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半个小时后,杜川生带着丁大同和塔米尔穿过校园,不时伸手揉一揉肿起来的头顶。
他情绪难得地高昂,路上遇到学生与他打招呼,居然格外热情地笑着回应,惹得许多人驻足侧目:杜教授又咋啦?
不过瞧见他手里捏着的信纸,大家似有所悟。
嗯,又是信!
这一次,杜教授远比之前任何时候还都更情绪饱满,他抖着手里的信,难耐激动地对塔米尔和丁大同道:
“林同志真的太聪明了,她仿佛拥有一双洞察科学的眼睛,逻辑、思维、智慧都常令我惊叹。
“太妙了!太妙了!一直停滞的研究这下可就找到突破口了,咱们带着生物学的老教授开几次会,把研究方法和方向都敲定了,咱们就去南方找个实验室,开始寻找神奇的‘噬虫菌类’!”
林雪君虽然没有在信中直接指出‘绿僵菌’——毕竟即便国外在1879年就在死亡的金龟子身上发现了绿僵菌,但针对它的使用和更明晰的研究推进是很慢的。对于这种菌类生物药剂,国内更是到了林雪君穿越前才慢慢使用起来。
她现在直接将之道出未免太逆天——但能给出这个足够明确的方向,对于杜川生等研究者来说,也避开了无数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和资源的误区。
“如果真的发现了,就命名为‘川生菌’‘凤池菌’。”丁大同笑着哄杜教授开心。
“用我的名字命名?哈哈哈,不,还是叫‘小梅菌’。”杜川生捏着信纸,果然开心起来。
塔米尔很替杜教授高兴,却还是有点笑不出来。
“离开亲朋,不舍得?”丁大同又转头照顾其塔米尔的心情。
“是啊。”塔米尔点点头。
“之前还很羡慕你能经常跟林雪君同志一起劳动,冬天在冬驻地更是能跟她学习各种知识。现在把你拉到我们身边,倒是跟我们一样离林同志远了。”丁大同叹口气。
“……”塔米尔抿着唇,他失去的何止是不能跟小梅一起工作的机会而已呢。
“哎,人生很长的,像我们这些老一辈人,小时候哪想过忽然要去大洋彼岸读书。在大洋彼岸的时候又哪想着会回到首都工作?当年我离家的时候,一起学习的朋友觉得这辈子也见不到我了,十年后我们还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呢。”
杜川生兴趣仍旧高昂,他望着塔米尔,认真道:
“你怎么知道小梅会在草原呆一辈子?爱草原,就一定要留在那里吗?也许来首都能为草原做更多事,所以她也过来了呢?现在遗憾这一冬的分别,说不定反而抓住了以后一直同她一起劳动的机会呢。”
拐上楼梯,他忽然转头对着站在下一阶的塔米尔道:
“也搞不好我要带着你去草原实地考察,忽然就回去了呢。
“年轻人不要为一时的分别和得失伤心,人生啊,有时候是个圈儿。”
说罢,杜教授一步跨两个台阶,大步流星登上阶梯,拐进自己办公室,找到林雪君上一封信,将两封信合并后,又站在办公桌边读了一遍。
困境忽遇新方向、新希望,他忍不住再次昂首大笑。
杜教授想怒就怒,想笑就笑,想不搭理人就不搭理人,鬓边虽已有白发,却全为研究和知识而生,不受半点世俗侵扰,眼底眉上竟还有几分孩童般的率真气。
丁大同走进办公室,看着杜教授大笑的样子,忍不住叹气。这就是为什么即便自己常常挨训,也还是无法对杜教授生出怨愤。
这个人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地讨人喜欢。
塔米尔与丁大同靠在一起,脑中仍在想着杜教授刚说过的话。
蒙在他头顶一直散不掉的阴云,好像也渐渐稀疏了。
……
……
回到驻地后,林雪君瘫在大炕上门都不想出了。
一连好几天她懒怠地蜷在屋里,屁股烙饼一样贴在炕上,烫了就蹲一会儿,蹲累了就躺一会儿。
如此3天,她将在使鹿鄂温克部落里记载的关于开颅手术和多头蚴病的内容全都整理成论文,修改后誊抄多份,分别邮寄给了首都的科学报、呼市的劳动报以及北方各地区的牧业报。
