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只要稍后的谋逆中,她是在他的营帐中,他便可以说服自己,她是无辜的,可以活着。
“不必,孤明日下场,自己亲猎去。”萧无忧不想这个时候惹他不快,闻他自称“我”,遂顺他意,似往日般,卢七学做公主模样。
果然,温孤仪眉眼愈发温润,眸光都亮了起来。
终是留着一部分相同血液,比任何人都像。
温孤仪目光扫过一旁的郑盈尺,见她眉宇朱砂仍在,只招手让她近身坐下。
郑盈尺一贯审时度势,虽三人同在帐中,但心知赶不上卢家女,便也识趣在侯在一旁。况且,温孤仪对她的态度,她原不敢奢望。本想这厢进来,自当她不存在,却未料这般温和亲昵地召她。
郑盈尺眉眼带了些欢色,福身谢过,来到温孤仪身边。
温孤仪冲着一旁侍者道,“去拿石黛和朱笔来。”
转身抬手至郑盈尺眉间,将她那可朱砂抹去,“既穿骑装,便无需这颗痣了。”
郑盈尺默声点了点头。
关于眉间朱砂,她从来不敢多言一字。
倒是一旁的萧无忧,对她蓦然露出两分怜悯,只侧首轻叹了口气。
“你来。”温孤仪骤然握上她手臂。
不偏不倚,握在她被咬过的伤口上。
夏日炎炎,她被咬得甚深。
为防发炎感染,平素更是小心避之。素日穿着襦裙广袖,倒也方便。
只是今日换了箭袖束腕的,勒得紧些,本就不适。
温孤仪如此握上,萧无忧蹙眉“嘶”了声。
“怎么了?”温孤仪问。
“无事!”萧无忧摇首,“只是陛下方才捏得重些。”
轻重与否,温孤仪自然清楚。
他的手尚且握着,直觉触感不对。
卢七手臂纤细,这般握上,分明粗了不少。
温孤仪看她一眼,拉过解开她护腕???,松开箭袖,果然见得纱布痕迹。往上退去衣袖,看清缠着的一圈绑带。
“一点小伤,看过医官,已经无碍了。”萧无忧一想到洛阳金光寺的事,想到疯癫的至亲,心中便恨意汹涌。
只抑制情绪,控制着自己。
时值侍者送石黛和朱笔上来,温孤仪也没有多言,只命人坐下。
萧无忧笑了笑,温顺坐在他下首。
唯另一侧的郑盈尺神色黯淡。
然随着温孤仪手中动作,萧无忧已经习惯了喜怒不行于色,只仰首平静含笑由他描绘,而郑盈尺眼尾通红,泪珠接连滚下。却又只得匆忙抹去,将对温孤仪的畏惧化成对卢七的嘲讽,一双美目如刀似箭投向她。
“好了!”温孤仪搁下笔墨,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道,“你站远些,容我看看。”
萧无忧起身退开两步,盈盈立在他面前。
温孤仪频频颔首,“上回见你这身打扮,还是……”
话没有说完,他扫过滴漏,是出发的时辰了,遂起身除了营帐。
帘子落下的一刻,温孤仪回首帐内身影。
戎装宝剑,朱砂未退。
上回见她如此好模样,她才将将及笄,距离十五岁生辰还有七日。
*
帐中就剩了萧无忧和郑盈尺两人。
郑盈尺泪眼依旧,确实强撑嗤笑,盯着萧无忧那颗朱砂道,“本宫是第一个,长公主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萧无忧看了她一眼,亦未多言,只掀帘出去透气。
她也没有重新束好箭袖,只让那只袖散着,以免伤口闷气。
眼下她的心思全在那两千人身上,虽说这是祭献给温孤仪的。但她仍有一刻奢望,万一他们中有人得手了呢。
那么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低头看手臂伤口,眼前浮现出金光寺中手足的模样。
又想起昨日怀抱幼子的姜氏,想起为了萧家天下不惜让女儿以身饲虎的梅氏……
温孤仪,到底沾了多少萧家人的血?
到底为何,他要走到如此地步?
