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杲杲出日
他们觉得?北秦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骁勇善战,江北战场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危险,他们无端退让,反倒平白让谢氏和郗氏捡了个战胜的便宜。
后父王含实在咽不下被高平郗氏挤出京口的那口气,索性趁着?王平之病重不起之时?,三?番五次入宫与圣人商议,也想去?江北战场上分一杯羹。
自从北府军第五次传来捷报,圣人便觉得?哪里都不痛快,深恨自己当初没有忍着?对郗氏女的厌恶,将之强行纳入宫中?。
他满心觉得?,若是郗归入宫为妃,那么如今连战连捷的北府军,也会成为他的私兵。
他沉浸在这样的不甘之中?,却丝毫不记得?,自己根本?没有可以养兵的钱财,也压根没有可以与谢瑾“抢妻”的胆量和资本?。
不甘和怨恨夺走?了圣人的理智,他与王含合计了一番,很快便同意了王含出兵江北的请求。
就这样,太原王氏精挑细选,择了一千名部曲渡江,经淮南郡北上,与苻秦骑兵交手。
这批部曲虽然装备精良,但?却并没有见过真正的胡虏。
渡江后的第一战,他们以多迎少,却仍然落了个两败俱伤、伤亡过半的下场。
以至于第二次交手时?,士气大大受到影响,竟然几?乎全军覆没。
经此二役,江左上下关于北府军侥幸取胜的议论少了很多,但?仍有不少人忌惮郗谢联姻的局面之下,二氏一为中?枢权臣,一掌江左半数兵权的事实。
对于建康城中?的这些议论,郗归向?来都选择置之不理,只将他们当作?流云一般。
秋去?冬来,云卷云舒,到了太元三?年春天的时?候,北府军虽有伤亡,却因有淮北流民自愿补充的缘故,人数不减反增,有三?万两千人之众。
除此之外,那些先前并未留在徐州,而是在郗照死后散落于江左各地的北府旧部,其后人也纷纷前来投军。
甚至还有此前于江淮之间自行作?战的宿将旧卒慕名而来,带着?他们习战有素的流民军,想要加入北府军的队伍。
对于这些人,郗归统统来者不拒,只是要求所有人都要先在京口经过最少三?月的纪律训练和军魂培训,等到真正能够融入北府、令行禁止之后,才能上阵杀敌。
北府军的战无不胜已然成为了江北的神?话,就连胡人都不得?不忌惮。
在这样的光环之下,这些北府后人与宿将旧卒自然不会明着?反对郗归的提议,是以通通到京口完成了战前培训。
北府军的这些光辉事迹,甚至远远传到了三?吴之地,成为当地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一年的春天很是寒冷,仲春之月,仍是霜风阵阵。
郗归倚在薰炉一侧,怀中?抱着?手炉,听着?三?吴来的使者,一桩一桩地讲述当地各类生意的情形。
在被抽查了几?个问题之后,使者顺利过关,转而讲起了当地百姓对北府军的推崇。
郗归听着?这些,心中?难免生起了几?分自豪。
她示意使者喝口茶润润嗓子,而后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王定之在会稽如何了?”
这大半年来,谢蕴和郗如并非没有书信寄回,只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他们毕竟是王定之的亲人,郗归怕他们心中?有所偏私,以至于言辞之间,有掩饰、夸大之处。
所以三?吴每次有使者过来时?,她总要问问会稽的情况。
“回禀女郎,王家大郎常常与会稽世?族饮宴,还与那些信奉天师道的世?家子弟一同参拜,关系似乎很是不错。”
郗归蹙了蹙眉,继续问道:“会稽百姓如何?”
“去?年冬天极为严寒,百姓们多有冻馁之困。咱们的商号按照您的嘱咐,每月逢五之时?,都组织义诊送药,一次都不曾落下。女郎有所不知,咱们每次义诊之时?,都有不少百姓拖着?病体,走?上几?十?上百里的路前来求药,实在是可怜得?紧。”
郗归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如此情状,官府竟没有动作?吗?”