在林雪君的信件由包小丽等人坐马车送去场部时,一场连下一周多的大雪几乎将北边所有生产队之间的路都封住了。
一连多日畜群无法出棚放牧,除了巴雅尔还能带着它的大动物们去后山溜达溜达外,其他动物都要在棚里吃驻地里的储草。
幸而夏天和秋天两割的草量比去年更多,够吃很长一段时间,不然全生产队的人都要焦虑上火。
大雪一下起来,林雪君就算想出门也出不去了。
每天门口的雪刚扫去,就从天上又泼下来更多。往常雪花都是一片一片的小结晶,如今的雪花都像鹅毛一样,一团一簇地遮天蔽日,四野可见度一两米,就算只是在知青小院里干活,但凡步子跨得大一点都容易因为没看到前面的狼或狗而踩到它们的脚。
冬天飞回来的小鬼鸮整夜整夜在屋檐下鬼叫,大雪封住了天地,吃草的动物找不到草,吃肉的动物也找不到肉了。
谁都饿。
林雪君没办法,只能每天从自己的冬储肉里切一些来喂鬼鸮。
白雪纷飞的日子里,小鬼鸮忽然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往常沃勒围着驻地巡逻,总能捉到野鸡、野兔、旱獭之类的食物,不怎么需要林雪君费心喂。
如今遇到白灾天气,兔子松鼠都被封在窝里,沃勒也常常‘空军’。
林雪君庆幸自己冬储的肉够多,之前多杀的一头猪很扛吃。
大队长和庄珠扎布老人却犯起愁,去年老人预测了旱灾,今年无奈地望天:
“白灾来了,今冬草原上得损失多少牛羊啊。”
第243章 沃勒的呼唤
三个人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这小型‘雪崩’。
赶在大风雪前, 林雪君投稿的文章平安抵达首都。
报社内外快速审读了文章,并进行了刊登。因为多头蚴病更常出现于中原、南方等以圈养牲畜为主的牧区,《科学探索报》的社长专门打电话到几个有联系的省报社, 并向其他省的牧区报邮寄了登载有林雪君关于多头蚴病阐述文章的该份报纸。
各个有牧业存在的省报社转载林雪君文章的同一时段, 国家兽医局的中坚力量核心代表人物周志同志,也读到了《关于多头蚴病开颅手术等治疗方法的研究与记录》。
周志读过文章后,喊来办公室里另外两名小同志下达了几个小任务。第二天下午,她办公桌上便多了几沓文件、报刊及书籍——林雪君这两年来发表的所有文章,各报刊杂志刊登的关于林雪君的所有新闻, 以林雪君救治野马为主题的连环画, 还有她参与主编的《中草药野外识别图鉴》等。
用一个下午的时间, 周志通读了这些文件、报刊和书籍, 对林雪君的事迹, 和她的能力有了个笼统但相对立体的了解。
除了救治生产队里的牲畜外,她每年冬天还会在生产地里开班教学, 培养更多赤脚兽医;
撰写畜病防疫及治疗的专业文章,通过报纸刊登的方式将兽医相关知识传递向一线牧区的基层牧民;
她撰写草原抗旱、抗虫灾的专业文章,将他们在呼盟积累的经验和掌握的有益知识, 传递向所有受灾地区;
她编纂中药书籍, 受益群体辐射向全国……
开颅手术……将子弹头改造成开颅用圆锯,缩小创口的前提条件, 是能非常精确地把握到多头蚴包囊在病畜头颅的具体位置。
这需要掌握非常多的前置知识,她学习到了,研究到了,也通过经验总结到了, 并没有藏私, 几乎一天没耽搁地将自己实践证明可行的技术, 写成文字,进行投稿。
林雪君同志极度渴望将自己的知识落实,并教会全国有需要的人。
周志手指敲着桌面,对自己偶然注意到的这位拥有强大力量和助人助国渴望的小同志,忽然充满了兴趣。
……
……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雪太大的话,明年春天什么样且不说,今年冬天大家可怎么过啊。
呼色赫公社第七生产队的冬牧场在松林边的挡风窝里,还算好的。
有那冬牧场就在平坦的大草原上,一棵能挡风挡雪的树都没有。牧场里都是迁徙过来的毡包,没有土坯房、没有大火炕、没有满山的柴给你捡、也没有满山的树可以砍来应急。冬牧场上储存的草都露天堆着,数量有限。牛羊全在露天的棚里,单靠一身毛和群聚挨挤着取暖。
他们可咋扛这白灾啊?
