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转身接过侍者手中的澜袍,给裴湛穿戴,嘀咕道,“不然,妾定会醒来。”
这晚是流产半月来,她睡得最好的一夜。
裴湛用内力护了半宿,她小腹寒凉胀痛的感觉少了许多。没再同前些日子般夜中痛醒,总要饮上一碗姜糖水才能再勉强睡过去。
然但凡不睡得这般实,她听外头下雨,且让侍者给他回去拿厚棉衣衫了。
让他阿娘巴巴送来,天家公主脸上到底挂不住。
“是臣的不是。”裴湛拥她回了内室,覆下眼睑看难得脸红的姑娘,不由笑道,“家中只有一位侍奉祖母的嬷嬷,阿娘才自个来的。”
萧无忧抿嘴,转了圈湛亮的双眼,“孤的不是。”
裴湛才欲接话,便闻她后话又起,“孤若不这般温香软玉,也不会误了大人。”
得,还是他的不是。
“臣入温柔乡,迷途不知返。”
萧无忧便笑,踮起脚抱上他脖颈,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裴湛低下头,与她额尖相抵,低声道,“殿下笑起来真好看。”
“入秋再入冬,孤冷得厉害,一人怕是睡不暖。”她在他耳边低喃。
“臣两日来一回给衡儿逼毒,便陪殿下。”裴湛看了眼滴漏,推开她一些,拣来披风穿上,又戴好官帽,对镜再理衣衫。
“这日臣不在,殿下晚间少沐浴,多泡足。”他顿下手中动作,想了想道,“臣让阿娘稍后给您开个泡足的方子,您生了汗再歇下……”
“快走吧,赶不上上朝时辰了。”萧无忧从琳琅手里拿过雨具给他,将人推出去。
确定蒙蒙秋雨中那袭背影不会再回首,遂直朝他翻了两个白眼。
隔两日来一回,榆木脑袋!
这日,萧无忧同白氏共用了一顿早膳???。
席间两人虽一个敬其为尊长,一个敬其为君上,彼此持礼闲话。然都是聪慧率真的人,听话听音,萧无忧能听出白氏对她的喜爱,白氏也能辨出小姑娘对自己儿子较之前更多的用心。
遂最后白氏道,“既是皇家规矩,自按皇家礼仪。左右陛下新赐给砚溪的府邸还在整修中,你们婚期将近,我们如今的那处也住不开。早两日晚两日不拘什么。”
萧无忧没想到白氏这般不计礼数,直率又洒脱,只频频颔首道,“那等雨停了,孤……我随您一道去收拾裴郎的衣物。”
“他也没多少东西,多的是一些兵器书籍,待妾理好了,殿下派两人来挪走便可。”白氏望一眼外头秋风煞雨,又看萧无忧血色未凝的脸,“妾瞧殿下气血不足,方才砚溪也交代说您夜中手足发寒,妾给您……”
“无妨的。”萧无忧恐她欲切自己脉搏,遂匆忙截话道,“不必麻烦,一会府中便来医官诊脉了。今个劳夫人早起,您去补一补眠吧。”
“原是砚溪说的不错。”白氏掩口笑了笑。
“他说什么?”
“他呀说您不习惯生人切脉,让妾别见了您一点病态便忍不住抓着您把脉,白添您不自在,还说府中有的是顶好的医官,也白得让妾自个劳累!妾还说上回你代他入府陪我们过中秋,妾便把过了您的脉,他听了唉声叹气道定是你强忍着不好意思推拒,走两步又回头叮嘱让妾莫太热心,彼此自在方是最好!”
“他怎如此话多!”萧无忧在白氏的一席话中,默默垂了头,拢在袖中的十指来回搓揉,话出口是厌烦口吻,然心中眼中却是遮不住的欢喜与感动。
他竟然还记得她不喜生人触碰。
那是五月十二生辰那日,她被温孤仪弄的惶恐不堪,夜半他潜入府来安慰她,她想他陪着,却又不许他靠近……这样小的事难为他一直记在心上。
萧无忧这样想,却难免生出几分更深的愧疚,如今她不欲被人碰,不欲被人把脉,原是因为……萧无忧素手攥在小腹上,余光一点扫过白氏。
她早早盼着裴湛娶妻生子。
裴湛亦更早便爱着永安公主。
“让夫人见笑了,等以后日子长了,我便无妨了。”萧无忧抬眸露出一个温柔又漂亮的笑,凑近道,“夫人莫再以妾自称,您是裴郎生母,我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我也不称孤,如此我们且亲近些,便熟得快些……”
“那你也不要夫人长夫人短地喊我!”白氏私下巡视了一番,悄声道,“你便遂砚溪一道唤我阿娘吧,反正你说的不差那几天!”
萧无忧随她四下看去,不由疑惑道,“您在寻什么?”
“我……”白氏这下有些报赧,声色压得更低了,“方才那话我是随心而言,却也怕被婆母知道,她要晓得我先不分君臣,又不计时辰,不定怎么罚我!条条框框上,砚溪是最像婆母的,不过……”
白氏又看了眼萧无忧,片刻前还忧怯的眼神陡然多出一抹让人忍俊不禁得骄傲,“还是殿下厉害,逼出了他天性,如今随便就敢夜不归宿。”
萧无忧愣在一处,半晌“噗嗤”笑出声来,一张芙蓉面胜过艳阳霞染,远山黛轻挑,“我就是他的归宿!”
