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提及逝去的亲人,她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这样的表现在寻常人的眼?中就?充满了冷血无情。这也是许多人都?觉得纪云蘅是个傻子的缘由。
通常情况下,她不够聪明,反应不够敏捷,思绪也较为偏颇。她与寻常人有着很大的不同。
许承宁笑了笑,含着一丝苦涩,“是我疏忽了,裴家在你出?生那年出?的事,此后裴府被?查封,你自?然没有机会来这里,也没有机会见裴大人一面。”
纪云蘅低着头,只?听不说,若是不向她提问,她不会随意开口表达自?己的想法。
只?是她低着头时,稍稍敛了眼?眸,左边眼?角处的那颗小痣就?显得尤为清晰。许承宁看了看,怔忪片刻,忽而开口道:“你的眉眼?与裴大人最为相像。当年裴大人高中状元,得父皇青眼?,名满京城。后来皇兄与裴大人关系亲密,我借了皇兄的几分面子,得以让裴大人指点策论,那时我便想成为裴大人那样的人,博学?多才,恣意潇洒。”
“只?是我终究在学?识上没有天赋,又体弱多病,最后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当个游山玩水的闲散人。”许承宁道:“后来裴家出?事,是我主动向父皇请命,掌裴府抄家之任。”
听到这,纪云蘅才缓缓抬头,目光又落在许承宁的脸上。
“当年我并未将府中所?有东西都?命人搬走,特地留下了一些藏在府中。府邸被?封之后,那些东西也都?好好地存在此处,没人动过。”许承宁拍了下手,对外?面下令,“将东西抬进来。”
没多久侍卫就?抬上来两个大箱子。箱子极为破旧,只?是简单地被?擦拭过,上面没有什么明显的灰尘但?一眼?望去还是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像是在土里挖出?来的。
上面挂的锁已经烂了,都?用?不着钥匙,侍卫轻轻一拽就?打开了箱子。
纪云蘅站起身,朝着那两个大箱子张望,表现出?了想要探知的好奇。
箱子里装得满满当当,像是很多东西被?压在一起,凌乱至极,乍一眼?看上去分辨不出?都?是什么。
她走到箱子边抬手拿出?了一些小物件,有木头所?制的小马,还有坠着彩色丝带的沙球,另有一些书籍,看上去都?是些没有价值的东西,但?纪云蘅曾从母亲的口中听说过这些。
外?祖父在入仕前几乎什么都?做。那时候裴家算不上富裕,裴寒松又天性爱玩,手头上的银子总是不够用?,于是就?自?学?了木雕手艺,去做一些小玩意儿拿去街上卖。后来裴韵明出?生,他就?重拾旧手艺,裴韵明幼年时候的玩具都?是他亲手做的。
箱子里放的,就?是这些玩意儿。
纪云蘅一个个拿出?来瞧,由于年代久远,又都?堆积在箱子里压着,所?以大部分东西都?有损坏,但?也不难看出?这些玩具曾经被?精心呵护。
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是她母亲年幼时抱在怀里把玩,经过漫长岁月的封存,现在又回到了纪云蘅手上,那些裴寒松亲手做的东西。
纪云蘅将东西放在脚边,又从箱子里摸出?一本册子。封面极为破旧,几乎褪去了纸张原本的颜色,连墨迹都?淡淡的,隐约能瞧出?封皮上“月牙”两个字,剩下的看不清楚了。
她刚想翻开看看,就?见邵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随手拿起放在最上方的一个很厚的书本。
纪云蘅被?吸引了注意力,随手将册子合上,伸头去看。
邵生手上的书本看起来没有那么旧,至少比纪云蘅手上的要新很多,上面的字迹都?还非常清晰。翻开来看,里面俱是排列整齐的字体,乍眼?看去似乎浅短地记录了一些人的信息。类如姓名,性别,年岁,来自?何处,家境如何。
但?纪云蘅注意到,上面记录的人大部分都?没有个正?经名字。寻常人的名字是由姓加上名,有些学?识底蕴的人还会给孩子取字。而这纸上的人不是叫“阿寸”,就?是叫“三游”,比起正?经的名字来看,更?像是乳名。
“这是什么?”纪云蘅提出?疑问。
许多年前的旧事,此处能知道答案的只?有许承宁,而在他开口前,邵生却道:“这是孤儿名册。”
堂中顿时变得寂静,日光穿过朦胧的雾,探入其中,落在地上,拢住了邵生的身影。
他半蹲着,手里捧着名册,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迟羡站在门口守着,影子落在地上,被?拉成长长的一条,人在外?面,影子在里面。纪云蘅侧身望着邵生,整个正?面都?被?阳光照耀着,白皙的面容被?金光勾勒,眉眼?昭昭。
许承宁是堂中唯一站着的人,他的目光落在邵生佝偻的脊背上,有几分惊讶,“你是如何知道的?”
