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周县令用力?往桌上一拍,指着郭腾臭骂道:“你枉读圣贤书,屡屡受挫不思自省,竟胆敢当众做出这许多伤天害理的混帐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如此下作,留你不得!本官会亲自向知府大人请罪,必要革除你的功名!”
书读得不好还可以补,可人一旦从根儿上就?坏了,那是真没救。
革除功名?!
郭腾脑中嗡的一声,犹如当头挨了一棍。
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见官不跪了,二?话不说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忍着疼痛膝行上前,苦苦哀求道:“大人饶命,学生知错了,学生当真是一时糊涂,当时真的只想吓唬他一下,只是吓唬一下,他不是也没事么?学生真的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宽恕这一回,学生知错了!”
能杀人的事,周县令不打算给第二?次机会。
“你是真的知错了么?本官看却不尽然!你只是在心?疼自己的功名!如此栋梁,本官不敢要,朝廷也不敢要!”
顿了顿又斥道:“日后?也莫要以读书人自居,本官听了都羞死了,圣人也没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学生!”
真是越看越糟心?,越想越窝火!
若是寻常事,或是对寻常人,起码可以想个法子遮掩一二?。
但?这厮竟偏偏对着秦放鹤下手!
还是蓄意谋害!
哪怕未遂,也更改不了他曾下杀手的事实!
此事必然瞒不住方云笙。
既然瞒不住,少不得自己第一时间请罪,总比方云笙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好。
幸亏还只是个秀才,一地知府便有权革除,不然若报上去……
但?……还是生气!
为什么此等蠢货偏偏出在自己辖下!
郭腾浑身发抖,竟当场哭了出来,“求大人开?恩呐,学生,学生会被父亲打死的,他一定会打死我的!求大人开?恩呐!”
之前被乙班同窗羞辱时,郭腾没哭;被孔姿清当众鞭打时,他没有哭;被肖清芳等人堵门大骂,颜面无存时,他还是没有哭。
但?现在,他哭了。
由?此可见,郭腾对父亲的恐惧当真深入骨髓。
就?在有人面露不忍时,一直未发一言的秦放鹤幽幽道:“所以,你害我不成,还想炫耀自己有爹么?郭兄,杀人诛心?,你好生歹毒啊!”
郭腾:“……”
他不是这个意思!
众人瞬间回神,对哦!
可怜的小秦相公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如此才被人欺辱!
可恶!
周县令看着郭腾那张脸便心?生烦闷,当下没好气地一抬手,叫衙役将他拖下去。
如今看来,真不愧是方大人,到底慧眼?如炬,一早就?窥破此人德行有缺,难当大任。
才是个秀才便如此猖狂,若果然点了廪生,莫不是要上天!
早知今日,当时自己就?该加把?火,直接给他撅了……
说起来,一同被按下去的还有谁来着?如此前车之鉴,最?好先?留意着!
稍后?散了,孔家的人来请孔姿清回去,说是老爷子有话交代。
天色不早,城门都关了,牛士才等人暂且在衙门前院将就?一宿,秦放鹤跟着齐振业回家住。
路上齐振业还嚷嚷着要杀羊,秦放鹤无奈道:“可饶了我吧!”
明?儿一早起来,他身上必然淤青,不知多久才能消退,怎好再吃那燥热的发物?
齐振业砸吧下嘴儿,“也是,等你好了再吃不迟。”
因说起吃食,秦放鹤不禁想起白日肖清芳带人围堵一事,由?衷感慨道:“那锅红烧肉真没白给啊!”
齐振业哈哈大笑,摸着下巴道:“别说,肖清芳那厮行事颇合饿的胃口!”
