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闷着头往楼上冲。
盛家的其他郎君们都说,这位谢太后有蛊惑人心、摆弄社稷之能,使君不过到京城仅仅一个月而已,就已经被谢太后迷惑;又因着从前一些阴差阳错之事,使君坦荡君子,对谢太后心怀歉意,被谢太后抓住这一点,极尽利用之能事。
他们今日的最大目的,不是为了去救那个劳什子的甚么邢大学士,而是为了唤回使君的理智,让使君重新记起他身负的重任!
他们往楼上冲去,但一迈上楼梯,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尚且好说,只是过于狭窄,一次只能有两人并行。可是再往上,就愈来愈奇怪——
摘星楼,楼高五层。而他们冲到四楼的时候,发觉在接近楼梯口的地方,有一摊碎瓷片。
然后,冲在最前方的两个人就脚底一滑,重重摔倒!
他们毫无疑问地摔在了碎瓷片上,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呼。
后面的人紧急停步,但也经不起大家都冲得很猛,再后面的人涌上来,又把前方更多的人撞倒。
在四楼通往五楼的楼梯口“噗通噗通”摔成一团的时候,楼上的歌声终于停了,转而传来一阵朗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还喜欢本宫的见面礼吗?”
这下子,没有人再心虚地去同情这位监国太后了。
……狡狯,阴险,面甜心苦!
虚伪,奸诈,狐媚惑主!
倒在四楼的那些老卒们,心里骂什么的都有。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终于爬了起来,心里鼓着一股怒气,要往五楼冲。
但是他们刚刚大步迈上一两级台阶,就又脚下一滑——
骨碌碌地滚了下来,重新跟那些折在楼梯口的同袍们摔做一堆!
谢太后的笑声更大了。
“就是你们使君亲至,今夜怕是也不能将本宫如何呢!”她挑衅似的说道。
那群老卒更是愤怒,即使再觉得欺负一位年轻寡妇,不是君子之举,事到如今,也不免生出些同仇敌忾之意。
他们七手八脚,再也顾不得什么姿态和战术,爬几阶、滑一回,终于有人爬上了最顶层。
此时他们方看清了谢太后的外形容貌,一身劲装,高束的发辫,以及——
右手中握着的,一柄寒光凛凛的好剑。
第469章 【主世界梦中身】73
冲在最前方的几个兵卒都是脚下一顿, 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们作为朔方军中的一员,平时也没少听这位谢太后的辉煌事迹,什么年少时全家尽没于胡虏入寇啦,什么孤女走了大运道被慎宗皇帝选为太子妃啦, 什么先帝天生体弱多病、谢皇后趁机掌握大权啦, 什么谢太后与摄政王那不可说的二三事啦, 等等等等。
及待朔方军大举上京之后,在京城外按兵不动了许久,明白人说是要隐约给朝廷施加压力,但也有脑子没那么灵的人,渐渐传出一种说法, 说是这位谢太后昔时曾与盛使君定亲,后来虽然亲事没成,但使君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端方正直君子,对此一直心怀有愧, 也想尽量补偿于她。
谁知谢太后却心怀怨恨,反而漫天要价, 用使君的君子之心反过来拿捏使君, 要挟使君,致使朔方内部暗潮汹涌——这一切都是谢太后的错!倘若能够除去她, 朔方将定, 天下也迟早在使君彀中!
所以今夜,他们每个人都是怀着熊熊的热血和野心冲进京城的!
然而, 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冲上这座摘星楼的顶楼,又在看到谢太后的第一眼就被震慑到了。
因为, 谢太后根本就不像是他们想像中的那样,也不像是戏文里的那些坏心反派太太奶奶一样。
她美丽, 凛然,从容,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势;那种威势不是那种他们见过的高官显贵身上带着的傲慢或蔑视,而是一种因为精神上的强大、坚韧和不可战胜而产生的高高在上的威严。
有已娶亲的老卒不由得暗自在内心咋舌。
……没想到他们英明神武的使君,喜欢的竟然是这样的女人吗?
不过他们的感叹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伫立在窗边的谢太后朝着他们微微一笑。
“既无天子衣带诏,又无使君当面语——谁教你们来做乱臣贼子的?”
冲在前面的这几名老卒皆是一愣。
他们深信自己是来讨伐妖后的,是为了匡正社稷、扶助天子、效忠使君、解救百姓而来的。
可是,回头想一想,他们看到了天子的亲笔密旨吗?听到了使君的亲口下令吗?
……好像并没有。
彏小将军说使君受太后欺瞒,心情沉郁,无心出面亲自鼓舞三军出征前的士气;陈将军则说使君错信太后,心情正是懊恼之时,他们身为追随使君多年的朔方老人,自是要为使君出这一口气的……
可是,此刻谢太后一语点透个中关窍,这些油滑老卒这才意识到——
朔方军上京日久而无法叩开京师大门,平日里营中浮荡着的隐隐焦躁气氛或许也影响到了他们,有心人可能借题发挥,将他们当作了一柄趁手的刀用!
然而,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退是不可能退却的。
他们一退,或者只是心虚片刻,都只能显出他们师出无名、狼子野心!
他们只能咬牙更进一步,将“谢太后剑指社稷、冤杀老臣、逼反藩镇”这个罪名砸实在面前这位年轻女子的头上才行!
为首的老卒乃是一名百夫长,在上一代节度使在位之时便已跟随老使君出生入死,自是头脑顽固,一心只知有盛氏而无朝廷;此刻见同袍有理不直气不壮之意,立刻迈前一步,粗声粗气喝道:
“使君并无对不起太后之处,太后却何故要陷使君于不义?使君一再退让,太后却欲分化朔方,架空使君,再勾结昭王,逼死老臣……只怕若使君再不出手,太后下一步便要废天子了!谁不知如今在位的天子并非太后所出?只可惜太后虽不顾念母子情分,使君却是顾念天家恩典,不忍见年幼天子受挟持或骤失其位的!”
