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 第99章

作者:杲杲出日 标签: 女强 穿越重生

  郗归神色有些怅然:“朱杭是个识时务的人,我?的确可以用他来笼络世族之心,可谁又知道,他的识时务是不?是只是危险之下一种不?得已的选择?若危机过去,他还会这样识时务吗?”

  南烛答不?上来,在她心里,这群世族打骨子里都透着顽固贪婪的气息,根本不?可能彻底改好。

  雨后的空气很是清冽,江水粼粼地泛着清波,随船只的行驶而荡漾着。

  远山如黛,令郗归想起辛稼轩有关?江南的诸多词作。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1

  她自后世而来,又何?尝不?是此地的一个江南游子呢?

  可她既然来了、既有能力,便绝不?会重复那“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的遗憾,她要体察人情,要深谋远虑,要好好地为北府军打算,为北伐的那一日做准备。

  于是她遥望着远处雾蒙蒙的山水,掩去心中的伤感?,徐徐开口说道:“在这场动乱之中,朱杭并非罪过最多的人,他只是错在了失察。可世族既已做出了这般动作,我?便绝不?能让任何?人以为北府军可以被任意?挑衅。无论是陆氏、张氏还是朱氏,都必须付出代价。”

  “任何?试图谋害北府军的人,都绝不?能被姑息放过。北府军能有今天,饱含了无数人的心血。所以世族的叛乱绝对不?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杭必须死。至于他的孙儿,我?也必须带回京口,好生教导,以安其余世族之心,以免逼得他们为自保而作乱。”

  南烛有些担忧:“您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郗归听闻此语,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嘲弄朱杭,还是在讥讽自己?。

  “御下之方,不?外乎赏功罚罪。朱氏有罪,自当?惩罚,是以朱杭必死无疑,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他自己?,其实都心知肚明?。而他主动奉上家财,为的便是以主动投诚的态度,稍稍减缓些朱氏的罪过。”

  “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带着朱氏所有成年男丁,前往建康赴死。那八人本不?必死,他之所以这么做,便是为了让我?放心。”

  “江东世族之中,从来不?缺真正的聪明?人,他们会懂得审时度势的。”郗归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道,“与?家族前途相比,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呢?”

  仆役送上了一壶温酒,郗归没有喝,而是先向江中倾洒了些许:“千古艰难唯一死,朱杭是个聪明?人,有智谋,也有决心,可惜了。”

  南烛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庆阳公?主倒是聪明?了一回,女郎,您说,这主意?能是庆阳公?主自己?想出来的吗?会不?会是?”

  江风冷冽,郗归微微闭了闭眼:“建康的传言你也听到了,庆阳公?主在朝堂上所说的那些话,绝不?是她自己?能够短期内想出来的,只怕是宋和?又与?她说了什么。就连朱杭赴京一事,也未必没有宋和?的手笔。”

  “这?”南烛蹙眉道,“女郎,宋和?总是插手与?庆阳公?主有关?的事,是否仍存着尚主的心思?您看,要不?要警告下他?”

  “不?必。”郗归睁开了眼睛,“我?已与?他说得很清楚,我?是决计不?会同意?他与?庆阳公?主成亲的。尚主虽是捷径,可若以仕途前程为代价,宋和?便未必会心动了。他是个有野心的聪明?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女郎,宋和?虽然聪明?,却也很是危险。他这样肆意?插手朝中大?事,岂非弄权小人?若有一日,他联合公?主,阴谋作乱,对您不?利,那又该如何?是好?

  “那就等到了京口,立刻给?他修书一封、警告一二吧。”郗归安抚地看向南烛,“就说我?有严令,无论徐州还是北府,都必须严格落实事前请示、事后报告的制度。如此次这般的事情,再不?能发生了。”

  南烛舒了口气,在脑中琢磨着这封信的措辞,不?妨却听郗归说道:“不?过,只怕你的信还未发出,宋和?的请罪书和?报告,便要送到京口了。”

  “啊?”南烛略一琢磨,便知道郗归说得确实有理,“那就这么算了吗?我?的信还要写吗?”

  “写,无论结果如何?,总要让宋和?明?白我?们的态度。”郗归笃定地说道,语气中有几分宽慰之意?,“对于此事,你不?必过多在意?。不?管宋和?做了什么,这一次,结果总是对我?们有益的。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曹孟德此言,信不?诬也。我?当?然喜欢如顾信那般耿介、纯粹、正直的人,可时局未明?,我?们需要像宋和?这样的帮手。”