“白灾一来,草原上的人和畜群难,其他动物也难。”大队长愁得扶额。
“狼群一旦饿狠了,就得往咱们这边跑。冬牧场里这么大的畜群,不知要成为多少野兽的目标。”
庄珠扎布老人干嘬着老烟袋,开口道:
“把驻地里的狗都送到几个棚圈里去吧,以后不能只留饲养员一人守夜了,太危险。每天晚上多派几个青壮,背着猎枪一起守着吧。跟陈木匠他们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棚圈加固一下。
“小梅那院子里动物也多,她那院子也太矮了,院子又靠着后山,野兽要是从后山过来,居高临下往她院子里蹦,那就完了。那一院子的牛羊鸡鸭呢,小梅和衣秀玉那小同志到底是俩姑娘,我有点不放心。
“要不就让阿木古楞过去跟他们住,他年纪轻,不落口舌,又能顶事儿。”
“我跟小梅商量一下再说吧,她自己会用枪,也挺厉害的。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她置身在危险中,这一生产队的牛羊马啥的,都得靠她看顾呢。”大队长抹一把额头,“实在不行就让昭那木日把毡包扎到知青小院边上去。”
在大队长和庄珠扎布老人担心林雪君的安全时,林雪君屋内火炕火墙烧得暖暖的,从窗口跳进侧卧躲风雪的老母鸡照旧在下蛋。
炉灶上烧着锅茶,从那哈塔部落背回来的冰坨鹿奶还没喝完,等锅里的水烧开,到屋外冰桶里取一块鹿奶丢进茶锅,暖烘烘的室内便有了奶香。
为了节省燃料,林雪君将阿木古楞拽到瓦屋里取暖,多个人屋里也更暖。
衣秀玉蹲在门口炮制药材,林雪君坐在炕桌这边趁记忆中的知识还没忘记,一一记录在自己的本子里。反正本子很多,各报社出版社送过来的信纸和本子多到够全生产队的孩子写一年作业。
阿木古楞坐在炕桌另一边盘腿画画,《图鉴》2的任务画完后他又自由了,想画鸟就画鸟,想画昆虫就画昆虫。
这次他没用林雪君帮忙,自己就给新画拟了题:画益鸟。
根据杜川生教授写给林雪君的信中对益鸟的描述,加上他自己的记忆,他画出了各种益鸟的样子,包括翅膀、喙、爪子等特征。在画的边上,他还会一笔一划用自己一直努力练习的汉字在边上做该鸟习性和筑巢方法的标注。
房间内刷刷响的都是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交错着衣秀玉指尖滑落中草药的窸窣,与火焰呼呼燃烧的自然响动。
宁静的暖室外,忽然发出一阵砰砰响动,伴随一声犬类惨嚎。
林雪君吓得啊一声从炕上跳起来,趿拉上室内棉鞋便往外跑。
衣秀玉在门口,最先裹上棉袄拉开门,可先迈出屋的却是拉住林雪君、后来居上的阿木古楞。
少年戒备地迈进院子,林雪君和衣秀玉的脑袋分别从他左肩和右肩后探出来,一起往院里看。
惨嚎的是在院子里玩雪的小小狼,屋顶积了好几天的雪被风吹落,一块一块地往下掉,砸到了没来得及跑回狼窝的小小狼。
房顶的雪噼里啪啦往下掉,三个人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这小型‘雪崩’。
牛棚被雪块砸得噼啪作响,院子里半个小时前阿木古楞蹚出来的路再次被掩埋,扬雪遮蔽了所有人视线,院子外的屋舍、树影全消失了。
知青小院仿佛处于一个空白空间,成为一座仅剩三人的孤岛。
直到屋顶的雪落尽了,阿木古楞才走进院子,用扫帚扫落牛棚上的积雪,扶正被砸歪的木板。
三人一起在院子里重新蹚出几条路,院外的白茫茫中忽然浮现一团又一团模糊而诡异的黑影。
林雪君拄着铁锹盯着那一团团黑影靠近,渐渐辨认出了驼鹿、牛、羊、狍子和马的形状。
巴雅尔最先冲出迷雾,朝着她哞了一声。
看样子山上也刨不到什么吃的,巴雅尔带着队伍回家找饭吃了。
戴着大手套的右手扶落巴雅尔头上背上的雪霜,接着是拱开驼鹿弟弟凑到林雪君面前的小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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