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棠梨
万鸿博在挣扎:“我定要给这畜生?点颜色看看!”
在一片混乱中,顾影倒是忽然生?出一股急智。抬手把装着垂纶砚的礼盒包袱往福子怀里一塞:“快!拿着这个!”
“这什?么啊?”福子哭丧着小脸,心里怕得不行,拿着包袱像烫了手似的,下意识就想扔开。
“你放开他!”
“阿忠——”
“郎君你放手!”
“别动!”
顾影用力地把盒子往福子胸前推,顺便利用顾衙内的积威,狠狠瞪了福子一眼。
福子眼前一模糊,泪水在眼眶里堆起老高?,扁着小嘴,腿肚子打颤,眼看就要软倒在地,胳膊却不敢再?动,还牢牢抱着礼盒包袱。
很好。
本衙内搞不定别人,还搞不定你这小东西?
顾影继续保持凶相:“东西交给你家公子,该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明白??”
福子小脸煞白?,点头如捣蒜。
阿忠叔心急之下,筢子已经快杵到顾影脸上。万鸿博终于挣开郎君的手,向这边冲了过来。万郎君见势不好,提起下摆就追。
顾影余光看见,情知时间不多。立刻松开了福子,喝一声:“跑啊!”
福子完全懵了。他没有想明白?的余地,便像个上了发条的小玩具似的,一脸木然,直直跑走。他挎的那篮子上,本来盖着一块布,也在跑动中掉落在地。
“畜生?!”
这院子还是太小,万鸿博没跑几步,就到了阿忠叔身?边,抢过竹筢,劈头盖脸就打。
“夫人!夫人不可!”万郎君紧跟在后?,见她?这般不得章法,连忙伸了手,想夺过来。
在她?来之前,顾影就知道要挨揍,慌乱中抬手护住头脸。可还是慢了些许,被那筢子勾住发簪,一抓、一拽,发髻顿时松散,乱堆在一侧鬓边。
万郎君就在这时抢到了把手,正要把筢子扔开。他用力方?向是朝下的,为不让万鸿博再?抢走,手上下了狠劲,把筢子向斜里一拖——
“啊!”
顾影的头发缠在筢子上,生?生?拔下来一把。她?伸手去捂住头皮,不想筢子的两三个竹齿正好蹭到脸侧,从眼角到脖颈往下一刮,顿时抓破两条血印,半边脸火辣辣地疼。筢齿上的土又迷进了眼睛,她?就稀里糊涂顺着筢子向下的方?向趴在了地上。
出门时亮丽光鲜,到现在灰头土脸。
这叫什?么事!
第127章 你还是你
“愣着干什么!快上去扶起来!”
万郎君后悔不?迭。
女男之间自有大?妨, 岳父和儿媳也得避嫌。万郎君虽又悔又急,却连这时都能不?乱阵脚。稍微平静了一下,便叫仆从中的两个女子上去, 把?顾影扶起来。
阿忠叔一看,就知是因为自己拿这筢子闯了祸,也不?敢造次,在一边帮手, 把?顾影的头?发解了下来。
顾影站起来的时候, 脸颊正在流血。一线细细殷红, 混着刚沾上的土渣,“沆瀣一气”地流到了下巴。她紧张地抿抿嘴, 舌尖立刻尝到了土的味道。碍着万鸿博和郎君就在对面,怕她们觉得自己在挑衅, 也不?敢吐。
万郎君一看就紧张了:“快打水来,给她洗干净。阿忠,你赶紧拿些?金创药膏来!”
万鸿博虽没拦着家仆们忙碌,但情绪还在。愤愤地道:“不?过两道小伤, 和我家阿光比起来远远不?如!要我说,这就是?活该。”
什么什么?
果然是?阿光吧!
顾影竖着耳朵听, 只是?面上不?敢露出喜色来。
万郎君使了个眼色, 要万鸿博少说两句, 她却故意?要说出来,给顾影听到:“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顾影可怜巴巴:“是?悬崖勒马, 痛改前非。”
“哦?某个畜生, 不?知不?觉学了两句人话,就以为很了不?起了?是?吗?”
顾影默默地低下了头?。
这顾衙内昔日的为人, 也真是?绝了,能把?闻名天下的万先生气到口不?择言,像个村妇似的叉着腰骂人。在从前的故事里,她可没见过师父这样生气过,只怕怨结不?好解开。
打开心里的记仇小册子,又给无?情仙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不?知道,师夫能不?能像从前那样温柔,肯怜惜一下小辈了。
正胡思乱想着,恰好仆从们打了水,拿了药来。万鸿博挡在堂屋门前,坚持不?让顾影入内,万郎君只得让人搬来个脸盆架子,放在廊下,给顾影净脸上药。
顾影怀着希望叫了声:“岳父……”
“顾衙内,请不?要胡乱攀亲。”万郎君终于?端不?住表面的礼貌,口气中?带着怨怼,“我家的小儿郎乃是?粗鄙之人,甚少教养,原是?配不?上衙内这样的官宦人家。愿衙内高抬贵手,不?要再来纠缠,早日签下和离书,放过他吧。”
“岳父,我会改的,我已经得到教训了。”顾影说得急切,“前几?日落水之后,我自己也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就知道从前种种荒唐之举,给身边的人带来多少伤害。岳父,我今天来,就是?登门道歉来的。我带了礼物,带了诚意?,只希望岳母和岳父,再给我一次机会……”
“住口!”