邵生的指尖在名册上轻轻摩挲,转头对许承宁歉然地笑了笑,说道:“是草民唐突了。我们村离泠州近,当年裴老爷做的许多善事至今都?在我们村中流传。不过那时我正?年幼,也了解得不多,都?是从与我关系交好的一个同村大哥口中听说的。他自?幼就?是孤儿,幼年时来泠州乞讨,被?裴老爷带了回去,说给他衣食住所?,供他识字念书。他跟着去了之后才发现,那里有很多与他一样的孤儿,被?安排住在一处,每日读书写字。后来裴家出?事,我那大哥就?回了村子里,他带回了一本与这一模一样的书册,我翻阅过很多遍,所?以才认出?册子。”
许承宁讶然道:“没想到当年那些孩子还有活着的。当初我本想将那些孩子带回去栽培,完成裴延文的遗愿,但?后来派人来寻,那些孩子在抄家的动乱时死的死,逃的逃,一个都?没剩下。”
“我那大哥也去世了。”邵生伤怀道:“他前些年患了重病,没能挺过去。”
许承宁极为遗憾地叹一口,“终究是命运弄人。”
说完他看向纪云蘅,就?见纪云蘅脸上有些许迷茫的神色,便解释道:“裴延文是你外?祖父的侄儿,他是个心善之人,经常收留路边年幼的乞儿,让他们跟随夫子读书。这样的善举他坚持了十多年,还曾被?父皇得知,以裴大人教子有方唯由在朝堂上赞扬。后来裴家人尽数下狱,行刑前我曾去狱中看他,那时延文还惦记着这些孩子,求我收留他们。裴家再?如何有错,那些孩子终究无辜,我答应了,却没能做好这件事,多年来一直惭愧于此。”
“王爷心怀大善,草民拜服。”邵生回道。
“不过虚名。”许承宁提及这些往事,情绪似乎很低落,转头又坐回了椅子上,目光放空道:“延文与我有着相同的想法,当年他随裴大人进京,我与他一见如故,还曾相约日后一同完成心中志愿。只?是他死得早,而我又体弱,甚至难以替他完成遗愿……”
纪云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而是朝着门外?的天际看去。
刚停了一场雨,雾气还没消散,远处的景象藏在白雾中,看不分明。就?好像当年那些随着岁月被?尘土掩埋的往事,被?茫茫烟雨笼罩,扑朔迷离。
许承宁坐了许久,似乎在伤怀往事。待纪云蘅将翻出?来的东西一一塞回箱子里,才转头主动对许承宁说话,“王爷,这些东西我可以带回去吗?”
“自?然,本来也是要给你的。”许承宁起身,走到她的边上,弯下腰在她脑袋上摸了摸,温笑道:“当年我来泠州时你还没出?生,来去匆匆间倒是忘记了你,前些日子泠州出?了事我才得知裴家还有血脉,若是你愿意跟我回京城,我向父皇讨个郡主身份给你,日后荣华富贵供你安度一生,如何?”
