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祁景清无奈一笑:“我对她有愧,起初的惦记,便真的只是惦记,直到?她跟傅知弦订婚,我突然想到?自己与傅知弦并称大乾双绝,若是没有当?年池塘落水的事,与她订婚的是不是就是我了,一念生,百念起,便再难抑制。”
“就算没有池塘落水的事,与她订婚的也不可能?是你。”沈随风泼冷水。
开玩笑,祁家军独大,已经成了历代皇帝的心病,先帝也好当?今圣上也罢,又怎会将最具权势的公主许配给他。
祁景清大约也是知道,静默许久后清浅一笑:“本来我也不配。”
沈随风扫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两人相顾无言,仿佛两座僵硬的雕塑,书童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心想自家世子爱而不得会发?愁也就算了,怎么沈大夫赢得美人心,却?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德行?
没等?他想个明?白,祁景清虎口上的针到?时间了,沈随风仿佛突然活过来一般,直接把针拔了。
祁景清看着手上渗出的血珠,眉头?皱了起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何以见得?”沈随风虚心请教。
“你以前给我针灸,都没有流过血。”祁景清说完,沈随风便按在了他针口旁边,强行将血逼出来。
书童眼皮一跳:“使不得啊沈大夫!”
“怎么使不得?”沈随风挤得差不多了,直接用手帕给他擦了,“你们请我来,不就是要给他治治不爱吃饭的毛病吗?”
“放、放血治啊?”书童无语。
沈随风眉头?微挑:“不行你来?”
“……算了。”书童讪讪,再不敢提意见。
祁景清倒是不在意,整个人都懒倦地靠在枕头?上,他近来更加消瘦了,衣襟下的骨头?根根分明?,一张脸却?仍是好看的,此刻神色恹恹,透着一点病美人的意思。
“幸好殿下先遇到?的是我。”沈随风突然说了句。
祁景清垂着眸子:“是啊,她先遇见了你。”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书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实在理解不了,索性悄悄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两个人,于是沉默更加蔓延。
许久,祁景清问:“你说我是你不愿离开的原因之一,是真的吗?”
“假的,”沈随风毫不客气地承认,“殿下虽然好美人,但也没到?身边有人,还与其?他人牵扯不清的地步。”
祁景清扯了一下唇角:“那你为何不肯离开营关?”
“因为我心里?没底。”
沈随风说完,两人同时发?现这段对话好像鬼打墙,于是看向对方的眼神里?都透着无语。
祁景清叹了声气:“所以,你既已经对你和殿下的感情笃定到?觉得我无缝可插的地步,又为何会觉得心里?没底?”
沈随风静默许久,才苦涩一笑:“我对殿下要做的事不感兴趣。”
祁景清抬眸看他。
“别看我,我也曾努力尝试与她齐头?并进,可最后只剩吵架,反而像现在这样,对她的事不管不问,我们才相安无事,这算是我们研究出的相处之道,”沈随风斟酌着回?答,“因为这样的相处之道,我们的确不再吵架,这段时间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但也同样的,许多事她不再同我说。”
“是你自己选择不闻不问的。”祁景清提醒他。
沈随风失笑:“是,是我自己选择不闻不问的,所以也得接受偶尔不知她在做什么的失落和无力,我如今能?做的,只有每天晚上等?她回?家,在她疲惫时多陪陪她,若是离开营关,只怕这些事也做不了了。”
他说罢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垂眸捏了捏眉心,“我不怕你趁虚而入,我只怕自己若是离开营关,她会发?现有我没我其?实都一样。”
他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却?不相信自己。
他终于将内心真正?的顾虑说出口,而诉说的对象却?是情敌,沈随风自己都觉得好笑又荒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祁景清与他对视许久,颔首:“那确实不能?走。”
沈随风笑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递给他,祁景清看到?上面一长列的药名,顿时眼角跳了跳:“我始终怀疑你公报私仇。”
“再不好好吃饭,之后你会发?现我每天都在公报私仇。”沈随风冷笑。
祁景清无言片刻,只得答应今晚多用一碗饭。
沈随风离开,书童又探头?探脑进了屋。
“世子,您告诉沈大夫,他兄长联合其?他商行不再跟营关有生意往来的事了吗?”书童问。
祁景清眉眼沉静:“殿下都没说,我为何要说?”