中天的日头滚向西边,残阳似血。
距离夏苗开场已经过去三个时辰,按理是各部归来的时候,然却无一人回来。
守营的各部都陆续出了营帐,翘首等待。
暮色上浮,终于隐约传来马蹄,随后是越来越大的声响,以及冲天的血腥味。
狼,鹿,羚羊,花豹……
君臣满载而归。
营地腾起欢呼声,滚油火把一对对点亮,随着人马渐进近,诸人慢慢停下了声响。
因为他们都看见,在牲畜后头,一张张血网里,还拖着一具具尸体。
面目尽毁,无一生还。
这场狩猎,天子遇刺了。
只是翻马下来的温孤仪,心情尚好,只一把拉过营帐外的萧无忧入了御帐。
他自当龙心大悦。
萧无忧周围冲斥着血腥,眼前不断浮现出那些死士的模样,只勉励控着自己,他们死得其所。
到底是堵上了他的胃口。
只是她一颗心没有完全放下,因为温孤仪发书给京中,速查于此案相关的全部人员。
全部人员。
萧无忧的眸光落在一旁奉茶的小夏子身上,想起裴湛。
裴湛今早回的长安。
萧无忧告诉了他自己中毒之事,让他回去配药。
不在此间自是好事,可以少惹嫌疑!
“你倒是无畏血腥!”温孤仪洗了把手,见人不似乎外头其他人,大部分受不住蔓延的血气,及惨的死状,都忍不住呕吐。
“方才念着陛下,没有多在意旁的。”萧无忧勉强收回心神,“天色已晚,陛下早些安置。”
“一会有鹿肉,才见天日的东西,甚是鲜嫩。你留下一道用。”温孤仪莫名的欢喜溢于言表,只从座上下来,牵过萧无忧道,“你不是一直闹着要与我打猎炙肉吗,今日正好!我们先吃肉,明日,我再带你去打猎。”
萧无忧闻他话语,知晓这是又把卢七当作了她。虽心中恼怒,却也不敢再如此当口违坳他,只浅笑点头。
温孤仪眼角眉梢都带了笑,牵着她出营帐看堆起的篝火,架起的炙肉。握在她腕上的手愈发用力,扯过纱布,引起萧无忧一声低喃。
“可是碰到你伤口了?”温孤仪回神。
“无妨。”萧无忧趁机收回手。
“怎么伤的,几时的事情?”温孤仪抬起她的手,“天气热,且让医官看看,别被我触到了。”
“这……怎是牙印?”温孤仪解开纱布,凑近细看。
萧无忧不欲给手足徒增麻烦,又看已经好了一半、难以辨别何物所咬得齿印,遂敷衍道,“闲来养的一只狸奴,被咬了一口。”
医官来得很快,温孤仪不疑有他,带人入帐。
涉及长公主,医官自是格外认真。对着玉藕洁白的小臂上的伤口反复细查。
温孤仪本在正座用茶,然而看着那节臂膀,臂膀上那处伤口,脑海中不由电光火石闪过。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臂膀,又下意识扫过自己左肩。
四月里她在府中遇刺,伤左边肩头;这回伤在右手臂膀上……
师姐说采血银魂后可能的反噬,有可能同伤同病,寿命折损早衰,三花不聚,五气滑泄……
同伤同病。
他搁下茶盏起身,一步步走下座,走到萧无忧面前。
高大的阴影与他的话语一起落下,将人困住。
他的嗓音发凉又发颤,“你这伤到底何时所伤?”
萧无忧心头蓦然一紧,抬眸看他,想要如何作答。
然,他没有给她多少思考的时间。
只挥手谴退医官,抓起一旁的银针,攥住她指腹刺去。
从拇指到小指,五指全部刺破,逼出血来,滴在他玄色滚金的龙袍上,氤氲开来。
萧无忧疼出一身冷汗,本能想要抽回手,却根本挣扎不开。
温孤仪盯着她玉葱般的素指,又看自己五指,专心的痛和难言的喜一起从心底腾起。
他低头一点一滴允干她的指尖血。
良久,方才抬起头,低声道,“七七,原来真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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