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第128章

作者:风歌且行 标签: 宫廷侯爵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纪云蘅听?到明日能?见?到邵生,也?就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应了声之后回了偏殿。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心绪不宁的缘故,她的梦混乱不堪。

  起先她站在自己?的小院中,漫天纷飞的大雪几乎将她淹没。纪云蘅转头往回跑,用身体撞开了门,就看见?破旧的屋内只燃着一盏烛火。门缝和窗子漏风,火苗就不停跳动着,一副随时要熄灭的样子。便是这极其微弱的火苗,给浓重的夜添了一丝光明。

  纪云蘅看见?床榻上躺着她娘。那个被重病折磨得憔悴消瘦,临近枯萎,却依旧美丽的女子。她轻声唤佑佑,纪云蘅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喊娘。裴韵明落下?了泪,分明离她那么近,声音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佑佑,今日我一死,裴家就只剩下?你了。”

  “我未能?做到的事,就交给佑佑了。”她枯槁般的手指用力握紧了纪云蘅,似乎想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传递给她,气息哽咽道:“天理昭昭,善恶报应终分明。我相信佑佑一定能?够……还?裴家清白。”

  一道巨雷凭空落下?,像是将整个天地砸碎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纪云蘅猛地从梦中惊醒,往脸上一抹,竟全是泪。

  她惶惶不安地做了许久,心脏仍没有从梦中的剧烈情绪里抽离出来,耳边一直回荡着母亲在梦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实?则裴韵明在去?世前只是拉着纪云蘅,让她以后要好?好?活着,顺利平安地长大,并没有提过关于裴氏受冤的只言片语。纪云蘅想,或许当年娘也?是想将这重任托付给她,只是她看起来太笨了,又?太柔弱,时常染病,好?像连健康的长大都成了奢望,所以她娘并不将死都没能?完成的意愿寄托给纪云蘅。

  她心情低落地擦尽了泪,揉着困倦的眼睛,坐了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爬下?床,自己?动手穿衣。

  六菊听?到了动静,便轻轻敲门,询问?道:“大姑娘醒了?”

  纪云蘅应了一声。随后六菊端着水盆推门而入,让她洗漱过后,就开始帮她穿衣梳发?。

  六月三十虽没什么节日,但皇帝金口一开,说了在今日举办宴席宴请泠州的百姓,那今日就算是一个大日子。

  纪云蘅换上了一身极为漂亮的衣裳,也?不知是什么名贵锦布织成的,轻飘飘好?似仙姬羽衣一般,站在太阳底下?被金光一照,各种颜色柔和地混在一起,极其衬人的气色。她发?髻并不繁琐,浓墨一般的发?丝垂在肩头,头上也?只戴了一根润白玉簪。

  纪云蘅手里拿着一把碧绿玉骨扇,长长的穗子坠在纤细的手臂处,随着她轻轻摇扇而晃动着。

  许君赫立马像只猫一样,被这小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一会儿将她的扇子拿过来玩,一会儿又?将靠在她的肩头,没骨头一样倚在她身上。

  纪云蘅牵着他的手,用自己?的手与他修长的手指做对比,随口道:“良学累了。”

  “是累了。”许君赫低声应,“让我睡会儿。”

  纪云蘅就没再说话,还?贴心调整了姿势,让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这里。

  一路行至大宴的地点,下?了马车之后纪云蘅才意识到,这场宴席究竟有多热闹。

  大宴设在东城区的郊外,那里有一片十分广阔的草场。纪云蘅曾经?来过这里,这地方以前是行军驻扎训练之处,后来行军转移后,这里也?并没有废弃,每年都会有人来这里除草。

  那是她跟着苏漪来此地送东西,经?过这片巨大的草场,一眼望不到尽头。

  然而今日一来,却看见?草场上几乎站满了人,乌泱泱全是攒动的人头,将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能?一睹天子容颜,这是许多平民百姓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更何况皇帝还?要设宴。倘若能?来这里夹上一筷子菜,喝上一口酒,往后祖孙三代都有得吹,“老子曾经?参加了皇上的宴席!”