白氏便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萧无忧求饶,拖着嗓音道,“阿娘,您莫这般瞧我。”
“得,阿娘去给你备足浴的药。”
“我不要切脉。”萧无忧正襟危坐。
“阿娘知道,就裴砚溪本事大,和你熟。”白氏起身,拍了拍襦裙,绕过来附耳道,“就他碰得了您。”
萧无忧彻底目瞪口呆,待回神,那脱俗爽利的夫人早就掩笑给她配药去了。
*
这日的风越刮越大,雨落落停停,直到日暮时分方收住了。
萧无忧这才派人备车去裴宅装点东西,自个指点琥珀琳琅在寝殿重新整理归置,择出合适的地方安放裴湛的衣物。
“殿下,奴婢们都记下了,你且歇着吧。”琳琅扶她在一旁暖榻坐下,将药膳捧来给她。
回身时,忍不住又看一眼,明明晨起同白氏闲话用膳还好好的,眼下却这个人又静默了起来。
“琥珀姑姑,你可知姑娘怎么了?”琳琅低声道,“我瞧着她面色不太好。”
琥珀在妆台旁整理大小分类的锦盒,侧望去,想起午后萧无忧的问话,只摇首道,“殿下身子无碍,当是俗物缠身,自有裴大人商量。”
萧无忧自午后起,一颗心便又开始跳的厉害。
天地风雨骤至,这人间大抵一样,又有一场风雨了。
她并未忘记昨日从琥珀口中听闻她小产是郑盈尺所为后的种种矛盾。
这日午后,潜心一想,便觉出了其中的突兀和端倪。
她若因中五行草而导致滑胎,当日理该由太医检出她体内有此毒,以此为引子再去深究严查。
可是当日并没有发觉她体内有相关毒素残留,之所以去查证,亦是因为姜氏的提醒。
她发现的理由是因为熟悉五行草气味。
还有一桩,亦是昨日推算出来的,衡儿中毒是在八月二十前后,那会他早就从飞霜殿搬回来。且他的伤口在肩头,需要能近他身的人才有机会得手。
今日正午时分,衡儿已经醒来,她过去看他,亦问了此节,让他细想之前有无肩头刺痛之感。他道是自己小产那晚觉得肩头被蚊虫咬了口。
那晚长生殿中乱做一团,是姜氏看顾着他和阿垚。
姜氏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萦绕了半日。
她执笔在纸上来回圈着这两字。
若说陷害郑盈尺和谋害衡儿的人是她,动机是什么呢?
因为卢溯之死,为卢溯报仇?也是说不通的。
或者说,陷害郑盈尺,郑盈尺所为便是温孤仪所为,以此来挑拨裴湛和温孤仪的君臣关系,让裴湛因自己失子之故彻底站队世家反温孤仪,以此复仇?
这勉强能说通。
可是又为何要害衡儿呢?
萧无忧盯着“姜氏”二字愣神,突闻“啊”的一声,闻声望去原是琳琅发出的。
“姑娘,奴婢……”小丫头捧着饰物一时不敢过来。
“殿下,是奴婢的不是。”琥珀从琳琅手中接过东西走来,竟是姜氏之前送的那个绣囊。
“原是先前奴婢没给搁好,这绣囊边缘缠在锦盒内壁铜锁上,方才琳琅拿出是快了些,勾住了边上的针脚,散了两针。琥珀捧上给萧无忧,“一会,奴婢密一密便好。”
“无事,小心些,别割到手。”萧无忧接来,将里头一封裴湛的信拿了出来。只低头看了看破损的地方,又来回将正反两边细看,眉间不由慢慢蹙起。
半旧不新的料子,确实是多年前之物,但是这缝制的丝线却是新的。
“怎么了,姑娘?”琳琅见萧无忧神色,有些忐忑地上来,“可是哪里还破了,修不好了?”
萧无忧摇首,指出自己的疑惑。
“这是正常呀,殿下!”琥珀笑道,“想是之前就脱线了,二少夫人着人重新密的线。或者是送给您时,特地密的线。”
“不对。”琳琅凑上前来,细看了一番,“奴婢记得,姑娘曾经教过我,纵是再厉害的绣娘,密针线都会有二次痕迹。这个不止线是新的,连针脚都是新的,一处都没有密过的痕迹。”
“什么意思?”琥珀和萧无忧都不善刺绣。
然琥珀不能理解这话,萧无忧却已经明白了大半。
“就是说这个绣囊是新制的。”果然,琳琅脱口而出,转瞬又诧异,“不对啊,夫人说这就是她用了许久的绣囊……”
“你们先下去休息会吧。”萧无忧接过那个绣囊,“孤一个人静一静。”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到底未多言福身退了下去。
萧无忧从案上拿起那个绣囊。
如琳琅所言,这确实是一个新的绣囊。
且是一个费了心思的新绣囊,特地用的旧布匹。只可惜百密一疏,在丝线上露了马脚。
制个绣囊,总不会真的只是给她佩戴的。
萧无忧起身寻来剪子,沿着针脚将线全部挑开,顿时一阵微酸的味道弥散出来,夹层里子上缠着细密的枯草,以丝线绣固住。
萧无忧当下便传了医官辨认。
天色阴霾,残阳如血。
萧无忧的耳畔萦绕着片刻前医官的话,那枯草乃五行草。
所以姜氏如此伤害卢七又是为了什么?
若亦是为了离间,这步棋太过了。
伤卢溯最疼爱的幼妹,为卢溯报仇。
萧无忧合眼细想同姜氏接触以来的全部场景。
屋中夕阳落影狭长,滴漏声声格外清晰。
她与姜氏的接触,多来在长生殿,数次是在公主府,唯二的两次在卢氏辅国公府。
萧无忧豁然睁眼。
辅国公府的两回,都是她与姜氏,卢文松三人同在,这两回她都觉的彼此言语间哪里不对劲,但是细想那些话并无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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