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时人爱茶,也讲究煮茶的水,最受追捧的便是雨水雪水等无根水,其中又以梅花上的雪水为上。
原本秦放鹤是望而生畏的,总觉得?会?不会?有微生物发酵,结果亲眼看过后才知道自己浅薄了,贵族们的讲究是真讲究。
人家?喝的雪水那都是正经筛选过的:
头茬下的雪不要,姿态长势不好的梅树不要,需得?是先用第一遍的雪将没?虫没?病的梅树彻底清洗过了之后,再下下来的干净雪。
让雪在梅花上待足一夜,浸透花香,次日用小毛刷子只扫取梅花上的那一点儿精华。
一大片梅花林,统共也就能收集一罐子,煮成茶水,也就够三五好友吃一回的。
真就一个“品”子。
煮好的梅花雪茶甘甜清冽,唇齿留香,确实极好。
只是性寒,清热败火,脾胃弱的人吃了保管拉稀。
“那官妓的事?,你知道么?”孔姿清问?。
秦放鹤摇摇头,“这个还真不知道。”
他事?先确实不知道,但……差不多能猜出来,应该是自己这边有人动手了。
但埋了什么招呢?
那女子会?知道什么要命的内幕吗?
应该不会?,她那样的身份,又是那等处境,有心眼儿的官员也不大可能在她们跟前讨论机密。
别看什么影视剧、小说里,青楼楚馆饭庄子动不动就成了情?报站了,哪个名妓动不动就窃听?机密了,都扯淡。
谁家?没?几个庄子或是秘密基地的?
谁家?谈机密时,巴巴儿跑到外头别人地盘上?
嫌死得?不够快吗?
真商议大事?了,那都在自家?小屋里关起门来商议,就算当日有歌姬舞女,到了要紧的环节,也都提早清理出去,内外都有心腹把?守,恨不得?上空飞过的苍蝇都给你拉下来查户口……
这些地方的人们,可能跟某些官员混个脸熟,也可能知道对方的行踪和生活轨迹,但也仅此而已。
所以秦放鹤才有些好奇,究竟为何要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做文章。
天元三十二年的春节格外安静。
边关没?有打?仗,朝中也无使团来访;各省没?有天灾,各家?也少人祸。
一连几场雪下得?很大,有经验的老农们都说,明年一定会?有好收成。
安静又祥和,太平得?像一场梦。
秦放鹤就在这场梦里,第一次以父亲的身份同家?人过年,除夕夜窗外呼啸的寒风伴着爆竹声此起彼伏,他也亲自上阵放了一回,引得?阿嫖笑个不住。
正月也很好。
秦放鹤不知从哪里弄了几坛子高度烧酒来,赵沛吃醉了,诗兴大发,一口气连做八首好诗,又写?长赋,慷慨豪迈,气势雄浑,颇有昔日谪仙人之姿。
八诗一赋,很快流传来开,在太平盛世的正月里刮起一阵旋风,那旋风便是人们的喝彩。
这股旋风迅速刮到宫中天元帝的案头上,胡霖亲自送的。
天元帝看罢,龙颜大悦,连声赞好,“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
假期尚未结束,赵沛便风头无两?,连程璧的富丽词汇也无法与?之抗衡。
卢实听?说了,嗤之以鼻,“书?生逞口舌之利!”
他是搞实业的,本就瞧不大上这些纯粹的文人。
一旁的金汝为听?了,夹烤肉的筷子一顿,然后才慢吞吞吃了一块烤得?正是火候的牛肉。
“可书?生口舌之利,有时丝毫不逊坚船利炮。”
卢实皱眉,哼了声,没?再说话。
金汝为看着外面的大雪,问?才刚进来的心腹,“那妓女还没?找到吗?”
来人摇头,“说来也怪了,真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卢实自斟自饮一杯,摆摆手叫那人下去,“一个官妓而已,跑了也就跑了,你急什么?”
“我?总觉得?不大好,”金汝为捏起酒杯,细看上面的花纹,“偏这会?儿那赵慕白又出风头,是巧合么?”
天下没?有这样巧的事?。
这是官窑新出的粉彩寿桃杯,釉质细腻,尚未大量推出,只有那么四套。
其中三套贡给宫里,另有一道不在册的,单独送到了卢阁老手里。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久到大家?早就忘了逃跑的官妓的事?时,突然有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出现在街头,指名状告翰林院编修程璧,始乱终弃。
第133章 死局
“简直胡言乱语,”程璧气急,在屋里?兜着?圈子,胸膛剧烈起伏,“好歹我也是朝廷命官,岂能不知道利害?怎会向个妓女许终身,又哪来的始乱终弃!”