万鸿博实在不?想听下去。
万郎君叹了口气:“衙内年纪还轻,今天的决心,明?天又改变,都是?常有的事。这些?礼物和诚意?背后的代价太沉重了,恐怕我们担负不?起,请衙内收回。”
“岳父……”
顾影还想多说几?句,眼看万郎君轻轻蹙着眉,不?愿和她对上眼神,就知道他现在也是?万分失望,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阿光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希望他早点插手,为我解围。”
她抱着唯一的希望,拖着时间等待。
却说福子,在一片混乱之中?,跌跌撞撞跑到房间里来,带着哭腔向?阿光喊。
“公子!”
阿光这几?日在家养伤,噩梦渐渐少了,日子还算清净。乍听福子这样喊,心中?知道,定是?如无?情仙之前所说的,戏文已被女主角推动着,发展到这里来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平和心态顿时一笔勾销,挣扎起身,急忙问着:“怎么了?”
福子眼圈红红,怀里还抱着那礼包不?敢放下。
阿光问了几?句,听说是?顾影来了,便知道眼下就是?自己出场的关头?,不?禁锁着眉头?忧虑。
“也不?知她意?下何为。虽然我先前有所准备,但事到临头?,觉得准备得不?够,只恐怕不?能保护我的家人。”
福子说到前院情形,放下礼包:“公子……你看这个……我,我也不?想拿的,这是?顾影让我必须给你的。”
“嗯?”
“就是?,那个恶人……”福子抽抽噎噎。
阿光知道,顾影的意?思是?要他出来,见上一面。有这个寄存的物件做借口,他若收下,便表示原谅;若想退回,便必须当面去说,不?能避开。
阿光心里叹了口气,从枕头?下摸出块帕子,帮福子把?脸上的泪珠擦了擦,轻声问他:“慢慢说,顾影上门来做什么?给你这东西的时候,可有什么别的要求?”
“我……我不?知道。”福子慌乱地道,“我一回来,就看见她带了好多礼物上门,进了前院,正和阿忠叔、郎君他们对峙。我一过去,她就冲我笑……”
“笑?”阿光不?太明?白。
这和他那些?断断续续的噩梦里,可不?一样。
哦,对了,她确实也笑过的。
在他祭奠亡妻的归途之中?,初次遇到顾影之时。
她锦衣华服,腰中?挎着猎刀,领着一群无?赖少年,挡在他的去路中?间。一看见他,就笑起来,露出两排像狼一般的森森白牙。
“哟,我家的地界上,怎么还有这种小美人儿?总听人说‘要想俏,一身孝’,今儿才算长见识了。”
被那种眼光盯着,就像被猫盯上的小鼠,再怎么挣扎反抗,都是?徒劳的。
现在又想起这段,还是?觉得脊背发凉。
福子还在讲着:“然后,她把?这个塞到我怀里,命令我拿来给你……呜,公子,我对不?起你,她太吓人了我不?敢不?拿……”
阿光顺着他的话,望着那包裹精美的礼盒,心里也没底。
“福子,不?是?你的错。来,你帮我换件衣裳,我们去前边看看是?什么情形。”
两人正在收拾,忽然一个帮工的大?姐过来,道是?来讨些?外敷的伤药。
“谁受伤了?”阿光霍然起身,将没梳好的头?发扯散了。
帮工大?姐笑道:“公子莫急,咱们家的人都无?碍。是?阿忠有本事,用一支筢子打到顾影一下,真是?大?快人心。”
“糟了。”
两家正在商讨和离的事,顾影送上门来讨打,说不?定并非道歉,而是?为了抓万家的把?柄,讨要更多的好处。
这下当真难办了!
“稍等,我拿了药随你过去。”
小小院落,不?一刻便到前厅。
还没绕出屏风,阿光就迫不?及待喊:“娘亲!爹爹!”
这两声,虽然喊的是?别人,却如甘霖一般洒在顾影的心里。
她脸上掩不?住惊喜,闻声看去,只见阿光一手拿着个药盒,一手牵着福子,从堂屋的屏风后绕了出来,走到廊下。
方才她做委屈的神色,只是?刻意?卖惨,这时乍然见了阿光的面,想起这戏文内外的隔阂和分离,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把?脸颊上的伤口浸得更疼了。
“阿光……”
阿光这几?日难得走出来,站在阳光下。他那模样也很是?狼狈,延续了无?情仙一贯的安排——男主必须惨。
肌肤暗沉,面无?血色,穿着一件家常的半旧衣裳,额头?上裹着几?层绷布,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苦味,看来最近内服外敷用了不?少药,到现在还未能完全恢复。
在他身后的福子,活像是?被春日阳光晒化的雪人,正不?停地冒出水来。小脸湿漉漉,眼眶红通通,躲在比他虚弱许多的阿光庇护之下,看得顾影有点来气。
这幅小模样,从第一出戏开始就没变过!究竟是?他照顾阿光,还是?阿光照顾他啊!
一怪起福子,就忘了自己刚才也是?在委屈卖惨求垂怜,反倒竖起眉来,把?福子连连瞪上好几?眼。
阿光终于?看不?下去了,把?福子往身后又拨了拨:“有什么冲我来,吓唬孩子算什么本事?”
顾影喊冤:“没有!我这是?——眼睛被泪水迷住了!我用力地睁了一下,刚好对着他的方向?。”
阿光冷冷地瞥她一眼:“顾衙内这幅模样,可真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