纪云蘅仰着头望他。
许承宁与许君赫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仔细看来,眉眼?也是有几分相似的。但?许是因为他有病缠身,眉眼?看起来更?为柔软一点,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使?人与他对视时,本能地想要信任他。
皇帝定?了裴家的罪,于是世人都?说裴家有罪,死得不冤。
而许承宁像是不认同那些罪,几桩旧事在心中惦记了很多年,甚至想要将纪云蘅带回京城去,弥补当年未能做到的事。
纪云蘅望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低声道:“多谢王爷抬爱,泠州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这里。”
许承宁也没有强求,温笑着道:“我会在泠州住上一段时日,若是你哪日改变主意,或是遇上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纪云蘅点点头,再?次道了谢。
许承宁往外?走,吃了两口冷风,又不停地咳嗽起来,身边的下人给他披上大氅。
守在门边的迟羡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堂门口的中间,他侧过半个身回头,平静无波的视线落在堂中的两人身上,而后道:“门口有马车。”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去。许承宁带的人很快就?裴府撤离,但?裴府的封条却没有贴上,应当是许承宁特地下了命令,让纪云蘅多在裴府留一会儿。
邵生出?门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了才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纪云蘅独自?来这里会有什么危险,邵生才厚着脸皮跟了过来,没想到他只?是将这些旧物给了纪云蘅。
眼?下见纪云蘅还没有离开的想法,邵生也不好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便从怀里掏了个小木哨给她,说:“我还是头一次进这种富贵人家的府邸,想去转转,你若是想走了就?吹哨子,我再?来此处找你。”
纪云蘅接了哨子,点头应了。
这府邸再?大,如今也没有别的人了,哨声能够传很远。
邵生离去后,纪云蘅将箱子里的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只?拿了那个册子在手上。
虽然封皮上写的是“月牙”,实则纪云蘅知道她母亲的小字是悦芽,猜测这册子的内容是与母亲有关。
她捧着书倒不急着看,漫无目的在府中闲逛。荒废了许多年的宅子没有人,倒是会有许多小动物,偶尔从檐下或是石头上看见一两只?猫,纪云蘅也会停下来看一看再?走。
这府邸很大,大得纪云蘅不知道自?己转到了什么地方,停在一个小院前。
小院修了拱形石墙,墙上有一块方形石雕,也只?有这种雕刻出?来的东西能够留存许多年,即便经历成千上百次风吹雨打,也依旧能够辨别上面的字迹:悦芽小院。
纪云蘅仰着头看,心想,这是娘亲出?阁前的住处。
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却像是重回故地一般,被?这朦胧的轻烟浸得心头潮湿。
她抬步走进去,院中很空旷,几乎被?搬空了。
裴韵明喜欢在院中种花,一到夏天就?姹紫嫣红,芬芳满院。纪云蘅在院中走着,视线所?落之处,就?会在脑中猜想母亲在那块地方会摆放什么东西,种上什么颜色的花。
门没有上锁,只?贴了封条,但?时间隔得太久,封条轻轻一碰就?掉落。
她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飞尘让她迷了眼?。纪云蘅边揉着眼?睛边走进去,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踩上去像是压实的雪,又软又厚实。
纪云蘅在屋中转了一圈,发现有一盏壁灯上还有些蜡,她摸出?火折子给点上,屋中的景象顿时又清晰不少。
