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他?们动手之?前的这些细节,又从何人口中得知?是程璧,还是另有其人?
从林县令的书信上来看,对方的手脚非常干净,没留下?半点痕迹,这些猜测的答案目前都无?从得知。
但直觉告诉秦放鹤,此事必然同金汝为脱不开?干系。
又或者,根本就是卢实授意的。
赵沛和孔姿清听罢,俱都神色凝重?,吃喝的动作都慢了。
他?们自然不算董氏一脉,但因秦放鹤之?故,多少?会偏向董春这边。
再?加上之?前众人都与程璧有过摩擦,越发无?法相容。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吃饱了玩累了的阿嫖也?昏昏欲睡,脸蛋埋在秦放鹤大腿上,撅着屁股像只小猪崽。
只有炭火偶尔炸开?一两声?,分外清晰。
孔姿清忽道:“你们可还记得程璧写的那几篇赋?”
秦放鹤轻轻拍着女儿肉嘟嘟的脊背,拿过小被子?给她盖上,低垂的眉眼间满是爱意,“便是忘不了,才觉棘手。”
孔姿清这话,是在提醒程璧暂时?动不得。
去年年底,万国来朝,为彰显大国气魄,天元帝命文武百官献欢迎词。
秦放鹤等人也?都写了,然唯有程璧的一篇《四海赋》脱颖而出,一骑绝尘。
紧接着,腊月的新年贺词、正月的天元帝岁整寿贺词,程璧继续出彩,辞藻华美?无?人能敌。
一连三次夺魁,以至于今年中秋国祭时?,天元帝直接点名程璧写了《告天地祭辞》,一时?风头无?两。
若非如此,汪扶风也?不会让秦放鹤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因为现在天元帝正在兴头,万不可直接对上。
赵沛仰头喝了杯酒,叹道:“这个我服,甘拜下?风。”
秦放鹤便道:“你们俩路数不同,比不来,也?不用比。”
孔姿清亦深以为然。
赵沛遣词造句气势雄浑,慷慨激昂,美?则美?矣,却常有超凡脱俗之?态,若要公用时?,用来写军歌振奋人心鼓舞士气倒也?罢了,跟这几次要求的富丽堂皇雍容华贵不怎么搭边。
但程璧则不然。
他?出生于富贵温柔乡,一路滚滚红尘淌过,娇花嫩柳相伴,眼里看的,耳朵里听的,全是安居乐业,所以写出来的,也?是完美?无?瑕的太?平盛世?。
不能说谁高谁低谁对谁错,只是用处不同。
但不能否认的是,程璧确实凭这个红极一时?,听说几位皇子?也?先?后递出过橄榄枝,但他?都没接。
没想到,转头就入了卢芳枝的眼。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翰林院素来就是内阁的摇篮,这一二年间秦放鹤出的风头够大了,得的恩宠够多了,他?们感觉到了威胁,急需,或者说不得不尽快提拔一人与之?对抗。
今日秦放鹤找来两位好友说起程璧一事,并非希望他?们能立刻统一战线,与自己?一起迎敌。
一来程璧没有这个资本兴师动众,他?还没那么牛;二来么,便如师父所言,时?机未到,不可轻举妄动。
秦放鹤只是希望事先?提个醒,来日程璧若果然身?陷囹圄,他?们不要看顾以前的情分,贸然出手相助。
又或者某日,他?和程璧不得不公然对立,也?省得他?们不明白前因后果而难做。
此刻立场分明,亲疏远近对应,他?们便是秦放鹤的耳目和外围防线。
接下?来的几天好似一切照旧,双方各自按兵不动。
偶尔秦放鹤和金汝为等人在宫中遇上了,甚至还会和和气气打招呼,相互慰问彼此的家人,提前拜早年。
至于各自心里究竟想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腊月二十四,各部衙门年前放假的最后一天,京城内突然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最负盛名的青楼之?一,流云馆,跑了一位窑姐儿。
第132章 暗斗(二)
妓的来源大致可分为三类,被?父母家?人卖了的,被?拐子拐来的,还有就是家?中男人官场获罪,女眷们沦为贱籍。
别说什么红袖添香,风流韵事?,那都是对男人而言的,对女人们,只有灾难。
尤其最后一种,身份地位可谓从云端坠入深渊,非常残忍,本人也往往很难接受,不少人一接到旨意就宁肯自尽也不受辱。
而此次逃跑的这位就曾是官员之女,其父当年卷入江南盐税一案,因此获罪,族中女眷悉数没?为官妓,流散四方。
官妓的可怕之处在于,普通身份的同行可以自赎,或是随便什么豪商巨贾,只要银子够了就能带走,但官妓不行。
只有现任官员才能为其赎身,也不能做正经妻妾,且要记录在案。这往往很影响官员本人的风评和日后晋升,所以实际上会?这样做的人极少。
本质上,这条律令也就意味着,一个女人沦为官妓后,一辈子就这样了。
正因该女子的身份,所以也算是在年前的京城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人们纷纷猜测她到底为什么要跑。
是实在不堪忍受了么?