平时看着就?疯疯癫癫的,有事儿那小子是真敢上哇。
因方云笙那边尚未回信,县学象征性给几?个参与斗殴的学生停课三天,以示惩戒。
而秦放鹤作为受害人,单独有病假,期限自拟。
故而两人回到县学后?,一时间竟有些无所事事。
秦放鹤是个闲不住的,主动找到了齐振业,让他教自己骑马。
齐振烨惊讶地望着他,“你不疼吗?不怕吗?”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坠马当天反而是最?不疼的,休息一夜,身子慢慢回过味儿来,第二?三天最?难熬。
秦放鹤诚实地点了点头,“疼”。
非常疼,早上起床时他对着镜子看了,后?背上一大片青紫交加的淤痕,都有些肿了,稍微牵动着就?疼。
甚至身上的钝痛倒还好,他坠马的时候因怕撞到头,所以拼命往上抬,结果抻到颈肩那一片的肌肉和筋脉,现在脑袋后?仰时完全无法发力?,起床抬头时都是自己手搬着脑袋起来的。
但?是都可以忍耐。
秦放鹤意外问?了齐振业一个问?题,“昨天的情形,若换作是你或孔兄,是不是就?不会坠马?”
其实齐振业是想安慰他的,比如说你刚学,比如说你年纪小,我小时候也坠过马之类的,但?是对上秦放鹤平静的眼?神,突然就?什么理由?也说不出来,“对。”
换做是他或者孔姿清,都不会坠马。
因为他们足够有经验。
“这就?够了。”秦放鹤点点头。
归根结底还是他太弱了。
这就?是他和郭腾最?大的不同,也是打从一开?始就?觉得郭腾不值得同情的原因:
同样遇到挫折,前者只会一味埋怨对手太强抢了自己的风头,但?秦放鹤却会反省是自己太弱。
齐振业歪头瞅了他一会儿,然后?咧嘴笑了,“成!”
顿了顿又问?:“要换匹马吗?”
多数人坠马后?都会很怕,怕再上马,怕再被摔,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自此之后?再也不敢上马背。
但?是秦方鹤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问?齐振业,“你觉得呢?”
齐振业站住,盯着秦放鹤看了半天,突然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捏,“你啊。”
秦放鹤啊的一声惨叫,眼?泪都快下来了。
疼疼疼!
齐振业再一次感叹,这个异姓兄弟太冷静、太理智,甚至于到了苛刻不近人情的地步。
他仿佛把?能够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和理智完全剥离开?来。
齐振业敢保证,对方不可能对昨天坠马一事毫无芥蒂,也多少会有点畏惧。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忍着疼痛,克服恐惧,平静地来找自己加练,甚至在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比起自己的感受,他还是毫不迟疑地找最?佳选项。
这是个狠人。
是个非常可怕的狠人。
“老实讲,那匹马是目前县学内最?适合你的,而且昨儿它摔你并非出自本意,况且你坠马之后?,孔兄立刻上去驯服了,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放鹤留意到他的最?后?一句话,“说起来,昨天我就?想问?了,孔兄为什么要骑我的马呢?”
齐振业惊讶道:“当时都乱成那样儿了,你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他笑道:“马这种东西呢,聪明?,鬼得很,人不想干活,它们自然也想偷懒。要是骑手被摔了之后?就?木人再骑,它自己就?能琢磨出味儿来,觉得只要把?人弄下去,就?不用干活了……”
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秦放鹤恍然大悟。
又学到了。
午后?孔姿清归来,带着孔老爷子的口头和补品慰问?。
秦放鹤郑重谢过,为孔老爷子,也为孔姿清昨日的仗义出手。
“回去时,我问?过祖父一个问?题。”孔姿清忽道。
秦放鹤意识到这是孔姿清准备深谈的架势,也跟着坐直了,“什么问?题?”
“我问?他,为何不收你为徒。”
孔姿清能看出祖父颇欣赏秦放鹤,也有心?提点,既然如此,为何迟迟不收他为徒?
若秦放鹤一早便有孔氏弟子的名头,谅那郭腾也不敢轻易动手。
秦放鹤笑笑,“那老爷子怎么说的?”
孔姿清微微蹙眉,显出一点疑惑。
“他让我来问?你。”
这正?是他最?不解的地方。
当时老爷子看了他许久,然后?就?笑起来,“去问?问?那个小子吧。”
第36章 筹谋
为?什么不收徒不拜师?
原因太多了,一时间,秦放鹤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古代拜师的本质是结盟,是一场无法撤回的相互绑定,是可自主选择的二次投胎,足以逆转人生?走向?。
机会有且只有一次,不得不谨慎。
这是一场双向?选择。
而选择的本质在回报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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