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一身正义! 第175章

作者:飞樱 标签: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他都在“天南教”里经受过怎样的锤炼与多么残酷的教导,他根本就不愿意再去回想!

  可是面前的姑娘这么澄澈坦然地望着他,语声清清琅琅,像檐前的雨,穿透竹帘的风,被风拨动的护花铃。

  “我对家父的记忆并不深刻了……但我记得,他曾抱我于膝上,教我念书。”她说。

  “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后对我说,要我好好记住这句话,等将来我长大了……若有一天还能够遇见赵家的皇孙,便要我对小殿下复诵,教他也莫要忘了这句话……”

  “……因为,末帝正是因为忘记了这句话,大荣才在一夕之间覆灭的。”

  赵如漾:!!!

  一股猝不及防的酸涩之意,忽然猛地撞入他的眼眶之中。

  是吗……是这样吗……

  她想要告诫他的,其实是什么?

  其实已经不需要她说出来了,他也能够猜到——

  “即使无法登上那个位置,也要做到一位明君所应当做到的事啊,如漾。”她叹息似的轻声说道。

  赵如漾:“……”

  他一言未发,但有一道水痕由他的眼中划了下去,沿着他的脸颊,一直滑到了下颌上。

  独怆然而涕下,他现在明白这句诗的含义了。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最后深深地望了纪折梅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果断一转身,大步向着这间密室的门外走去。

  他想,琼临是个聪明人。她应当知道,就这么放走了他,接下来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吧。

  他与那张辉煌的宝座已经隔了三代,其实抗争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为了一口气、为了对得起自己那身不由己的苦痛童年罢了。

  在盛六郎无知无觉地于盛家村里好好地长大,习文、练武,一切都按部就班、顺理成章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在逃命。

  从一个人的背上换到另一个人的背上,在山林和荒野间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直到被“天南教”的人找到。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他听到秦定鼎对他所说的身世之谜时,还以为自己终于遇上了忠臣,自此至少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但他进入的不是什么桃花源,而是炼蛊场。

  秦定鼎口口声声奉他为“少主”,却是把他这个无依无靠、什么也不懂的孤儿放在火上烤。他不拼命去学那些旁门左道的本事的话,面前铺展开的,就是一条死路。

  再然后,纪折梅出现了。

  也是秦定鼎发现的她,却并没有把她直接带回教里来。

  他派人伪装成附近的猎户、退役回家的伤兵和应聘而来的武教头,去教导她的身手,同样告知她身世之谜,在她那幼小的心灵中煽动对于大虞的仇恨,对于自己已定亲的夫家的仇恨……

  他要把她与盛六郎之间由“婚姻之约”和“青梅竹马”所产生的情分与连系切割开来,同样把她塑造成为在这世间孤立无援、却又身负深仇大恨的孤儿,这样她才能转向“天南教”求助,并将“天南教”作为自己唯一真正的栖身立命之所。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与她相识了。

  从那以后,他们再不是孤立飘零的两个孤儿,而是彼此可以守望相助的盟友。

  直到今天。

  直到她在一切的终点,再一次选择了盛六郎。

第197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95

  赵如漾想笑, 又想放声长啸,以发泄心中的不平与愤恨。

  但他忽而又记起了一件事。

  他的化名是“裴系舟”,这个化名的来源,还是因为她给自己取的化名叫“傅垂玉”。

  当时他们二人正泛舟于湖上, 而他正苦于想不出一个好的化名。听了她的灵感, 他笑着说, 她叫“垂玉”,那么他就叫“系舟”吧。

  他原本也以为“傅垂玉”这个只有在“天南教”内使用的化名,是来源于那首《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但后来他才知道,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另一个方面是——

  他忍不住在半路上驻足,再一次地,将视线投向她腰间悬着的那块玉佩。

  那是她与盛六郎二人初初订亲之时,盛家赠予纪家的聘礼信物, 她一直珍而重之地细心保存着。

  裴系舟与傅垂玉,本就是虚假的两个人。

  是这世间不应该存在的两个人。

  他最后再向着她投去一眼。

  折梅……琼临。

  愿你求仁得仁。

  到了一切的最后, 他的脑海里所浮现出来的画面, 竟然是某一个阳光晴好的春日午后,他们在一片无人的小山坡上舞剑的情景。

  他们持剑对招, 最后还是琼临以微弱优势胜出。然后她把剑一扔, 就那么往开满野花的草地上大喇喇地席地一躺,将双手枕在脑后, 悠闲地跷着腿,叫喊着累死了累死了, 要听如漾吹笛。