那使者不忍地摇了摇头:“我听当地的商户说,三?吴之地年年如此,他们都习惯了如今这副景象。无论如何,官府是决计不会出资赈饥的。”
“如此艰难的生活,竟无人反抗吗?”
郗归不太相信。
物极必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更何况江东子弟素来悍勇,江左往日叛乱,大多都与三?吴有关,他们怎么可能平白忍受压迫,却不奋起反抗呢?
第95章 乐土
“怎么会?没有呢?可纵使反抗, 又能有什?么用呢?”那使者听了郗归的?话?,不由长叹一声,说起了发生在会?稽的?一桩新闻,“前些日子, 上虞县令下令斩杀了三十七名作乱的?贼人。县衙口?口?声声说那些人都是强盗, 可在下却?听人说, 那三十七人其实只是一群不满世族强占土地、想要去县衙讨个?公道的?普通百姓。没成想,公道没讨着?, 自己却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 土地也?一寸都没保住。”
“此事当真?”郗归眉头紧蹙, 心情沉重地问道,“无故枉杀平民,当地世族竟嚣张至此吗?”
“不止如此。”使者摇了摇头, 继续讲道, “消息传出后, 这三十七人所在的?村落义愤填膺,纠集了上百名青壮去县衙讨说法, 想借着?人多势众, 替那三十七人保住土地, 也?好让这些人留在世上的孤儿寡母有个?倚仗。没曾想,这些青壮竟又被县令以贼人余孽的罪名拿住,通通下了大狱。如今那村庄里,已是一个青壮都没有了。”
“这可是上百人哪!这县令何以如此大胆?”郗归震惊得茶杯脱手,“如此大事, 怎么不早早报与我?”
“女郎, 咱们?只是生意人啊。”那使者抬起头来,郑重地看?向郗归, “在下也?是郗氏部曲,知道女郎是有雄心壮志的?人。如今我们?在三吴之地的?生意,几乎全靠卖给世族奢侈品来获益。倘若得罪了世族,还会?有谁买咱们?的?贵价商品?我们?又如何能有余财来为京口?的?将士们?购买粮米?江北战场上的?消耗,又该何以为继?女郎,如此种种,容不得我们?轻举妄动啊!”
郗归深深看?了使者一眼?,心中满是无可奈何。
她还是太弱小了,以至于连部下都默认,她为了获取钱财,不得不与三吴世族虚与委蛇。
“你?说我是有雄心壮志的?人,可我却?想问问你?,你?觉得我想要做什?么样的?大事呢?”
使者毫不犹豫地答道:“驱除胡虏,光复二京,实现高平郗氏三代人的?夙愿。”
“可是,我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使者犹豫了:“为了实现司空和先郎君的?遗愿?为了青史留名?”
他?思来想去,觉得哪个?答案都不太妥当,索性自暴自弃般地说道:“想做就是想做,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不,有的?。”郗归轻轻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我做这些,是为了让江左的?每一个?百姓,都不必经受胡马践踏、异族凌虐的?苦楚;是为了让江北的?每一个?汉人同胞,都不必在胡人的?统治下低人一等、勉强活命;是为了无数像你?我一样活生生的?人,能够真?正?安宁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再也?不必担心突如其来的?灾难。家国原本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壳子,正?是因?为有了人,才成为真?正?鲜活、生动而坚固的?心灵依托。三吴之地的?百姓,同样是我们?的?同胞,我若真?的?想做成你?所说的?大事,便不能也?不该放弃任何一地的?子民,我必须帮助他?们?。如果不然,北府军就永远只能局限于徐州,不能真?正?建立起与其余各州百姓的?血肉联系。”
“可是,您说的?这些都太过遥远了。眼?下的?事实是,我们?还不得不与三吴世族做生意赚钱,不得不与他?们?保持一份还算尚可的?关系,不能为了几十个?平民百姓,便与三吴之地无数抱成一团的?世族决裂。”那使者苦口?婆心地劝道,“女郎,圣人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1北府军如今就是一个?巨大的?销金兽,我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再八面树敌,去为几个?冲动无知的?底层愚民讨公道?”