  尽管许君赫与纪云蘅已经?来得很早了,但泠州多的是勤奋的人,这会儿太阳都还?没升高,场地已经?无处落脚。

  成百上千的禁军在各个地方都站好?了位置,为了维持秩序,整个草场以戏台为中心区分。正中央那里摆着奢华的桌椅,是皇帝以及他随身大臣所坐的位置。再往两边则是泠州当地的官员的座椅。这一片区域都搭了凉棚,便于遮阳。其后隔了几丈的距离,站满禁军守备,再往后就是泠州百姓之地。

  为了道路畅通,各个道路都提前打好?了木栅栏,隔几步就有禁军守着,因此这里虽然人多得数不清,但还?算井然有序。

  纪云蘅与许君赫被禁军引着往中央的位置去?。到了地方时,就看见?了樊文?湛与先前去?许承宁的宅邸里接人的少将军戚阙。二?人正闲聊,余光瞥见?许君赫走来,便都站起身迎接,到他跟前行礼。

  “殿下?,今日瞧着气色不错。”戚阙笑着打趣。

  许君赫懒洋洋地扯了一下?嘴角,并没有回应着敷衍的客套话。樊文?湛眼眸一转,继而却对纪云蘅道:“纪姑娘,今日各个官员的家眷也?来了许多,你是与我们殿下?坐在一处,还?是与那些女眷一起?”

  还?不等纪云蘅回答,许君赫就将眼睛一瞪,往樊文?湛身上甩了两个眼刀:“从前怎么不知你话那么多?”

  纪云蘅对此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反问?道:“我与良学坐一起,是不合规矩吗?”

  当然是不合的,往日这种宴席,大多都是女眷们坐在一起,或是坐在自己?夫君的身边。樊文?湛刚想开口解释,却被许君赫抢了一步,“合,当然合。哪有那么多规矩,今日既是宴席,怎么舒坦怎么来就是了。”

  他说着,就牵起纪云蘅的手带着往里走,与樊文?湛擦肩时还?不忘给他甩个眼刀,满含警告。

  许君赫就坐在皇帝的左侧,是全场唯一一个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桌子也?比其他人的大上不少,上面已经?摆上了茶点。

  二?人落座,就见?座下?人山人海,无数双眼睛朝这里张望。纪云蘅只看了一眼,就撇过了头,反握着许君赫的手低声道:“人真的好?多呀。”

  “不看就是了。”许君赫抚慰了她一句,拿起点心给她,“吃点东西,应当很快就开始了。”

  六月末七月初正是炎热的时候,这场宴席必定会在正午之前结束,毕竟皇帝年纪大了,在毒日头底下?暴晒身体也?扛不住。

  此处靠近山群,清晨的风是凉爽的,纪云蘅摇着手中的扇子,慢吞吞地吃着糕点,四处张望,“良学,为何不见?邵生哥和薛叔?”

  “许是在忙。”许君赫随口回了一句,而后叮嘱她老实?坐着,旋即起身离席。

  纪云蘅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望了一会儿,见?他消失在人群中,便扭头回来吃着糕点发?呆。接下?来泠州官员陆续到场,在禁军的指引下?坐到自己?的位置,空荡荡的地方逐渐被填满。

  纪云蘅坐在如此靠近皇座之处,难免会被目光洗礼,凡是路过之人无不向她投来打量的目光。纪云蘅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觉得实?在无趣,刚要起身去?别处看看,就被回来的许君赫逮了个正着,“去?哪?”

  纪云蘅有些不满,“为何将我一人丢在此处?”