  他擅长很多种乐器,这一点是她拍马也赶不上的。不过她心胸宽大得和漏勺一般, 压根一点也不嫉妒他在这方面的天分,反而化劣势为耍赖,天天缠着他点歌,今天要听他抚琴,明天要听他吹箫。

  那一天她又出了刁钻的新要求,就是要听他吹笛。

  幸好那阵子他在习研笛曲,随身带着一柄玉笛。于是他也笑了笑,站在她身旁,沐浴在那一日温暖明媚的春光里,为她吹一曲玉楼春。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他一生之中最快活的日子。

  可惜那一日的春光,与今日他面前的琼临一样,都离他远去,一去不返。

  只叹浮生长恨欢娱少,可笑春光一去如流电。

  他艰难地喘息了一声,觉得呼吸之间简直牵扯得胸腔内都在抽痛。

  他站在她的身后,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这一次,他要抢先离去才行。

  因为不是她不要他,是他先不要她的。

  可是当他倒退到了门旁,毕竟心有不甘,终究又开了口。

  那一字字,牵扯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痛。

  他望着她的背影,艰难地唤了一声:“……琼临?”

  她并没有回头,看起来好像还在戒备着盛六郎,万一盛六郎对他出手,她可以及时阻拦——呵,这就是她对他最后的仁慈吗。

  她只漫应了一声:“……嗯?”

  赵如漾鼻端酸涩,他凝视着她高束的马尾、合身的男装,想着当初那个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山坡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嚷嚷着要听如漾吹笛的小姑娘,感觉自己的喉咙一阵紧缩。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诵道。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他只吟诵了半阙,就再也念不下去。

  我们曾经一起梦想着变得强大,直到天下无人能将我们击败;一起梦想着向那些坏人复仇,然后摆脱秦定鼎那恶毒老儿的控制,找到我曾祖和祖父留给我的宝藏,再一起去看天底下最美妙的春光……为何你忘了。

  盛六郎什么都有,为何你还要厚爱于他?!

  痛苦和失望,让他的心脏紧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既如此,那么我也要利用这点最后的回忆,为你——为他,设下最后的障碍,好掩护我顺利脱身。

  可是,琼临还会记得这一曲玉楼春吗。

  他忐忑地等着,直到纪琼临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替他接出了下半阙词。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低喃道。

  但是,她并没有再继续把最后两句也背诵出来,而是低声说道:“如漾,快走吧。”

  如漾,快走吧。

  多少个他因为没法完成秦定鼎为他定下的、过于严苛的训练目标,而被那老儿惩罚的时刻,都是纪琼临挡在前面,对他说如漾快走吧,然后拿一些事情分散开秦定鼎的怒火和注意力,甚至有时候还要被迫应承一些对她而言同样不太容易的任务……

  正如秦定鼎那老儿说过的,纪琼临是练武这方面的天才。若不是她不能经常离开盛家村的话,那老儿说他真想让她往刺客这一途好好发展发展,因为倘若她能够练出来的话,这天下少有俊才会是她的对手——

  哦,不,或许可堪匹敌的俊才,如今她面前就正站着一个。

  同时,也是她的未婚夫,盛应弦。

  这一幕何其有趣,又何其讽刺!

  倘若他不是她的友伴,而仅仅只是她的“少主”的话,说不定看到这一幕,还会开怀大笑,拍手叫好哪。

  赵如漾翕动嘴唇,但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春日已远,如今已是凛冬了,琼临。

  我们识于微时,终究也要在这样的寒冬之中分道扬镳。

  一声“罢了,望你今后善自珍重,好自为之”也被他含含混混地吞了回去。

  他不再回顾,亦不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去。

  而盛应弦眼见赵如漾就那么大喇喇地离开,脚下下意识地向前移动了两步,抬手便要出招阻拦他。

  但是纪折梅的反应和他一样快。

  她飞快地转过身来,一抬手便重新架住了他的剑。

  “弦哥,不可!”她低喝道。

  盛应弦的剑尖一抖。

  他有点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