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但他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秦放鹤倒没有落井下石,反问道:“是不?是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有天分,是天之骄子”?
虽然?耻辱,但高程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
秦放鹤让他看四周,看无数跟他们?一样穿着长?袍,或喜或悲的考生们?,声音平静道:“此番考场内数千人?,谁不?是天之骄子?你觉得自己有天分,真的那么有天分吗?殊不?知,世上多的是既有天分又肯努力的人?……”
你高程确实有点?牛逼,但天分真的就?是一等一的好了么?
未必吧?
非但如此,你甚至还不?肯用功!
那落榜怪得了谁?
“案首很稀奇么?”秦放鹤看着高程,像在描述今日有雨般轻飘飘道:“一年一个罢了,保华省辖下一百四十八县,哪怕仅以三年一届算,也足有四百四十四人?,而只取数十人?。落榜,很稀奇么?”
在此之前,高程从未听过如此,如此刻薄的言语,叫他瞬间血涌上头,几欲发作。
秦放鹤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看着他从羞愤交加,到面无人?色,捏着的拳头也无力地松开了。
第44章 乡试(八)
其实高程的反应很正?常,甚至上辈子的秦放鹤也曾如此。
当初他一路从小山沟沟奋斗到省城重点高中,又以奥赛金牌获得?保送资格,上报、采访、奖金,亲朋好?友师长们的夸赞,校领导、市领导等的接见……
他成了名人,成了同龄人的榜样,一时风头无两?。无数荣誉在短时间内扑面而来,让秦放鹤一度飘飘然。
所有人都说他是天之骄子,而他也?以实力?证明了自己,一切都?变得?那么理所当然。
我可真厉害啊,秦放鹤在无数个?日?夜这么想着。
这种骄傲一直持续到大学?开学?,然后戛然而止。
同寝室四个?人,无一人参加高考。
五块金牌,其中一位还特么得?了两?块,数学?和物?理。
往下看,有少年班;往上看,人人皆是保送,各种双学?位、跨专业屡见不鲜……
各省各市高考状元不值钱,一夜之间成了满地大白菜,一抓一大把。
秦放鹤突然就发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光环在踏入校门的那一瞬间,不再耀眼。
班里的每一个?人,在自己所在的市时,都?是尖儿;省内,也?是尖儿。
可到了这里,又都?成了齐头并进?的幼苗。
身边有人承受不了这种巨大的落差,丧失斗志,转而将心思放到不该放的地方。
但秦放鹤再一次发挥了他与生俱来的最大长项:
不服输。
他想再试一试,再拼一次。
我能在山村当尖儿,在本校本市本省甚至某个?领域当尖儿,那么能不能……在这一群尖儿里,再当尖儿?
然后,他成功了。
所以他在第一次见到高程时,就有种非常微妙的熟悉感,仿佛看到了过去某个?阶段的自己:自信,膨胀,膨胀到有点……不讨喜。
来到大禄朝的每一天,秦放鹤过得?都?很辛苦,外人只知他早慧,却不知他每时每刻都?在算计,算计现在,算计将来,算计他人,甚至算计自己……
因为他的容错率为零,没有任何可以重?来的机会。
秦放鹤从不否认自己的功利心,所以从一开始就在组建班底,也?曾无数次想,要不要将高程拉过来。
因为从长远来看,这支可以是潜力?股。
但有门槛,需要本人自己跨过去。
为此,他做出过不止一次努力?,奈何对方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若秦放鹤是那等无私奉献的大善人,自然可以继续苦口婆心,终有一日?能感化无数人。
但他不是。
实际上,章县留给秦放鹤的时间不多了。
如一切顺利,乡试结束后,秦放鹤将获得?被推荐进?入太学?的机会。
但那里太过复杂,处处是机会,也?处处是陷阱,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不打算将会试之前?的三年都?搭进?去。
什么时机去,去了如何处理与一干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的后人,甚至是他们本人的关系,这些都?急需推演,也?有好?多背景资料要收集。
秦放鹤走得?太快了,快到他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闲暇,也?没办法停下来等任何人。
秦放鹤走得?也?太累了,累到梦里都?在排兵布阵,累到挑选战友的过程中容不得?一丝闪失。
假如这次的打击能让高程稍稍转变心意,那么来日?大家京城再见。
如若不能,秦放鹤自然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强行去做什么,不过是各自珍重?。
走在前?面的肖清芳等人隐约听到了后面的动静,俱都?暗自心惊。
高程何等孤高执拗,他们是知道的,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秦放鹤这样直接刺激……会不会出事?