  “方才想起一事,找戚阙交代去?了。”许君赫低声哄着她坐回去?,与她小声说话,“今日来的人太多,你要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当心生变。”

  “生什么变?”纪云蘅抓住这句话问?,“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

  许君赫道:“那是自然。”

  以庆祝丰收开办的宴席,怎么听?都有些荒唐,更何况现在也?不是收成季。稍微有些玲珑心窍的人,都能?嗅出其中的不对之处,更何况孙相那种万分警惕且惜命之人,自然看出了这场宴席的蹊跷。

  只是他先前向皇帝告病,本不想参加这场宴席,却被皇帝驳回,言这与民同乐之日,他堂堂皇帝都要去?坐几个时辰,更遑论底下?的大臣。

  便是如此,泠州所有官员不得缺席,赶在太阳还?没热起来的时候就入了场。

  突然间,周围传来哄闹吵杂的声音,不知是什么引起了骚动。纪云蘅伸长脖子张望,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许承宁与孙相缓缓走来。

  不知是不是腿伤得厉害,到今日还?拄着一根拐,大热天里披了件长袍,脸色苍白如雪,一脸病态。孙齐铮则在他身侧,一脸肃容,不苟言笑。百姓爱戴贤相,于是在孙齐铮出现之后,很多人高喊孙大人,毫不掩饰地表达仰慕之情。

  迟羡落后一步,跟在两人身后,仍旧是冷漠着一张脸,没有半点情绪。

  许承宁与孙相的座位挨得近,都在皇帝的右手边,与纪云蘅隔了一段比较远的距离。

  纪云蘅安静地看着许承宁入座,从他的脸上看见?了难以遮掩的疲惫之态,心里猜测这段时间他恐怕过得并不舒心。他这副糟糕的模样,就算是今日当场死在了此处,纪云蘅都不会觉得意外。

  也?才刚看了一会儿,许君赫的身体就横了过来,脸色很臭地挡在她的面前,道:“一直盯着我的胸口看什么?”

  纪云蘅愣了一下?,继而道:“我没有。你挡住我了,良学。”

  许君赫佁然不动,顺手将领口扯了扯,露出一片脖颈,哼声道:“既然你那么想看我,那就多看会儿吧,我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之人。”

  纪云蘅道:“我在看宁王爷。”

  许君赫大怒,心道好?你个不识好?歹的纪云蘅,给了你台阶你不下?,别怪我不客气!

  “再看我就把你脸颊上的肉给咬下?来。”许君赫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凶恶道:“只能?看我。”

  纪云蘅被吓一跳,不知道许君赫为何突然变脸,将视线收回后落在他的脖子上,盯着道:“那我要看多久才能?保住我脸颊上的肉?”

  许君赫气笑,又?觉得喜爱,伸手对着她的脸颊捏揉了一通。

  半个时辰后,圣驾亲临。

  纪云蘅看见?庞大的人群如同风下?的麦浪,从前到后地跪了下?来。紧接着棚下?坐着的官员也?都起身,撩袍往地上跪。纪云蘅有样学样,跟着一起跪在地上,就听?耳边响起极其响亮,震耳欲聋的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像是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不息,如此波澜壮阔。

  皇帝下?了轿子,站在正中央的高座处,用浑厚的声音道:“平身。”

  吵闹的声音不绝于耳,百姓们纷纷起身。许肃裕对身边的官员说了几句客套话,下?令落座,其后所有人按顺序一一坐回棚中。至此,这场宴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十八面大鼓在同时敲响,号角长鸣,流水席开始往桌上摆,成百上千的下?人鱼贯而入,穿梭在各个道路上,将手中的东西送向各处。这草场再怎么大,也?不可能?装得下?泠州所有百姓,更何况这里还?摆了不少东西,即便此处满是人,比之外面站着的,仍然只能?算是一小部分。

  戏台拉开帷幕,盛装打扮的角儿们踏步上台,伴着叮叮咣咣的唢呐锣鼓声,开腔唱戏。

  场面一度十分热闹,百姓们处在极其兴奋的状态,多半也?不是为了看戏来的,台下?的哄闹声甚至会盖过台上角儿们的唱腔。但皇帝却恍若未闻,面上带着笑,一边喝酒一边与身边人闲聊,模样瞧着相当惬意。

  纪云蘅听?不懂台上的戏腔,且双耳大部分都是周围人的闲话声,对此觉得很是无趣,又?转头去?问?许君赫,“良学,你不是说今日可以看见?邵生哥吗?为何到现在还?没见?到他人?”