“你?不理解,是的?,你?不会?理解。”
郗归无何奈何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只无力地摆了摆手,让这使者退下。
她虽然觉得无奈,却?并未消沉。
沉吟片刻后,郗归吩咐南烛磨墨。
她要给谢瑾写信,让他?出手干预上虞之事,免得那些被羁押的?青壮也?像前面那个?三十余人一样,平白丢了性命。
南星不明白,使者的?话?明明很有道理,女郎为什?么要为了那些平民,白白承担三吴生意受挫的?风险?
郗归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不赞同。
“即便是从利益的?角度来考量,我也?必须帮助这些百姓。北秦有近百万兵力,能够用于南北战场的?,至少也?有二十多万,可我们?如今却?只有三万多名将士。淮北流民究竟有限,我们?迫切地需要补充兵员,可兵员又能从何而来呢?”
她语气坚定地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三吴之地受压迫的?百姓们?,正?是我们?需要争取的?对象,我们?需要他?们?。”
“可我们?养不起那么多人啊!”南星跺了跺脚,担忧而急切地说道。
“当初桓大司马之所以不愿在建□□起战事,既是为了保留一个?还算清白的?身后名声,也?是因?为建康乃江左中枢要害之地,一旦生变,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惨重后果。可三吴有什?么要害呢?”郗归说到这里,再次看?向壁间那副泛黄的?舆图,“有徐州挡在中间,三吴既不易受外族侵扰,又不会?危害到建康的?安定。我们?完全不用顾虑那些,只需要争取到三吴之地的?底层百姓,便可以想方设法,各个?击破,团结或是铲除当地的?世族大户,从而吸纳到一笔绝对不会?算小的?人手和财富。”
“这——”不仅是南星,就连南烛都没有想到,自家温柔善良的?女郎,竟也?会?存着?这样暴力的?心思。
郗归被她俩的?反应逗笑了,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去年?年?初,我到达京口?,接手北府军,如今已过去了一年?有余。这些日子以来,北府军虽然连连胜利,可阵亡将士的?名单也?是每旬必至的?。正?因?我派了他?们?上战场,所以才会?有如今的?伤亡。你?们?怎么还会?觉得我心软?”
“那不一样。我们?都知道,您是为了更多人的?平安和幸福。”南烛怜惜地看?着?郗归,“不过,我们?还是希望您的?心肠能够再硬一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保全自己,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要给别人伤害您的?机会?。”
“你?这是意有所指吗?”郗归听了这话?,不由生起几分兴味。
“无论是刘坚还是何冲,都曾触犯军中铁律,可您却?不计前嫌,依旧重用,我怕他?们?会?辜负您的?信任。”南烛担忧地说道。
“无碍。”郗归喝了口?茶,“我也?并非全然信任他?们?,只是相信他?们?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决心罢了。你?放心,只要我们?能给他?们?一个?好出路,他?们?就会?永远忠心——除非有朝一日,旁人能给他?们?更大的?利益。不过,目前的?情况下,还暂时不存在这种可能。”
“好了,不说这些了。”郗归挽起袖子,执笔给谢瑾写信,将使者所说之事,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他?,又让谢瑾直接派人去会?稽,帮王定之处理此事,务必安抚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
“女郎,我不明白。”眼?看?着?郗归搁下湖笔,南烛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怎么了?”
