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先前在门前王惠对她说,此玉绝不能承认是父亲给的,只管赖在纪云蘅的头上就是,自有她死去的外祖父顶罪。
当初父亲带回这两块玉,说是无法变卖成?现银,又实在是因?为太过宝贵不舍得扔,所以才给了?他们兄妹,叮嘱他们仔细藏着戴。
他们兄妹也?藏得仔细,从未叫外人看见?过,可谁知天降横祸,凭空一道惊雷落在了?纪家,兄长与父亲接连被抓,行贿上级官员和私相授受的帽子扣下来,先前埋下的祸根就跟着被抄查出来。
蒲甘之?玉。
纪盈盈根本?就没听说过,压根不知蒲甘是何地,这玉又是什么来头。
“若是她胆敢在我?面前撒谎,我?便让人割了?她的舌头,片成?刀花,再让她一点一点吃下去。”
许君赫只是问,却?并不采纳纪云蘅的意见?。
纪盈盈哪里经历过这些,被这么一吓当场就不行了?,崩溃大哭道:“两块,有两块!”
“那还有一块在何处?”纪云蘅立马追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纪盈盈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在极度恐惧之?下,她甚至无法好好思?考,更不知道现在自己该如何回话,怕不小心说了?什么拖累了?兄长和父亲,拖累整个纪家。
她高声朝门外喊道:“娘,娘救我?!”
她本?能地想依偎母亲,可王惠早就被抬了?出去,大门紧闭,任她怎么呼救,都没人应声。
“若是你们知道我?有两块这样的玉,又怎会只拿走?一块?”纪云蘅道:“我?再问你,另一块玉在谁那里?”
纪云蘅的问题非常简单,在不知情的人听来并没什么特殊。
然而知情人却?知道,这问题很刁钻,让纪盈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不敢回答。
若说不知道,可是等?到衙役从兄长房中将玉搜出来,证实她在撒谎怎么办?
若是将实情说出,岂非将兄长手里的玉白白供出来?
“回话。”许君赫不耐烦地催了?一句。
纪盈盈浑身乱抖,只哭着道:“我?不知,我?真的不知道啊!”
许君赫冷笑一声,“另一块玉在你兄长脖子上挂着,你岂能不知?你说这玉是纪云蘅送给你的,那你兄长那块呢?也?是她送的?怎么你们兄妹二?人多年不曾见?面,竟连他身上也?有这样一块玉都不知?”
纪盈盈一听,当即明白再怎么说都没用了?。
在这样的对峙中,只要她有一句谎言,那不管她说多少都将成?为可疑。
先前在纪云蘅问有几?块玉时,她先说一块,后改口?说两块是第一次撒谎,其后又说不知第二?块玉的去处,是第二?次撒谎。
两次撒谎,就已证明她所言俱是假话。
纪云蘅走?上前,从盒子中摸出一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解开层层缠绕,露出一块铜板大小的玉来。
玉身棉白中带着些许绿丝,水润感微弱,与先前那块碧玉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这才是我?娘去世时留给我?的。这些年你们将我?所住的地方多次搜刮,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不管是我?娘生?前用的笔墨,还是我?及笄那年的簪子。”
许君赫犹记得那日,她说起两年前金簪被抢的事时,还惟妙惟肖地学了?当时一个下人所说的话。
那时候,许君赫只疑惑她怎么会记得这样清楚,而今看见?纪云蘅站在堂中,眼睛蕴着澄澈的泪时,才恍然明白。
纪云蘅真的特别?喜爱那支金簪。
她之?所以对两年前的事仍不能忘记,将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是因?为她记性好,而是因?为这是她时隔两年之?久仍无法治愈的伤痛。
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滚落,她紧紧攥着玉,将这些年逆来顺受所咽下的委屈,尽数化作一句话,“我?怕你们将这块玉也?抢去,就一直不敢戴在身上,只能在床底下挖个洞,将东西藏进去。”
“你们抢了?我?的东西,却?还要污蔑我?,污蔑我?娘。”纪云蘅气愤地扬声,“纪盈盈,你说不说实话!”
许君赫已经不想再看纪盈盈嘴硬,就冷声唤道:“贺尧。”
站在一旁的高大侍卫立即上前来,一把就掐住纪盈盈的下巴,轻易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卡着下颌骨一用力,纪盈盈的嘴感到剧痛,不受控制地张大。
他的手指探进嘴里,夹住了?纪盈盈的舌头,作势要拔舌。
到这份上,纪盈盈的心理防线全盘崩溃,半点没有了?反抗意志,尖声哭叫:“我?说,我?说!”
贺尧松开她,她便立即磕着头道:“是我?娘教我?这样说的,她说只管将此玉的来历赖在纪云蘅的头上。”
“玉从何而来?”
“是父亲在两年前带回来给我?和兄长的,只告诉我?们要仔细藏着爱护,不让外人发现,其他的并没多说。”
许君赫要的就是她这句话,他侧身,对常康道:“常大人,可听明白了??”
常康立马起身回话,“下官听得清清楚楚。”
“纪昱一介八品小官,如何伸那么长的手,有那么大的能耐贪得皇贡?这上面究竟有多少人参与,泠州又有多少官包藏祸心……”许君赫轻描淡写地问:“其中可有常大人?”
常康胆战心惊,撩袍跪在地上,“下官自调任泠州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更不敢参与这滔天大祸之?中,请殿下明察!”
“自然,否则也?不会让你来抄查纪家了?。”许君赫眼眸一弯,又笑起来,像是在与常康逗趣,“常大人不必害怕,尽管将此事带回去往上报。”
他从纪云蘅的手中拿过碧玉,又道:“至于这玉,我?就带回行宫,禀明皇上。”
事已至此,常康如何不明白?
