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芳姐上去叩门,禀明身份,管家一听,又?惊又?喜,忙命人大开中门,悬挂红灯笼迎接。
里?面的孔植和阿姚听说,也是惊喜交加。
阿姚想的是,哎嗨我姐想我了!
孔植想的却是,莫非,莫非她答应了,要亲口与我说?
国礼不可废,二人忙不迭跑去换了大衣裳,亲自去大门口迎接。
等阿嫖说了免礼,国礼才算完,可以叙家礼、论旧情了。
“姐,姐你特意来看我的吗?!”阿姚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冲过去一把抱起她转了几?圈,兴奋得脸都红了,“爹娘想我吗?姐你又?长高了!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十四岁的半大小子?,已经?很有几?分力气了。
阿嫖笑着摸摸他的脑瓜,退后一步打量,满意点头,“嗯,黑了些,高了也壮了,瞧着人也精神了。”
“嘿嘿。”阿姚挠头发笑,又?忍不住炫耀,“我同植哥日日骑射,难免风水日晒……植哥?”
他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孔植,而且一直没说话?。
你咋回事?儿?平日口才不挺好的么?!
阿嫖顺势望过去,然后就发现孔植一直瞧着自己,心中微动,“好久不见。”
数年不见,少女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眉宇间更多几?分坚毅果断,行事?作派也更有章程,活脱脱一个年轻版的秦放鹤。
孔植忽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强装镇定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轻飘飘的四个字如何形容得尽那诸多思绪?
他很想多看几?眼,却又?觉得有些失礼,躲闪几?次后,忍不住又?添了一句,“你看上去,很好。”
阿嫖笑了笑,“你看上去也不错。”
“哎呀!”阿姚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隐约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但更多的还是急躁,干脆一手拖一个,急乎乎往里?走,“杵在这里?作甚,唱大戏么??有什?么?话?不能进去说!”
稍后三人落座,阿姚依旧如儿时那般腻在姐姐身边,又?是帮忙倒热茶,又?是帮忙切果子?,还巴巴儿翻出这些日子?的功课与她瞧。
“先生说我的字已有了父亲三分风骨,文章做得也不错……”
“像你爹”“尔肖父”,对?阿姚而言便?是无上褒扬。
阿嫖也认真看,翻到?其中几?张,又?忍不住抖出来笑,“只是诗词歌赋略逊色些。”
通篇匠气,又?多穿凿附会,很有点惨不忍睹。
少年嘿嘿发笑,并不以为意,“虎父无犬子?嘛!”
他还挺得意。
逗得阿嫖也乐了,抬手往他脑门儿上戳了一指头,“王婆卖瓜。”
他们的父亲确实一直不长于吟诗作赋,但那又?如何呢?
治国治家,可不是会写几?首酸诗就行的。
孔植一直安静地?看着姐弟俩说话?,直到?中间阿姚实在口干,转头去喝水时,他才抽空问:“你的行李怎么?不见?如今住在哪里??”
芳姐便?替阿嫖答道:“原本县太爷想请我们县君过去的,但县君不欲声张,便?提早几?日租了一座院子?,自己关起门来,说话?做事?都便?宜。”
如今她是正?经?有品级的女官,领朝廷俸禄,饶是孔植也不好忽视,听了这话?,倒品出几?分别的意思来,不由得心头一沉。
“自己关起门来……”
自己……
正?说话?间,孔家的管家进门来报,说是县太爷悄悄打发人送了几?样瓜果点心来。
瓜果点心再贵也有限,且又?透出几?分亲近,倒是叫人无从拒绝。
阿嫖就笑了,又?叫人打赏,“多谢费心。”
这位大人还挺机灵的,知道不声张,又?会挑时机挑地?点,一下奉承秦、孔两家。
经?过这么?一打岔,原本孔植想旁敲侧击的念头倒不好说出口了,只得暗自压下。
晚间三人一并用饭,各自大谈近几?年的经?历和趣闻,隐约又?有了儿时的体验。
因长姐在,阿姚也大了胆子?,狠吃了几?杯果酒。初时只觉甜丝丝的,却不料那东西后劲儿极大,不多时竟就醉得晕晕呼呼。
不知不觉天色将晚,阿嫖提出告辞,阿姚舍不得她,强撑着歪歪斜斜站起来,拽着她的胳膊撒娇,“姐,今晚我跟你睡。”
几?年未见,你就不想亲弟弟么?!
孔植听得额头突突直跳,本能地?伸手去拽,“你多大了?”