谢太后微微一怔,尔后哑然失笑。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她问。
老卒一时语塞,愤而提刀指向半倚窗边、意态悠闲的年轻太后。
“本无人教我!皆是出自一片忠义公心!”他粗哑的声音低喝道。
“妖后!惑我使君,挟持天子!速速投降吧!”
谢太后:“噗……哈哈哈哈哈哈——”
她忍不住仰首大笑起来。
那些兵卒不防她竟然如此气焰嚣张,相顾一眼,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率先冲杀上去。
这楼里被这妖后布置得诡异得紧,从楼梯上开始,到处湿滑,桐油气味冲天,连楼梯口附近都极不方便行走。
他们七手八脚才勉强爬了上来,此时不仅鞋底,还有身上的衣服,甚至是手掌中都沾染了不少桐油,万一真要大开大合地打斗冲杀,怕是施展起来有所不便。
但在他们还没有决定是不是就此放手一拼,冲上去抓住谢太后之前,她就右手抬了起来——
长剑挥出一道弧度,剑刃上反射出一点淡薄的烛光。尔后,剑尖划过放在窗子另一侧的枝形烛台,将上头的蜡烛挑起,长剑一抖,便将那还燃着的蜡烛挑飞向楼梯方向!
那些兵卒吓了一跳,有几个人慌忙便抽刀去挡。
然而谢太后并不仅仅只挥出一剑。
她的剑势,如同瀑雨般连绵不绝,每一剑都挑起半根点燃的蜡烛,再将蜡烛抛向楼梯上。那些蜡烛本是没甚重量的小物,但被她挑飞出来,却一个个犹如金铁制成的暗器般,飞行起来竟有哧哧的破风之声。
她又选择的方向极为巧妙,总有那么一两个半截蜡烛能正巧从兵卒们刀风的空隙里钻过去,然后落到楼梯上。
楼梯上铺满了桐油,被烛火舔着,渐渐地就燃烧起来,火苗从一簇两簇小小的,慢慢延烧成一片;从轻薄得几乎透明,到冒起橙黄色的火光。
那些兵卒身上也都浸了桐油,火苗从他们的鞋底爬上裤脚,再往上延伸,烧得他们终于忍耐不住惨叫起来。
他们下意识想要倒地翻滚,扑灭身上的火。但地面上也都是桐油,他们无论翻滚到哪里——除非是很接近持剑的谢太后的脚边——都只会让身上的火苗烧得愈发热烈。
那名百夫长首当其冲,火焰舔过他的双腿,已经延烧上他的后背。
他一咬牙,情知自己若是不能迅速撤离此地,必难幸免;但他没能擒下谢太后,即使全身而退,出去后不免也要吃挂落,或许还要被军法处置。
他索性整个人豁出性命,不去管背后起火,持刀猛地向窗边的谢太后扑过去!
不给这个妖妇一刀,也得把火引到她身上!总之必须要将她拿下,才好复命!
他气势汹汹,飞身而起,一刀向她当头斩落!
谢太后微微扬起下巴,向他投过来一瞥。
那一瞬,屋内延烧的火光已蔓延到顶楼的一半地方。借着火光,他看清了谢太后眼中的神情——
既没有得意,也没有惊诧。
就只是一片平静。
在大火燃起之处,她眼中只有如水一般的平静。
然后,她并没有举剑来迎战,而是猛地半旋过身去,足尖一点,便跃上了窗台!
那扇窗本就是大敞着的,但此处是五楼!难道她还真的想跳下去不成!
那名百夫长一瞬间眼睛也不由得惊骇地睁大了。
下一瞬,她便向前纵身一跃,身影一晃,便从窗口消失了。
那名百夫长不顾双腿和后背的疼痛,猛地扑到窗口——
这才发现,谢太后的左臂上不知何时已经暗中缠绕好了长长的白绫。
此刻她跃下高楼,随着身躯一路下落,白绫也渐渐放长,末端捆绑在窗框上,与木质窗框急速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
那名百夫长下意识从窗口探身出去,往下张望。
只见今夜阙黑无星的夜幕下,那道缠绕在谢太后左臂上的白绫,是唯一惹眼的颜色。
闯宫的朔方军穿的是玄色,谢太后为了在黑夜里行动方便,穿的同样是暗色。因此那道白绫是黑暗中唯一的雪色,蜿蜒盘旋,飘飘而下,像是降世的天女腕臂上飞舞的缭绫。
那名百夫长一时为此景所慑,忘记了立即采取行动。
盛应彏在楼下,亦见到谢太后臂缠白绫,自高楼上一跃而下,白绫渐次松落,让谢太后得以逐渐下降高度,而不是摔落地面;他不由得气急败坏,放声吼道:“楼上诸位将士!听我号令!立即斩断白绫!不得有误!”
那名百夫长猛地反应过来,不及思考,下意识跟随命令而行动,举起手中长刀,便向着系于窗框上的白绫砍去!
那段白绫紧贴着楼体外侧,并不好砍。那百夫长砍了四五刀,也只是在上面豁开一道短痕,还有一半未曾砍断。
此时,他身后又冲上来一个老卒。
那老卒手中举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火把,顶端的火苗熊熊燃烧着,热气扑面而至,几乎要灼伤那百夫长的脸颊。
他下意识向旁退了一步,错开窗口的位置,才感觉自己的后背和双腿都烫痛得钻心。
那老卒喊道:“木哥!让我来!”
被称作“木哥”的百夫长没再说话,点点头,就势倒在地上翻滚了数个来回,意图扑灭自己身上的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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