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婶子,八哥,不是外人,坐吧。”
“不不不,不用了,你坐,你坐。”杏花满面堆笑,手脚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
秦松性格有些木讷,平时都不大会笑的,此时更显茫然。
他想读书,也知道眼下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但……就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们不自在,秦山也觉得不舒服,挠头笑着插科打诨,“嗨,别这么见外嘛!一家子骨肉,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奈何收效甚微,杏花婶子只勉强挤出一点干巴巴的笑,至于秦松,活似诈尸,努力向两边拉扯的面皮更像抽搐。
秦放鹤不禁想起后世一句话: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在他看来,这话纯属放屁。
因为运气太差的人,根本笑不出来,他们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直截了当道:“我欲带八哥一并读书,你们可愿意?”
一听这话,杏花揣了一宿的心才算落到肚子里,忙不迭点头,慌忙将带来的包袱打开,“愿意愿意!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里头装着一双针脚细密的棉鞋。
她只有这个了。
她没有钱,凑不出请先生的束脩,更不会分辨外头哪家学堂好……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路了。
秦放鹤的眼睫抖了抖,伸手拿过鞋,弯腰往脚上比了比,笑容真挚,“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您做的鞋最好穿了。”
杏花枯黄的脸上泛起一点血色,心里也踏实了。
收下就好,收下就好……
自此,每日在秦放鹤家念书的又多了个秦松。
几天相处下来,秦放鹤对秦松越加满意,因为对方跟上辈子的自己有点像:人狠话不多。
这个狠,是对自己狠。
秦松对读书这件事有种饿死鬼投胎般的如饥似渴,恨不得直接抓着书吞到肚子里的程度,压根儿不用秦放鹤催,自己就把勤奋点满了。
读书之余,他甚至还主动承包了包括并不仅限于喂鸡喂鸭、砍柴烧火、扫地挑水等活计,活脱脱一个任劳任怨的全能长工。
最初秦放鹤都有些不忍心,因为秦松真的太瘦了,比自己当初更瘦,似寒风中一截枯枝。看着他颤巍巍挑水,秦放鹤总觉得自己像残酷不仁的周扒皮,良心难安。
但阻拦过一次之后,第二天,杏花婶子亲自来干活。
秦放鹤:“……”
罢了罢了,所幸他家里活儿不多。
有压力才有动力,自打秦松过来之后,秦山忽然感觉到莫名的危机感,总觉得再这么下去,是不是鹤哥儿就不需要自己了?
那要是他不需要了,还会带自己进城吗?
不行,我不能输!
于是莫名其妙的,秦放鹤就拥有了两位你争我赶努力读书,外加拼命干活儿的学生兼兄长,甚至杏花婶子也每到饭点就过来替他们做饭、浆洗衣裳,任谁劝也不听。
秦放鹤本人空前清闲,读书之余竟无事可做,就试着编了一套图文并茂的进阶资料,准备等自己去县学后留给秦松慢慢啃。
秀兰夫妇听儿子讲了秦放鹤的打算后也来了几回,说不尽的感激。
县学原是他们这样人家想都不敢想的所在,若果然能去沾个边儿,那叫光宗耀祖!莫说一年两年,便是十年八年都等得!
秦放鹤笑道:“叔叔婶子不嫌我轻狂便好,只这话暂且不要对外讲起,免得人家听了,说我八字没一撇就张罗开,没得轻狂。”
“晓得晓得!”夫妇二人点头如啄米,更觉这样安排妥当。
就要提前预备才好!没见那些大户人家身边的人都是多年调教的么?
时间一长,人的特质就显露无疑:
秦山有几分聪明,奈何浮躁,总沉不下心安稳读书,迎来送往诸事安排倒是胆大心细;
而秦松,其实算不得天资聪颖,曾经他读几遍就能记住的文章,秦松要翻来覆去背诵好几天。
但足够刻苦。
其实大部分人的智商都差不多,而毕生能达到的高度,也远不到拼天赋的程度。
在这种情况下,谁对自己更狠,谁就能赢。
转眼进到腊月,年关将至,话本子越发好卖,几卷堆叠之下效果犹如滚雪球,秦放鹤的稿酬达到历史新高:二两一钱。
而如今他手里攥着的积蓄,也直逼三十两。
对寻常人而言,这已是需要仰望的高度。但落到读书人身上,也只够三年左右的基本开销。
读书之艰,可见一斑。
做了年前最后一次盘账,秦放鹤心满意足之余,也多了点别的打算。
腊月二十五那日,秦放鹤找到村长兼族长,托他买两口肥猪,要给全村人做杀猪饭。
“多亏乡亲们照看我,如今我也缓过气来……”
老村长稍显浑浊的双眼中透出欣慰,“你小小孩儿的,有这个心就够了,快别费这个钱。”
他写话本赚钱的事仍未对外宣扬,但生活水平飙升谁都看得见,大家伙儿都隐约知道他因书读得好有了进项,可具体多少、做什么,都不晓得,也没人去问。
左右一个娃娃,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谁还敢想更多呢?
秦放鹤笑道:“您老放心,我有数,还有呢,日后再挣吧。”
这也是个要强的犟种,老村长心道,到底不放心,又反复问道:“果然还够么?读书可不比旁的,耽搁不得。”
反复确认过之后,老村长这才准了,又昭告全村。
众村民当初本也没想着什么回报,照顾个孩子嘛,有什么可说的?