难怪他会被突然调派此处抄查八品小官的家,想来这场局早早就布下。
抄查是小,找出这块玉才是目的,审问不过是走?个过场,许君赫要的就是他在场,听到这玉来的来历,其后将消息带回官署。
然而常康可不是愚笨之?人。
他先前就听出许君赫早就从纪昱之?子的身上搜出这样一块玉,若是他只想惩治泠州这些官员,肃清其中污秽,早就可以用纪昱之?子身上的玉揭开这桩贪污皇贡之?案。可他却?还是演了?十来日,以纪昱行贿之?由降罪纪家,下了?搜查令。
显然许君赫的目的不是纪家,也?不是泠州这些当职的官儿?。
奈何常康品阶不高,无法透过迷雾窥探京中朝廷,不知这刚及弱冠的皇太孙设下此局,究竟是在与何人斗法。
他自不敢问,只低头将命令接下,悄悄抹着额头的汗。
“你这妹妹,如何处置?”许君赫又去问纪云蘅。
他似乎颇有兴趣从纪云蘅的口?中听到她是如何下责罚的。
纪云蘅看着趴在地上哭得凄惨的纪盈盈,说道:“我?想让她把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还有呢?”他又问。
“请家法。”纪云蘅说:“我?犯错时,便是如此。”
“多少鞭?”
“十……”纪云蘅为难起来,斟酌着,“十五鞭吧……”
许君赫点了?点头,刻薄评价道:“这主意果?真是一如既往的无用。”
他转身道:“你今日就记着你这长姐的恩惠,我?若治你欺瞒之?罪,便是先拔了?舌头再乱棍打死。你母亲教子不严,唆使你污蔑长姐,与你同罚,各领五十鞭,再于院中跪足两个时辰。”
“方才那些下人,纵容主子行恶,颠倒黑白。”许君赫眸色平淡,语气寻常,“仗杀。”
“常大人。”
常康忙道:“下官在。”
“留下人看着,将惩罚实行结束后派人向我?通报。”许君赫道。
“下官领命。”
许君赫将那小盒子盖上,递到纪云蘅面前,低声,“拿着东西,回你的小院去。”
一瞬间,他又从那个杀伐果?断的皇太孙变成?了?良学。
纪云蘅抬头与他对望,想问问他还会不会再去小院,再陪着她说话,帮她摘花。可到底没问出口?,她默默接过了?盒子,抬步离开。
待走?到门边时,她又回头看了?许君赫一眼。
身着锦衣的少年立在堂中,正低声与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他的金冠在日照底下一晃,满堂光彩,俊美非凡。
纪云蘅很早之?前就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她好。
她从没相信良学之?前说来到小院是因?为跟她娘是旧相识。或许是为了?这块玉,或许是为了?其他,而今他的目的达成?,可能就不会再来了?。
没关系。
纪云蘅又想,她还有小狗呢。
第24章
两年前?,蒲甘自南海关入晏,运有?绫罗绸缎千匹,玉石珠宝百箱,汗血宝马十匹以及精铁百斤。
俱是献给大晏的贡品。
过了南海关之后便有?重重检验,每行过一处就?要被当地最高级官员细细查过,记录成册往上级递交。
统共要经过十八城池,泠州便是最后一地。
自泠州出来之后,这些贡品便会随着泠州各地的税收一同往京城运。
也?就?是说,要从这批皇贡里贪污,须得改前?面十七份记录册,才可瞒天过海。
而?纪昱手中的两块碧玉究竟是从何得来的呢?
初押进牢中时,他就?吓得屁滚尿流,还没等提审就?全部交代了。
他说是两年前?官署里名唤赵荃的同僚突然?找上他,以惧内为由托他送两盒子东西给他那个被夫人赶出家?门,卖去了阳县的妾室。纪昱当时看过,盒子里都是金银首饰,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念在同僚的份上便答应了,找人送了之后,赵荃登门道谢,送上几盒香料,待纪昱带回家?后才发现,香料中正?放着那两块碧玉。
他心知官员之间私相授受有?违律法?,可那碧玉实?在漂亮,便是纪昱不懂玉也?能看出那两块玉的珍稀昂贵,心中贪念大起,也?不敢将玉变卖,这才将玉留了下来,给了儿女。
此事报给许君赫后,他听?完却没什?么表示,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道:“再审。”
昏暗潮湿的牢房中,哀嚎痛哭声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两声狱卒的粗声喝止,在幽深的牢中回荡着。
许君赫是个金贵的主,不论到何处都要坐着,便是只来这牢狱中问几句话,也?要让人搬上椅子,好茶伺候。
周围候着的衙役皆低头不语,站得笔直,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少顷,殷琅提着灯推门而?入,轻声道:“殿下,纪昱全招了。”
许君赫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慢悠悠地应道:“如何?”
他的嘴很刁,即便这茶已经是狱卒们?奉上的最好的茶,他还是一口都没动,茶凉了就?让人倒了重上。
殷琅便答:“他说他的确一开始就?知道赵荃送来的盒子并非给妾室的,而?是上头贪下来的东西。泠州一带富裕肥沃,贪赃的手法?和流程已经成熟,上头的官员想贪什?么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赃物沿着一层层往下分?发,将东西散给官署里那些不起眼的小官员,再以各种理由送去其他各地。如此,那些宝贝根本不会从上头人的手中过,下头的人也?不知东西来自何处,去往哪里。”
自十多年前?,裴家?出了贪污大案之后,皇帝对贪污一事查得极严,任何身在高位的官员都被紧紧盯着,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往上汇报。
所以参与其中动手执行的,往往是底下那些不受关注的小官,能在神不知鬼不觉时将赃物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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