心想谭五月心高气傲的确心高气傲,在那一世?就因为不愿意与别的女人同居一个屋檐下,就任自己软的硬的手段齐上,竟再没?有主动进?过京城……
这会周秉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一分神就见那个高瘦妇人扭身进?了二林寺。一个穿了灰色布衣的僧人左右看了一眼,立刻把大门?紧紧关上。
二林寺果然不干净。
周秉再不敢大意,屏着气找了段稍稍矮一些的山墙翻越进?去,远远地就见那妇人和僧人笑?嘻嘻地走过几颗繁茂的玉兰树。那僧人语调微微不满,“还怕我们办事不妥当吗,这么远过来送口吃的?”
妇人倒是好?脾气,“把人放在你这最是稳当不过,可屠家老姐姐非要我过来看一眼,还让我把人连夜送到越山去。说不管那边如何答复,坛主都不准备放人回去了……”
僧人大吃一惊,“你们别闹出人命,我瞒着师傅借了地方给你们,闹大了师傅会把我赶出去的!”
妇人咯咯笑?了一声?,“你师傅如今已经是眼瞎耳聋,大白天都看不清人,这寺里都是你说了算,何必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等把事情办妥当了,坛主一高兴就给你送一大笔银子当香油钱,那老和尚还不把你当菩萨供着……”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周秉记得?二林寺的主持因患了眼疾,的确是不能正常视人了。那天他和谭五月过来为亡父做水路道场时,那位老主持念完经后,还把自己随身的绿檀木珠子给了他。
当时随侍在老主持身边的是一个身材白胖的和尚,法号叫万安。
二林寺在道场上念经的和尚不少,周秉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这人说话做事不像是清静无为的出家人,倒油滑得?像个场面上的生意客。
此时万安和尚对那笔还看不着摸不着的香油钱很是心动,语气也软了一点,“把人赶紧送走也好?,寺里留女客终究不方便。三五天还没?事,要是久了会被其他的师兄弟生疑的。我怕别人看见,根本就没?过去看一眼……”
那妇人捂着嘴笑?,“那你怎么跟别人说我的身份?”
万安和尚眼睛扫了周围一圈,狎昵地笑?,“你是我俗家的亲妹子,专门?赶路过来给我送东西。眼下天色已晚,我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
跟随在后头的周秉却是听得?一肚子火。
这佛门?清净地竟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等把谭五月平安找到,势必要把这地方一把火烧了。
那两个人一路小?声?说笑?,脚下却不停,很快就到了寺庙后山的一处塔林。
万安和尚毕竟小?心些,满眼都是黑黢黢的草木,偶尔有几声?雀鸠的鸣叫声?,安静得?让人心头一颤。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不知按动了哪里的机关,一块厚重?的石碑就缓缓地朝边上移开。
周秉气得?眼睛发红。
难怪他派出好?几拨人都没?有找到谭五月的下落,竟是被隐藏在二林寺的塔林里。
一般人去世?后下葬被埋在地下叫做坟,而和尚去世?后,下葬的地方不叫坟,而叫做塔。塔多了散布如林,就被称为塔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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