“您也?说了,只要那些百姓和我们?站在一边,就能够抢来不少三吴世族的?财富,如此一来,不是正?好可以充作军资吗?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插手上虞之事?任其发展不好吗?最好愈演愈烈,到了最后,彻底引爆三吴平民与世族之间的?矛盾,然后我们?再出手相助,坐收渔翁之利。”
“那不一样,南烛。”郗归低声但坚定地说道,“我虽不是什?么圣人,但也?不能明知有人无辜受害,却?为了自己的?利益,坐视动乱变大,三吴生乱。”
她认真?地说道:“等时机成熟,我们?在百姓中有了群众基础后,可以从小地方开?始,自发地夺取据点和城市,但绝不是现在。我们?在三吴的?布局还没有落实,无论是民心还是民力,都尚且没有准备好,一旦生乱,三吴官民之间,势必会?落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更何况,北府军不过三万五千多名将士,其中一万一千多人在江北作战,余下的?两万余人,需得守好徐州这个?大本营。我们?如果过早地介入三吴之地的?叛乱,恐怕会?分散力量,腹背受敌,以至于被那些伺机而动的?世家,狠狠咬去一块血肉,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所以,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眼?下的?形势,三吴还是暂且太平为好。等再接收几批淮北流民后,我们?再好生琢磨一番三吴的?事。”
郗归说完之后,重新看?了眼?先前写好的?信,思来想去,还是加上了一条,嘱咐谢瑾好生劝劝王定之,莫要成日里听信天师教那套愚弄世人的?言语,告诫王定之好生将心思放在民生中,哪怕能揽得一丝半点的?民心,也?算是尽到了几分他?这个?会?稽内史的?责任。
修改完毕后,南烛双手接过郗归亲自用火漆封好的?信,打算去交给使者。
“对了,有关三吴的?诸多分析,一定不能告诉别人,就连伯父也?不可以,你?们?记住了吗?”
南烛、南星异口?同声地郑重答应,郗归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们?退下,自己则微微倾身,徐徐展开?了三吴一带的?详细地图。
这是江左最为富饶的?一片土地。
可这般的?沃土,却?并没有带给当地百姓和乐的?生活,反倒为他?们?招致了许多不幸。
第96章 中风
这片肥美的土地太过诱人, 以至于朝廷想要在此征收更多的赋税,世?族也想在此攫取更多的经济利益。
如?此重压之下?,百姓们承担了太多太多的赋役,以至于?不得不典当田产, 卖儿贴妇, 甚至自卖其身, 一个个地成为了世族的奴隶、佃客,从?此终年为人劳作, 不得歇息, 也无资财。
“徐州还是太小了, 也不如?三吴和荆扬那般富庶。”郗归的思绪荡漾开来,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若能想方设法, 在与徐州接壤的地方, 拿到几个本属于三吴的郡县, 对北府军而言,将会是极大?的物质支撑。”
谢瑾的回复来得很快, 第二日一早, 信便送到了郗归手中。
经过先前的几次论?辩, 他对郗归信中的要求很是赞同,认为目前的情?势之下?,三吴务必保持安定,不宜再生动荡。
因此,必须有力约束世?族们施加于?平民百姓的虐政, 好生安抚先前无辜受难的百姓才是。
他在信中表明, 已经派人沿江而下?,去会稽给王定之送信, 随行的还有一位琅琊王氏旁支的庶出长辈,是王定之之父王和之从?前的伴读,负责前去督促王定之按照信中吩咐行事?。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王平之死了。
这大?半年来,王平之始终缠绵病榻,几次病危,都被险险救了回来。
如?此这般,以至于?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虽然病得极重,但?却并非致命的急症,总能这么吊着似的。
太医们都说,王平之只要能够坚持到天气转暖,今年夏、秋就必定无虞。
谁曾想,眼看就要到阳春三月,他却骤然犯病,撒手人寰了。
王平之的死亡只是一个开始。
他去世?后,太原王氏顿时失了家主。
此后的半个月里,后父王含急于?找回颜面,想要代?替王平之成为新的家主,可徐州刺史之位的丢失和江北大?败这两件事?,无疑大?大?削弱了他的竞争力。
更何况,王含和王平之本就属于?太原王氏不同的两支,虽说同出一脉,可经过了三四代?的繁衍,早已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亲密,只是因为王平之身为中枢重臣的身份,才短暂地结合了几年罢了。
正因如?此,王平之才刚去世?,他的儿子王安便与后父王含一脉处处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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