第149章 蒙学

  郗归抵达京口之后, 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去蒙学上课。

  军里的蒙学已经开设月余,孩子们均已学了基本的纪律规矩,以及一些简单的军史教育与文字训读。

  郗归今日去, 是给这些孩子上第一节古文课。

  古文者, 先?秦、盛汉辩理论事质而不芜者也。1

  既是为了明理, 郗归便没有效仿后世习知?的《古文观止》,以摘自《左传》的《郑伯克段于鄢》为开篇, 而是选了《陈涉世家》作?为第一课的素材。

  初学的孩子们或许还弄不明白训诂, 但绝不会听不懂故事?。

  这些?孩子的父辈, 大多是世家大族的部曲佃客,抑或是为徐州之外?的人们所瞧不起的军户。

  因为这个缘故,陈涉的佣耕身份, 颇能令孩子们产生共情。

  当郗归讲到“若为佣耕, 何富贵也”的时候, 2有孩子黯然失神,也有孩子重重点头以示赞同, 只有极少数的孩子说, 军里的日子比他们设想得要好许多, 若能一直如此?,他们这些?从前的卑贱之人,也一定能有富贵的一天。

  可这样的孩子终究太?少,人人都知?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句极富壮志的豪言,可许多在底层压抑已久的孩子, 是根本无法相信自己?便是鸿鹄的。

  丑小鸭能够坚定地寻找自己?真正的归所, 可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却早在遇到天鹅之前, 便已先?经历了种种或残酷或琐碎的现实打击,失去了那颗勇敢的心。

  就连陈涉,也是直到走上了“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穷途末路时,才下?定决心揭竿而起。

  直到郗归讲到陈涉自立为王之时,大伙儿还有些?不敢置信。

  一个声?音不确定地问道:“他真的成?功了吗?”

  郗归侧头看去,与许多双亮晶晶的眼睛对视。

  在这个时代,史籍是难得的奢侈品,民间的说书艺术又?未像后世那般发?展起来,再加上陈涉起义是如汤武受命一般位于“不食马肝”之列的话题,所以陈胜吴广的故事?在闾巷之间并不十分知?名,只在特定地域以口耳相传的形式流传。

  “是啊,他成?功了。”郗归笑着说道,“因此?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并非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已然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尊贵并不存在于血脉之中,决定我?们未来如何的,是我?们自己?的能力?与品性,而非身体里流淌着缘自何方的高贵血液。”

  一个男孩笑着说道:“壮士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这句话说得真痛快,我?要记下?来,回去说给我?阿耶听!”

  一个女孩若有所思地问道:“伐无道,诛暴秦。原来,朝廷无道,百姓是可以讨伐的。”

  另一人立刻嘲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孙志不就在三吴作?乱了吗?我?阿耶还去打仗了呢!”

  “我?阿耶也去了!”

  “我?阿兄也去了!”

  短暂的嘈杂过后,有孩子觉出了不对:“孙志若是陈涉的话,那咱们北府军又?是什么?北府军讨伐孙志,难道竟然跟那暴秦一般吗?”

  这话一出,屋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孩子们好奇地看着郗归,朱肖面上更是浮现出了明显的忐忑。

  没有人怀疑当今圣人的无道,只是担心冤枉北府军,也惹恼了郗归。

  郗归并未因这讨论而心生不快,她的声?音低而有力?,十分地令人信服:“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孙志作?乱,虽打着为百姓诛世族的幌子,可却糟蹋了无数的田地,荒置了若干的农田,还强虏平民为壮丁,以之充实队伍。如此?行?径,与抢夺民田的世族何异?与强征平民为乐属的昏官又?有何异?”

  “是非对错,原不在于喊出的口号是什么,而在于究竟是为了什么,又?能起到怎样的效用。孙志看似为民,实则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北府军看似是在维护司马氏的皇权,其实是在切切实实地保护生民百姓。”

  一个孩子翻看手中的书册,认真地回道:“所以褚先?生才说,先?王以仁义为本。”

  “正是。”郗归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带着孩子们读下?半篇所引的《六国论》,“下?文所言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说的也是这样的道理。”

  对于文中所列秦国的历史,她讲得很是简单,可却着重强调了文末的一段话:“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3

  “陈涉出身闾阎之间,可却最终摧毁了秦朝的江山。”郗归郑重地看向这些?孩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孩子们,你们虽无世家大族那般尊贵的出身,可却能与他们一样去学习,去争取,北府军会尽力?为你们创造更好的条件,只要你们有志气,肯下?工夫,就一定会拥有比世家子弟更强健的体魄、更聪慧的头脑、更光明的未来。”

  她诚恳地说道:“未来是属于你们的,我?向你们保证。”

  郗归的眼底有些?湿润,她知?道,今日坐在这间课室里的孩子,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随着北府军越来越壮大,还会有更多的平民子女接受教育。

  知?识再也不会是仅仅被?垄断在少数人手里的特权,在未来,北府军所到之处,不会再容许有人把底层的民众当作?不识字不明理不知?政的愚夫愚妇来对待。

  她说:“春秋时期,仪地的封人曾如是评价孔子:‘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4木铎者何?乃遒人所执,所以巡行?振鸣、引致民众者也,若今之铜铃。尔等可知?,封人为何以木铎比孔子?”

  一众七嘴八舌的讨论中,一个答案脱颖而出:“孔子教化世人,便如木铎之振鸣于民众?”