  许君赫的眼睛一直盯着台上,像是看得非常认真。他拿起杯盏,浅浅抿了一口酒,淡声道:“别急,马上就能?见?到了。”

  纪云蘅听?闻便朝周围看,想从人群中寻找到邵生的身影,来来回回都没能?找到。

  她觉得许君赫只是随口应付她,或许今日根本见?不到邵生。

  纪云蘅用手撑着脑袋,手指在桌上抠来抠去?,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声音,吵得嗡嗡作?响。她叹一口气,想回去?了。

  正当纪云蘅无精打采时,想要对许君赫说离开时,台上的乐曲却才此时突地停了下?来。原本吵闹无比的环境也?因为锣鼓声的停下?而渐渐安静下?来,众人以为这场戏已经?结束,纷纷朝台上望去?。却见?台上有老生打扮的人站在台子中央,与其他人不同,他并未着盛装戴髯口,脸上的妆容也?并不浓重,穿着破旧的衣袍,与其他角儿不同。

  纪云蘅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一下?子愣住。

  她看不清那角儿的面容,只觉得身形十分眼熟。

  却见?他往前踏了两步,清亮的声音骤起: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满堂哗然,在此时拍手喝彩,声音如浪潮一般将台上那人的声音淹没。也?就这么一句,纪云蘅就听?出了,这是邵生的声音。她惊愕地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那人,越看越觉得像邵生。

  待拍手声渐息,台上的声音又?变得清晰,唢呐在顷刻间拔高而起,锣鼓敲响,乐声齐奏。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凭空一场大风起,厚重的云层遮了太阳,天光在瞬间黯淡下?来,哄闹的人群不约而同安静,听?着台上抑扬顿挫的朗诵。

  也?是在这时,众人才发?现这台上唱的第一出戏,便是——

  “精忠报国?。”纪云蘅低声喃喃。

  颂至满江红最后一句,台上其他奏乐已经?停下?,唯有唢呐经?久不息,吹着悲壮的曲调。

  却见?邵生撩袍而跪,忽而高声喊道:“皇上,草民有冤启奏!”

  台下?所有人对着变故震惊不已,议论声又?如潮水般猛地汹涌起来,因着人实?在太多,吵闹至极。

  泠州刺史见?状更是吓了个半死,喝道:“放肆!你有何冤情尽可敲鼓报案,何须再惊扰皇上举办的大宴!来人,将他拖下?去?!”

  邵生跪得笔直,高声道:“此冤案旁人断不了,是能?交由皇上定夺。”

  孙齐铮急忙起身,对皇帝躬身行礼,“皇上,这不过是刁民闹事,拖下?去?教训一顿便是。”

  “还?不动手?”他转头对身旁的禁军怒喝。

  禁军应声而动,飞快往台上跑。

  邵生却没有显出惊慌的模样,先是对着皇帝磕了一个头,继而道:“草民今日所伸之冤案,是十九年前裴氏贪污受贿,谋害皇太子一案。当年从裴氏搜出的巨额赃物乃是被奸人所害,栽赃嫁祸!”

  皇帝猛地一拍案桌,发?出“砰”的声响,面上已是盛怒,“放肆!”

  天子一怒,所有官员同时离席跪地,百姓纷纷矮身下?跪,高喊:“皇上息怒——”

  许君赫便在此时开口,“当年的案子搜出那么多铁证,哪能?有什么冤情呢?你说对吗,皇叔?”

  许承宁被点了名,此时也?站出来道:“良学所言正是。父皇,此人存心寻衅,拉出去?斩了便是,切莫动怒伤身。”

  原本还?闹哄哄的地方,此时竟诡异地安静下?来,没有其他杂音。却听?皇帝冷声道:“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