书童顿了顿:“这不是跟他说了,他能?帮忙解决殿下的困境么。”
“我自己就可以帮殿下,为何要他再掺和进来,”祁景清垂着眼眸,轻轻抚过虎口上的针口,“既然他觉得不过问殿下的事,便可以不产生分歧,日后也能?和殿下长长久久,那便随他去?吧。”
书童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说话。
沈随年这次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冯乐真斗到?底,随着各路商队不再来营关,营关的布料、棉花、皂角等?一应事务都在紧缺,尚存的那些价格飞涨,百姓好不容易跟官府合作挣来的那点钱,几乎要全贴在这次飞涨的价格上。
眼看着天气渐渐冷了,百姓手里?的银钱逐渐紧缺,过冬的物?资却?还没怎么准备,整个营关都陷入慌乱之中,就连不问民生的祁镇也坐不住了,直接杀进了长公主府,质问沈随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随年虽然是悄悄来的,但对他知道自己在长公主府的事并不惊讶,毕竟整个营关都是祁家的地盘。
面对祁镇的质问,沈随年直接将原因告知,于是祁镇转身就去?找了冯乐真。
“看你平时还算聪明?,怎么一到?这种事上就开始拎不清了,世上男子多得是,你若想要,就去?军营里?随便挑,要多少本侯都给,何必非为了一根草得罪沈随年。”祁镇作为为数不多知道沈随风和沈随年关系的人,跟冯乐真说话时难得苦口婆心。
冯乐真淡定看他一眼:“本宫要谁都给?”
“当?然!本侯若是有半分犹豫,就不是个人!”
“那本宫要祁景清。”
“你放屁!”祁镇几乎踩着她的尾音回?答,说完还有些气急败坏。
冯乐真笑笑:“可见在侯爷心里?,仍有即便为了百姓也无法豁出去?的人,巧了,本宫也有。”
“放屁!”祁镇又来一句,“景清是本侯的儿子,沈随风难道也是你儿子?”
“本宫爱他如子。”
“……冯乐真,本侯没空与你说笑,你去?大街上看看,百姓都被如今的事闹成什么样了,”祁镇咬牙切齿,“你也在营关快一年了,也该知道营关的冬天是真的能?冻死人的,若他们在第一场雪到?来之前,不能?把过冬的全部?物?件准备妥当?,只怕会熬不过这个冬天。”
冯乐真垂眸喝茶,对他的话不置一词。
祁镇气得跳脚,恨不得拿刀给她戳个对眼,但到?底什么都没做,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他一走,冯乐真的眼神便冷了下来:“阿叶,”
阿叶从暗处出来,担心地看着她:“殿下。”
“京都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冯乐真不再说话,只是端着茶杯的手渐渐用力。
祁镇这次前来,便彻底开了个头?,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来劝,沈随风察觉到?府中氛围不对,可惜沈随年有言在先,一旦教他知晓,营关便再无机会,所以每个知情人都对他讳莫如深。
冯乐真越来越沉默,每日里?不再出门,经常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天,他好几次找理由去?找她,可惜每次都是相顾无言。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要抓不住了。
“我觉得你就是想太?多了,你以前从不这样。”沈随年评价。
沈随风眼神沉沉:“哥,你和殿下究竟怎么了?”