  “是也。”郗归赞许地说道,“孟子谓成?汤说伊尹曰:‘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5”

  “上天孕育百姓,便是让先?知?者引导后知?者,先?觉者唤醒后觉者。成?汤认为自己?是被?上天选中,前来唤醒生民的先?觉之人。可我?却觉得,人人皆可为先?觉者。”

  “神州大地是何等地广袤,还有数不尽的同胞,正在经历异族的欺凌、同族的压迫。尔等既有志入学,有心成?就一番功业,便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习文练武,笃而行?之。”

  “我?会一直期待,希望能看到你们长大成?人,为学者,为将军,为官员,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去作?这个世界的先?觉者,去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也为了更多人的美好未来而奋斗的那一天。”

  蒙学的第一节古文课,在一片慷慨激昂中落下?帷幕。

  作?为未来的女将军,郗如今日也拉着喜鹊与潘可一道,来听了这一节课。

  她们坐在学堂的最后方,因为担心影响大家听课的缘故,始终未发?一言,此?时终于兴奋地讨论了开来,与周遭的孩子们说得热火朝天。

  朱肖带着两位弟妹,在这一群孩童中间,拘束得颇为格格不入。

  他交待弟妹不要乱跑,自己?则追了出来,赶上了正要离开的郗归与司马恒。

  “女郎,女郎请留步!”

  “阿肖——”潘忠将朱肖拦在了距离郗归五步远的地方,郗归回头看去,只见他跑得气喘吁吁,额上也生了薄汗。

  她示意南星递过去一方帕子,而后关切地问道:“换防的将士们下?午便要出发?,你祖父的灵柩也会一道回去,好孩子,你带着弟妹,一道回去送你祖父一程吧。”

  不料朱肖却摇头说道:“女郎,祖父临走之前,曾与我?说过,待他百年之后,便将坟茔立在京口。我?兄妹三人,自此?以后,便以京口为家。从昨日起,世间再无吴兴朱氏,只有京口朱氏。”

  朱肖稚嫩的脸上,显出了与年岁不符的坚定。

  郗归怜悯地看向他,这是一个与月余之前的郗如极为相似的孩子——他们都因突如其来的灾劫而失去了至亲,正站在人生关键的岔路口,满心的悲痛与迷茫。

  她问他:“那你呢?你内心想怎样做呢?”

  “我??”朱肖似乎被?这话问住了,“我?会按照祖父的期望,好好地读书明理,做您最忠诚的部下?。”

  这就是世族冢嗣。

  哪怕他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哪怕他已并无偌大的家业要继承,却还是要依着过往的惯性,以家族的利益为利益,以家族的考量为考量。

  不过,这对此?时的郗归而言,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她试探着问道:“蒙学的进度,对你而言恐怕太?慢了些?。居丧期间,你可以带着弟妹在家读书。”

  朱肖立刻婉拒:“孝之一字,原本就在心而不在行?。我?若不能器,那纵是哀毁而死,也不能宽慰祖父、父亲与诸位叔父在天之灵;若是勤学苦读,和睦同窗,那即便没有结庐守孝,想必尊长们也不会不快。”

  “你仍愿待在蒙学吗?”

  “蒙学里的同窗都很纯粹直接,且颇有活力?,与我?从前在吴兴接触到的人很是不同。女郎,我?想和他们一道学习,在相处中完善自己?的德行?,日后与他们一道去实现您的期望。”朱肖的语气很是恳切,“蒙学每日只有半天课程,您放心,我?不会耽误学业的。”

  “你既已拿定主?意,那便这么着吧。来日方长,你年纪还小,要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妹妹。”

  “多谢女郎,我?一定会的!”朱肖重重点头,连连保证。

  司马恒立在郗归身侧,看着朱肖跑回学堂,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就不怕他不怀好意,日后反倒来报复你?”

第150章 募军

  “报复?”郗归不以为意地说道, “那是太久远以?后的事情了。再说了,北府军触动了那么?多人的利益,我永远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去防范每一个意图报复我的人。与其防备这个防备那个,不?如增强自己的实?力, 让旁人无从报复。”

  司马恒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你可真是嚣张。”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郗归语气轻快地说道, “无论是兵力、财力还是人力, 朱肖都无法与我抗衡。该警惕的不是我,而是他——他还是个孩子, 处在军里这个大环境中, 一定会无可避免地接受许许多多潜移默化的熏陶。他或许可以?选择抵抗, 但绝对不?会全?然?不?受影响。”

  郗归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一定会变的。”

  “你?就这么?自信?”司马恒下巴微扬,眉头高挑,言语间颇有几分挑衅之?意。

  郗归笑了笑, 侧头吩咐南烛:“跟阿如说一声, 从今日起, 她也每日在蒙学上半日的课。北府军越来越大,她若想做个将军, 那日后要?接触的, 便绝对不?只有底层百姓, 还会有世?家大族的各色人等。就让她从朱肖开始观察,好?生琢磨琢磨,该怎么?与这些?人相处。”

  司马恒被郗归的笑容迷惑了一瞬,转眼便被晾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