这屋里值钱的东西已经被?搬空,只?剩下零星的桌椅和一张竹编的藤椅。纪云蘅看见这个藤椅,才像是终于找到了地方停下了探寻的脚步。她也不在意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就?这么坐了上去,翻开了在手上拿了一路的册子。
这册子的封皮虽然磨得看不清字迹,但?里面的内容保存得还算完好,虽然有些字模糊了,但?不影响阅读。
第一页有一行小字:闲时小记。
【熙平八年,五月十七】:
月牙吃坏了肚子,一直哭喊。夫人说是我喂的野果导致,但?我自?己吃了却无事,所?以我并不赞同,但?此后会反省,待野果洗干净了再?喂给小月牙吃。
【熙平八年,七月初六】:
今日带月牙泛舟,月牙不慎跌落水中,回来后发了高热。夫人发了大怒,要我三日之内不得靠近月牙,岂有此理,月牙是我的女儿!此后我会反省,下次带她泛舟用?个绳子拴住。
【熙平八年,腊月二十八】:
带月牙出?去堆雪像,把她埋在雪堆里被?夫人看见,又遭骂。夜晚时月牙发了高热,我被?赶出?门亲自?请医师,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我认为是月牙穿得太少,下次多穿点就?不会患风寒,此后我会反省。
【熙平九年,二月十三】:
月牙今日摔了一跤,磕掉门牙。
【熙平九年,八月初一】:
月牙跟我学?木雕被?刀片划破了手指,夫人大怒,扔了我所?有刀具。
【熙平十年,五月十二】:
月牙跟我学?骑马,上马时不慎跌落,摔坏了腿,医师说要休养半年。夫人要拿刀砍我,近日无法归家,此后我会反省。
纪云蘅一页一页地翻看,不难看出?写下这个册子的人是外?祖父,只?是这些所?谓的闲时小记,记录的却都?是裴韵明生病,受伤的事件,一件关于外?祖父自?己的事情都?没有。
她恍然明白,这是外?祖父在她母亲生病或是受伤之时,所?溢出?来的担忧与自?责凝聚而成的书册。
这上面的一字一句,满满当当的都?是裴寒松对女儿的爱意。
纪云蘅失神地抬头,透过门望向院子,仿佛能看到在许多年前,这里还鸟语花香时,年幼的母亲穿着鲜丽的衣裙从院中跑过。
她是裴寒松唯一的女儿,是受尽宠爱的千金大小姐,自?由且肆意。
她会被?裴寒松牵住,然后带着她出?去放风筝,泛舟,骑马,爬山。
是纪云蘅缺失了很多年的父爱。
唯一幸运的是,裴家人教会裴韵明的爱,又被?她全部灌注在纪云蘅的身上,因此没有父爱的纪云蘅仍旧能好好地长大。
纪云蘅坐在藤椅上读了很久,从这些许多年前留下的墨迹中,窥见了当年的裴府,窥见了鲜活的裴寒松,也窥见了裴韵明成长之途。
黄昏悄然而至,天空被?晚霞染出?绚烂的颜色,像一幅瑰丽的画卷,绵延至视线的尽头。
没有阳光照耀的裴府,褪去了那层老旧的辉煌,变得灰暗破旧,处处彰显着裴家的落没。
许君赫的人在府中找了许久,才找到亮着光的小院。
他屏退了所?有人候在院外?,独自?走进了屋中,就?看见纪云蘅躺在藤椅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一卷书,半张脸被?墙上的烛灯照着,看起来恬静安宁。
许君赫在见到她的瞬间,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所?有急躁无声消弭。
他的脚步本就?轻,又踩在厚厚的灰尘之上,如此悄无声息地就?走到了藤椅边。弯腰靠近了瞧,纪云蘅呼吸平缓,肚子微微起伏,睡得正?香。只?是许君赫发现,她的眼?角似有泪痕,眼?睛还有些红肿,约莫是哭过一场,哭累了才慢慢睡去。
他伸手,用?很轻柔的动作?将纪云蘅整个抱了起来。
只?这一个动作?,纪云蘅就?猛地被?惊醒,人都?还没瞧清楚,下意识挣扎起来。
“佑佑。”许君赫轻唤她。
纪云蘅陡然一惊,抬头一看,才发现来人竟是许君赫。所?有挣扎的力道都?变轻了,纪云蘅刚被?吓到,声音有些发虚,带上一点点埋怨,“良学?,为何要吓唬我。”
许君赫低头看着她瞬间放松了情绪,眉眼?间浮现刚睡醒的懒意,于是心里全是柔软,语气也不自?觉缱绻,“我看你在这里睡着了,怕吵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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