“我与她能?怎么,你别跟她有了问题,就来找我的茬。”四十余岁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撒谎也是信手拈来。
沈随风抿唇:“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兄长,你莫要欺负她。”
沈随年闻言笑了,心想一辈子这么长,你又如何能?肯定她就是最爱。但他没有说,作为一个胜利者,他什么都不必说,只需等?着冯乐真妥协就是。
若他猜得没错,应该是快了。
果然,三日后,冯乐真突然叫他去?了书房。
“殿下。”沈随年拱手行礼。
冯乐真平静地看着他:“知道本宫叫你来做什么吗?”
“再过一段时间,天就彻底冷了,若是府衙囤积的稻米没有在下雪之前送出去?,只怕要烂在仓库了,”沈随年低眉顺眼,“想来殿下是等?不及了。”
冯乐真闻言笑了一声,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直到?此刻,她都没有半点失败者的窘迫与烦闷,沈随年看着她平静的眼眸,心想难怪先帝在时,每每提及她总是惋惜她并非男儿身,若她是男子,只怕如今的天下就与京中那位无缘了。
心有沟壑,处变不惊,她的确有帝王之威。
“本宫从前觉得,沈大公子年纪轻轻能?将沈家的生意发?展壮大到?如此地步,一定是非常人也,如今看来,倒也不过如此,”冯乐真淡淡看着他,“你为了我们之间的私事,害得营关百姓惶惶不安,当?真是该死。”
“草民也是不得已为之。”沈随年低头?。
“不得已,”冯乐真嘲讽一笑,“本宫是觉得沈大公子这些年过得太?顺,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吧,区区商贾,竟也想搅弄风云威胁长公主,当?真是狂妄至极。”
沈随年将头?低得更深,并未反驳她的话语。
何必反驳呢,他虚长二十余岁,欺负一个在营关无甚依靠的小姑娘,如今听她说几句难听的话也是应该。
冯乐真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一声将面前的书信扔到?他脚边:“瞧瞧吧,”
沈随年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将信拾起来开始逐字逐句地认真看,等?看到?第二页时,倏然变了脸色。
“国?库空虚,皇上准备向大乾所有商行募款充盈国?库,沈家商行身为大乾第一商行,只怕这次要大出血了,”冯乐真说完,突然笑了一声,“不对,哪止这一次,以后每年都要出一次血的。”
“先帝立法不得轻易加税……”
“都说了是募款,跟赋税有什么干系?”冯乐真不明?所以地问。
沈随年眉头?紧皱:“沈家商行无敢不从,只是其?他商行未必乐意。”
“募款之后,皇上会给各商行政策上的扶持,好叫你们生意更容易做些……”冯乐真顿了顿,恍然,“啊,似乎与你沈家商行没什么干系,既为扶持,自然要先扶持更需要照顾的对象,沈家这种家大业大的,自行努力便是。”
她说罢,优雅起身,不紧不慢地朝沈随年走去?:“你说得对,本宫若继续与你僵持,百姓便会跟着受苦,若是让随风求情,会让他夹在中间难办,要是用你沈家作要挟,更是会加快随风与本宫决裂。”
她轻叹一声,“本宫也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了,沈随年,你信不信,一旦冯稷的圣旨颁布,不出三年,沈家就得让出首富的名号,五年,沈家就会泯然众人,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再前进一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家即便不能?再前进,也绝不会过得差。”沈随年声音沙哑。
冯乐真笑了:“做生意跟做官没什么区别,能?走到?人前的,哪个手里?也不干净,你猜你从首富的位置上下来后,南河府衙还会像现在一样保你吗?到?时候又有多少人,等?着将沈家彻底弄死。”
同一间书房,这次句句扎心的人成了冯乐真。
沈随年先前的得意彻底没了,沉默许久后哑声道:“你这么做,随风不会原谅你。”
“冯稷做的决定,跟本宫有什么干系?”冯乐真反问。
沈随年深吸一口气,静了许久终于冷静下来:“颁布政策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如今消息既然已经传来,便说明?皇上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意如此……那个时候,草民似乎还未得罪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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