似乎并?不难理解。
但怎么成功的呢?此刻又藏身何处?
需知她们一旦逃跑,所在青楼老鸨会?立刻上报官府,由?官府出示海捕文书?,等同逃犯,谁人敢包庇?
天寒地冻的,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
那位昔日的官家?小姐也算知书?达理,琴棋书?画都要的,故而刚落难那会?儿,便有好事?者蜂拥而至,名头不小。
如今事?发,许多官员也在私下扼腕,可惜了!
明日就放假了,各衙门难免有些松散。
处理完了政事?,各处贴了封条,这一年就算扛过去了,自然身心松弛,相互道别之际,也不免说起此事?。
翰林院中也有几个曾会?过那女子的,啧啧几声,又对前面程璧笑道:“程编修,日后你可少了一位红颜知己啦!”
谁不知道那女子曾与?程璧春风几度呢?
便是如今她唱的几首曲儿,也是出自这位风流才子之手。
程璧听?罢,也是转身一笑,“可惜了。”
话虽如此,他面上的笑却无半点伤感,仍如往日一般灿烂又多情?。
不过一个妓女而已,跑了也就跑了,与?他何干呢?
那几人听?了,便都挤眉弄眼哄笑起来。
“可惜了,也不知同哪位情?郎私奔了吧?”
“此事?便是程编修的过错了,若他早年便怜香惜玉,替人家?赎了身,安置了,哪里会?有今日相思之苦?哈哈哈哈!”
程璧也跟着笑,并?不以为意,又说要同众人一道吃酒去。
“城西酒肆新来了两?个胡姬,模样儿么,不如咱们中原女子温柔细腻,只舞姿甚好!”
那几人听?了,便都说好。
有人喜欢,自然也有人不喜欢,落后几步的隋青竹等人听?了,纷纷皱眉,满面嫌弃。
可惜?
可惜什么?
“污言秽语,不知所谓,”隋青竹重?重?跺脚,沉声骂道,“简直有辱斯文,有辱圣听?!”
这还站在宫门口呢,就这般放肆议论,简直没?有一点朝廷官员的体面!
他骂得?很大声,前面正等车轿的几人立刻就听?到了。
程璧抄着衣袖,施施然转身,“我?说呢,哪来的乌鸦这般聒噪,原来是隋修撰,怎么,年货都置办齐了么?”
话音刚落,身边几人便都大笑出声。
隋青竹一味慷慨解囊,以至于本末倒置,家?人拮据的事?不算秘密,许多人都笑话他痴傻,常以此攻讦,屡试不爽。
若在以前,隋青竹不觉得?自己有错,此举自然无效,但如今他多少也有些转圜过来,听?了这话,不禁面红耳赤,气势上就弱了,“……本官自有道理,如今也不曾亏待家?人,君子过而改之,无需尔等指责!”
他看向程璧,“倒是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修正己身,反而恃宠而骄,行事?越发放浪,如此辜负圣恩……”
“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你没?说烦,我?都听?得?烦了,”程璧冷笑着打?断,看见后面秦放鹤和孔姿清联袂而来,本能地顿了顿,然后才收回视线,重?新对隋青竹道,“你若不服,只管参我?,就是不晓得?本官犯了大禄律法的哪一款哪一条!”
说罢,狠狠往隋青竹青红交加的脸上剜了眼,拂袖而去。
走出去几步,又不知为何停下,扭头看了眼,这才上了宫门外等着的轿子离去。
“又吵了?”
秦放鹤迎着程璧的视线,口中却对隋青竹道。
隋青竹重?重?叹了口气,气愤且沮丧,“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他就是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为何在朝官员能如此肆意。
那些圣贤书?,都白读了么?
“大过年的,自家?的事?,莫要在外张扬,”掌院马平从一旁过来,神色不虞,看看离去的程璧,微微蹙眉,再转向秦放鹤和隋青竹等人时,略和缓了些,“你们……休要同他相争。”
今日一早,程璧又上了新年贺文,天元帝当场看过,十分喜欢。
眼下他正得?意,偏行为确实算不得?犯法,顶多不够体面罢了,既然陛下都不计较,外人自然也无可奈何。
依照马平老好人的习性,能说到这里,已算不易。
摊上这样的下属,是他的幸运,也是不幸。
隋青竹听?了,便有些打?蔫,眉眼都耷拉了。
秦放鹤等人谢过马平,又送他上了轿子,目送他远去,复又安慰隋青竹几句,收效甚微。
天降大雪,此时也纷纷扬扬,好似有天神发怒,将空中云絮都扯碎了,随意泼洒。
难得?空气清冽,秦放鹤就跟孔姿清找了家?临街茶馆赏雪,顺便说些过年的闲话。
“这几日大雪,必然又有好梅花雪水,后日带阿嫖来家?里,我?煮了茶你吃。”孔姿清伸手接了两?片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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