十几?岁的人了,也有了功名,纵然是亲姐弟也该避讳些,更不好说一起睡的话?。
阿嫖也不说话?,似笑非笑瞧着他,愣是将孔植看出几?分心虚,下意识别开视线。
但阿姚似乎也清醒了些。
他眨眨眼,“那,那我外?间打地?铺!”
话?虽如此,去往目的地?的路上,阿姚就在马车里?睡成?死猪。
孔植坚持随行护送,阿嫖没有理由拒绝,两人一个骑马,一个坐车,中间隔着个不省人事?的阿姚,一路沉默。
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马车停在阿嫖租赁的院子?门口,孔植才如梦方?醒。
月亮不大,但月色很好,朦胧的月辉温柔洒落,好似突然压得他心跳加速。
“你,”他的口舌干涩,心跳声震耳欲聋,“你没什?么?话?想同我说么??”
阿嫖掀起车帘,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刹那间,孔植的人都凉了半边。
热血瞬间涌上他的头颅,一遍遍冲击着,潮水般嗡嗡作响,“我,我知你志向高远,绝不会逼你放弃什?么?,如今你喜欢做的,日后照样喜欢做!我会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
所以,所以不要拒绝我……
“这世上的许多事?,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简单。”阿嫖黯然道,“你的承诺也好,感情也罢,确实让我感到?了真诚的快乐和感动,但……”
这不足以使我交付自己的余生和自由。
“我明白你的不易,感同身受!也会像秦叔叔那样努力分担,给我个机会可以吗?”过去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孔植从未体会到?何为求而不得。
如今,这感觉近在咫尺,苦涩得令人发麻。
“男人和女人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这一点,纵然是我父亲也从未否认过。”但多年游历在外?的经?验却早已帮助阿嫖完成?蜕变。
又?或者,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天真的小女孩儿。
秦熠,自小得秦放鹤亲自教导,从来都不会冲动行事?。
她的回答太过斩钉截铁,以至于孔植自恃学?富五车,一时间竟也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嫖缓缓眨了下眼睛,“正?如此刻,你依旧不明白我真正?的担忧是什?么?一样。”
少女的声音如月色沁凉,在星空下缓缓流淌,充斥着近乎冷酷的理智:“你说给个机会,听上去似乎相当公平,可对?我却并非如此。你我这般家世,永远都不可能和离,一旦身处其中,我将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我将不再是我,而是一位妻子?、一位诰命,将来还会是一位母亲……
你知道我一路走来不易,那么?又?明不明白,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并非一己之力得来的,我的父亲、母亲、弟弟,甚至是师门、朋友,都在为我,为这个家族承受前所未有的巨大风险!
若我一朝为人妇,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将随之化为乌有。
我本人暂且不论,我的家族、父母、兄弟、师门,乃至力排众议开创此先例的陛下,都将沦为笑柄……”
看啊,你秦放鹤曾经?据理力争和力排众议又?如何呢?
如今女儿还不是嫁人?
阿嫖深刻地?明白,她能走到?今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若她中途折戟,这条向上的道路将永远被封死!
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这是从小父亲就告诉她,耐心等来的机会,这是她渴望了一生的机会。
孔植想要反驳,却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每句话?都真实到?残酷。
“我,我可以帮你分担,我也可以做出牺牲……”
阿嫖笑了,“但你我的牺牲,绝不可相提并论。”
男人成?家,依旧可以立业,但我呢?
我没有任何抵抗风险的余地?,也没有任何退路。
一旦退,就是真的退了。
这么?多人为我牺牲,为我遮风挡雨,我不可能那样自私。
我是我,却又?不仅是我。
孔植感受到?了莫大的悲哀。
他不断张嘴,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条被丢到?岸上等死的鱼。
“当然,还有另一条路。”阿嫖忽然说。
孔植心脏重重一跳,犹如即将溺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什?么?路?”
“我为县君,行国礼,”阿嫖直直望到?他眼睛里?去,一字一顿,“并非你我成?婚,而是我下嫁。”
如此一来,我依旧是我,而你,将落一等,沦为依附于县君的男人。
“你敢么??你舍得么??”
我也将做出适当牺牲,也将体恤并帮扶于你,那么?你,舍得自己的前程和荣耀么??
孔植蓦地?睁大了眼睛。
第254章 尘埃(五)
你敢么?
你舍得?么?
两?句话落下,如重锤击鼓,孔植脑中一阵嗡鸣,整个人都如鼓皮般震荡起来。
他确实……未曾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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