天热,他心下火气更燥,额上直逼出汗来,扇子挥出残影也是无用。
大禄律法明文规定,在册官员不得嫖娼,他素来自诩情?场君子,只讲究个你情?我愿水到渠成,且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会犯下如此简单的错误?还被人抓住把柄!
退一万步说,就算看中了哪个女?子,想弄个美妾或置办外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最?起码也要是清白身子的清倌人,又怎会去招惹官妓?
生怕皇帝不知?道?吗?
金汝为?冷笑,“那人家怎么说怀了你的骨肉!”
“不是我的!”程璧矢口否认。
“那能是谁的?!”金汝为?将桌子拍得啪啪响,怒不可遏。
“这我从?何而知??”程璧两手一摊,只觉莫名其妙,努力克制着?火气解释说:“似她那等下贱身份,我怎可能让她诞育我的子嗣!”
罪臣之女?不可为?妻妾,自然更不能有后,所以在这方面,程璧素来小心。
当初二人也算融洽,去岁听闻那叫如玉的女?子失踪,程璧还?奇怪来着?,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转眼工夫,对方竟指责到自己头上!
这叫什么事?儿!
顿了顿,程璧又走到金汝为?面前,微微躬身,“况且她是官妓,每日入幕之宾甚多,指不定与谁暗结珠胎,要栽赃到我头上……大人向来智慧,难道?也会被这种低级的伎俩蒙蔽了吗?”
明面上,官妓不做皮肉生意,但一来有不少深陷其中的女?子奢望一线生机,仍希望有人将自己拉出去;二来难免也有情?投意合的,私下自荐枕席不在少数,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仅此而已。
金汝为?看了他一眼,顺手端起桌上冷茶一饮而尽。
“事?到如今,本官信不信重要吗?”
程璧一僵,就听金汝为?又冷冷道?:“陛下信不信也不重要,甚至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也不要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十分平稳,仿佛刚才的火气只是幻觉。
程璧终于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血液上涌,头脑中一片空白,耳中只是嗡嗡作响。
是了,这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并不重要,金汝为?和天元帝会不会相信他的清白也不重要,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天下的百姓想要相信。
官与民看似一体,实则对立。
官员之于老百姓,望而生畏,遥不可及,而正因为?此,那些百姓才更喜欢,或者说近乎恶意的渴望看到官员倒霉。
至于倒霉的是哪个官员,他们不在乎。
就好比每次政局不稳时,当朝者都会杀几个贪官以儆效尤。
真的就是恰巧此时揪出来了么?
未必吧!
至于杀的是否是罪魁祸首,是否斩草除根,找回?来的赃款流向何方,百姓之中无?人在意。
他们只看到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倒下了,属于弱势的一方貌似胜利了,长久以来的压迫释放了,快感到手了,这就足够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可畏。
短暂的惊愕过后,程璧的五感重新回?归,唯余愤怒席卷全身。
“有人陷害我,”他用力吸了一口气,眼底寒光乍现,“那个女?人留不得。”
“放屁。”金汝为?骂道?,“大禄律法?有载,有娠者不得动刑,谁敢杀?你去?”
若是不显怀也就罢了,权当不知?道?,先把人灭口再说。
可暗处的对手摆明了防着?这一招,藏到这会儿才推出来,如今肚子那么老大,便是瞎子也看得出,叫他们怎么办?
他们非但不能动,反而要妥善安置,因为?这个时候那女?子但凡有个什么闪失,所有人都会觉得是他们心虚,要杀人灭口,屎盆子就扣上来了。
满头冷汗的程璧牙关紧咬,咯咯作响说不出话来,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憋了半日,只丢出一句,“有人要害我……”
甚至他隐约猜到是谁在害自己,但是不敢说,因为?金汝为?未必猜不到。
“害你,他怎么不去害别人?”不说,金汝为?也照骂不误,“当初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招妓吗?”
为?何美人计始终位居三十六计之一,且屡试不爽,又为?何又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皆因大部分男人确实管不住下半身。
这一招儿,它就是这么灵!
作为?男人,作为?当权者,其实金汝为?乃至天元帝本身都觉得下面的官员玩女?人不算什么大问题。
只要好好办差就行。
前提是,这个小毛病需要在可控范围之内。
但现在,很明显失控了。
刚过完端午的京城百姓们急需新的刺激,这桩桃色新闻俨然已经成了新一轮茶余饭后的话题,所有人都津津有味,等着?看热闹。
而程璧,就是那倒霉催的热闹。
如果他们不尽快想出可靠的对策,那么哪怕为?了平息民愤,天元帝也不得不命朝廷作出相应的处罚。
从?那个叫如玉的女?人一出现,他们就完全陷入被动,为?今之计,只有由程璧亲自出面,说动那个女?人自己改口。
“你先不要急于自证。”金汝为?道?。
在世人眼中,现在不管程璧说什么都是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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