秦放鹤也?在等高程的反应。
等着看眼前?之人能成为日?后并肩作战的伙伴,还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当高程捏着的拳头松开的瞬间,秦放鹤突然就生出一种,一种近似于看着曾经?的自己下定决心的欣慰。
这样讲可能有些矫情,但他确实感受到了喜悦。
“还有机会。”秦放鹤的语气明显缓和许多。
高程看了他一眼,苦笑摇头。
是有机会,但必然不会是这次。
正?如秦放鹤所言,今日?考场之上,谁人不是天骄?排在他之前?的一百多人,可能有运气,但不可能都?凭运气。
纵使他全力?以赴考好?后两?场,或许可以超过一个?两?个?,十个?八个?,但一百个??
说出来,高程自己都?不信。
思及此处,高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乡试考的内容他平时根本不怎么看,如今遇到,不知出处,想编都?无处下手。
以前?只听过别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看来,这巧妇,竟是自己……
眼见后面没打起来,肖清芳等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见气氛还不错,徐兴祖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秦兄,若你此番得?中,可有什么打算么?”
他这话说得?很巧妙,给彼此留了余地;问的时机也?很巧妙,让秦放鹤很难拒绝。
秦放鹤也?没打算隐瞒,“要先去京城看看。”
秀才和举人之间只隔一场乡试,但二者的地位和待遇天上地下。
举人就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只要得?人推荐,立刻就能去外地做个?小官儿。如果能力?足够,甚至可以就此一步步升上去。
昔日?郭腾之父便是如此。
可惜后来郭腾事发,曾经?活在父辈阴影下的儿子终于也?反噬了一次父亲:郭父因教子无方被罢官。
除此之外,举人的身份就等同于半副路引。
时下外出需要去衙门开具路引,常人必须出具非常详细可信的理由和安排才行,还要有人做保。
但举人不用,过去打声招呼即可,当场就能拿到路引。
而且若在外出时遇到困难,还可凭借身份文书向地方官府寻求帮助,地方无故不得?拒绝。
秀才可偏安一隅,举人却将直面朝堂风波。
跨度太大,大到一旦失败,前?面所做的一切积累和努力?都?将化为乌有,甚至可能性命不保。
秦放鹤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搜集资料,以备来日?。
但这种程度的资料收集,完全不是像现在这样龟缩不出就能行的。
他必须亲眼去看一看,看看繁华厚重?的京城,看看弥漫在那偌大王朝之上的波诡云谲。
高程下意识看了秦放鹤一眼,张嘴想说什么,却都?觉得?不合适,复又眼神黯淡地咽回去。
众人听了,心思各异的同时,也?都?感受到淡淡的惆怅。
此去京城千里之遥,多文人雅士,又多青云,多东风,秦兄去了,必然如鱼得?水,待到那时,他还会记得?这些县学?故人么?
且不说来日?他们能否考中举人,即便中了,秦兄业已登高望远,彼时境遇不同,心境、行事亦会更改,纵使大家他乡重?聚,可还能如昔日?那样把酒言欢么?
好?像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抑或是早已默认了秦放鹤此番必然中举。
能否拿下解元,无人敢打保票,但一个?举人名额,没人怀疑。
秦放鹤能觉察到众人心思,当下笑道:“眼下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与其杞人忧天,做那空想,不如着眼当下,奋力?一搏,自有来日?。”
现在灌太多鸡汤反而不美,简单些就好?。
众人听了,也?觉有理,且不论?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当下也?都?附和起来。
“不错,想了也?白想,不如想想下一场怎么考!”
“哈哈哈,是极是极,纵然你我自怨自艾自哀自怜,也?盼不来前?程……”
肖清芳带头笑了一回,又说些俏皮话,气氛便轻快许多。
秦放鹤看向高程。
他能看出对方心中所想,于是便说:“我曾听人说过,京城很好?,多奇人,多雅士,多机遇。”
危机重?重?之下,也?蕴藏无限可能。
顿了顿,又笑,“自然也?多算学?大师。”
我一定会去,那么,你呢?
这下,高程也?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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