但被帮助的人不忘本,总是好事,一时俱都喜气洋洋。
第20章 县试(一)
古代肉食猪没经过太多品种改良,生长速度慢,体型也不大,村长带人买的这两头生猪一共也才两百三十斤,便已是乡下难得的肥硕。
割肉时一斤要十三文上下,生猪便宜,只要?八文一斤,但下水大,血肉皮毛骨头都是自己的,屠户帮着收拾,也算实?惠。
白云村实在是个很小的村落,现存仅十八户,合计九十一人,两头猪花了一两八钱零四十文,算上下水,能出大约一百六十斤肉,平均一人分一斤多,足够吃了。
在农村,过年杀猪是大事,杀猪当日阖村人都来看,甚至还有外村闻讯赶来的,百八十号人愣是将?村口堵了个水泄不通,个头矮的,直接就爬了墙、上了树。
那屠户也鲜有这般人前露脸的机会,一早磨利了刀,收拾了头脸,对着肥猪杀气腾腾之余还不忘奉承村长,“还得是恁村的后生能耐,俺宰了这么些年猪,都没?这样阔气的!”
老村长不免得意起来,一张老脸都涨红了,深深的皱纹舒展开来,一咧嘴,露出牙龈上几?个豁口,中气十足道:“旁的我不敢说,就?咱家鹤哥儿,那是一等?一的好孩子!不忘本!这不,才挣了点儿,就?巴巴儿都掏出来给这些个老的少的。”
他也是个人精,知道闹得这一出必然传遍十里八乡,担心有人觊觎小孩儿家产,便故意在这日张扬,说秦放鹤的钱都花光了。
众人听了,也不起疑。才十岁的娃娃嘛,能有多大本事?这可是足足两口猪,还能有剩?
又有人酸溜溜暗骂秦放鹤傻,不晓得闷声发大财,却把银钱便宜了外人。
听说将?近二两银子哩!够一家人吃好久啦!
下过基层的秦放鹤很清楚,其实?绝大多数老百姓的需求非常简单,就?是吃饱穿暖,有屋子住,谁能给他们带来切实?的好处,就?服谁,就?拥戴谁。
他为村民们买猪,头一个,自然是真心感激,想叫大家伙儿吃顿好的。
可若说一点儿别的打算没?有,也不尽然。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名声就?是第二条命,“仁义”“纯孝”“知恩图报”,都是最要?紧的。
自此之后,他的名声更无一点瑕疵。
屠户经验丰富,带人将?肥猪四肢绑在村口巨大的石磨盘上,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嘿”一声,雪亮刀刃便已没?入脖颈,顺着刺破心脏。
肥猪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疯狂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周围顿时响起海浪般的惊呼声,有胆子小的,已然捂住眼睛不敢看了。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刃离开猪身子的瞬间,热气腾腾的血浆喷涌而?出,随着它渐渐微弱的呼吸起伏着,准确落入提前预备好的大木桶里。
猪血可是好东西,略撒点盐巴凝固了,炒着吃煮着吃都喷香!
屠户对自己这一刀也颇满意,扭头冲大家伙儿抱了抱拳,高声贺道:“红红火火过年好哇!”
“过年好啊!”
天有些阴,风也很凉,但这一声就?像讯号,所有人都被热烈的喜气包围了,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相互问起好来。
“肉!”有幼童嘴馋,咬着手指对着生肉便喊起来,口水滴答。
众人便都发出善意的哄笑?。
“可不是?肉!”
“你十一叔花银子买的肉,指定香!”
“多吃,吃了你十一叔给的肉,来日也像他那么有出息才好!”
秦放鹤和老村长相互谦让着,上去浇了第一瓢开水,宛如剪彩仪式,然后退到?一边,交给健壮的后生们脱毛。
屠户在旁边立着,顺便指点一二,待猪毛褪干净,复又操刀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两头猪分割开来。
秦放鹤站在一边含笑?看着,果然是庖丁解牛,刀尖入肉无限丝滑,不见半点滞涩。
他见缝插针对秦山和秦松道:“瞧见了么,这屠户当初也未必有什么杀猪的天分,但天长日久的也便练出来,读书也是一般无二。”
无他,唯手熟尔。
只要?读不死,就?往死里读,纵然来日考不中进士、举人,还考不中秀才嘛?
退一万步说,就?算连秀才都考不上,总归知书达理,不拖后腿,也能教导子孙。
兄弟俩听了,若有所思?。
秦放鹤挨个儿拍拍他们的肩膀,颇有几?分老师的风范,结果一扭头,就?见人群之外杵着几?个意想不到?的人,嗯?
桂生老早就?瞧见他,见他看过来,咧着嘴露着牙拼命招手,“小秦相公!”
秦放鹤快步走过去,又惊又喜,对来人道:“大冷天的,你不在府里预备过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除桂生之外,还有另一个不认识的健壮汉子,天寒地冻也没?穿多厚,隔着衣裳都能瞧见伟岸的肌肉,看向四周的眼神十分锐利,显然充当全职保镖的角色。
上一篇:夫人当家:都别躺,给我起来卷!
下一篇:六零寡妇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