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蝉声
“朕年少登基,曾经攻城略地无所不能,没想到末了竟连一个女子的真心也未能攻下,你说的对,朕的确无能。”
听到那人亲口承认自己的无能,他心中却不如预想般得意,唯剩悲哀与茫然。
“云沂,这一世是父皇对不起你,可即便重来一次,朕也绝不会退让半步。”他的颓废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又恢复成了那位意气风发盛气凌人的帝王模样。
云沂亦被激起了斗志。
“父皇,若重来一世,儿臣也不会再懦弱地推开她!”
……
“殿下?”禅真原只是停下,想要与这位名声远扬的晋王殿下打个招呼,却不料他却突然愣在了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己,眼中甚至流下了泪水。不知为何,看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中亦是忍不住有一刻的刺痛。
陈云沂茫然地抬起手,指尖却只触及到一片冰凉。无数纷杂的剪影从他脑海中闪过,最终却又归于沉寂,只等下一次再被人从记忆深处唤醒。
他头脑一片昏沉,但多年的修养仍让他暂且维持住了稳定。若无其事地擦去眼泪,他笑着拱手道:“云沂身体不适一时失态,望娘娘切勿怪罪。”
禅真只觉心口忽然被一股无名的悲伤所淹没,她不自觉地捂住胸口,缓缓放下帘幕,切断了与他相接的视线。
“殿下若身体不适,一定不要强撑,否则淑妃娘娘与陛下也会为您担心。”
陈云沂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娘娘您呢?”
话一说完他便有些后悔了,他与贵妃娘娘初次相见,此言实在不妥当,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难免会让人多想。父皇若因此误会了她,对她也不好,她除了父皇的宠爱本就无甚依靠。
未等她回复,他便又笑着补救道:“多谢娘娘叮嘱,云沂稍后便会请太医诊治,定不会再让父皇与母妃担心。”
禅真此时心情也平复了下来,轻声道:“如此便再好不过,外面日头大,殿下身体不适勿要久留。”
听出她语气中的关心,陈云沂心中一暖,“娘娘亦是如此。”
“嗯。”禅真轻轻应声,吩咐宫人起辇。
直到贵妃仪仗走远,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陈云沂才怅然若失地收回了目光,心中莫名涌上一股酸涩之意。
“原来,贵妃娘娘是这般模样。”
也难怪父皇如此宠爱。
禅真方回到凤栖宫,没过多久就听御前派人来报,陛下今晚将到贵妃娘娘这边用膳,提醒凤栖宫提前准备下去。
绿珠和红玉如今被分配到了凤栖宫当差,自然盼着贵妃娘娘的宠爱能够长长久久,闻言是喜不自胜。照常例看,陛下晚上到了哪处宫殿用膳,之后自是会留宿。她们原本还担心万一陛下今晚不招娘娘侍寝,反而去了别宫该怎么办,此刻接到通报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娘娘,陛下这是记挂着您呢,咱们可得让膳房好好准备。”绿珠笑着道。
禅真心中窃喜之余却有些烦恼:“可是我却并不清楚陛下在膳食上的喜好,这可怎么办呢?”
往常都是陛下为她准备膳食,她也不曾留意陛下爱吃什么饭菜,现在突然换了她来准备晚膳可真是让她一筹莫展。她不由想起了午时杨婕妤的话,果然在这后宫之中,还是数她对陛下最不上心了,要是换做杨婕妤肯定都不会像她这般无措。
绿珠安慰她:“娘娘不必担心,奴婢瞧着之前陛下同娘娘一起用膳,每回都是津津有味的。娘娘不妨按照之前在紫宸宫用的菜品去点,总是不会出错。”
“可这样会不会太没有诚意。”禅真仍有些担心,人家杨婕妤都还亲手给陛下做了雪片糕呢。
红玉笑道:“陛下爱重娘娘,奴婢以为只要是娘娘准备的,陛下都会喜欢。”
从前可没有哪位娘娘这般得宠,如杨婕妤中午不也被阻在了勤政殿外,而娘娘却被郭公公亲自迎了进去。陛下若是真心喜爱娘娘,自然也不会因为一点膳食上的小事就介怀。
禅真想想绿珠说的也有道理,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还不如先依照常例安排,至少保证不出错。只是此事可提醒了他,以后需得多留意一下陛下的喜好,她这个贵妃总不能对陛下一点都不了解吧。
“那劳绿珠你向膳房吩咐下去吧。”
绿珠笑着应下了。
贵妃娘娘如今可是后宫第一人,又听说是陛下晚上要来凤栖宫用膳,御膳房接到消息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忙热火朝天地准备了起来。
夜色渐深,禅真翘首向宫门外张望,心情渐渐也紧张起来。
进宫以来,她都是同陛下一起宿在紫宸宫,在自己宫中接驾还是头一回。这宫中的婢从她更是才接触不久,吩咐起来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怕无意间说错了什么话引起误会,所幸绿珠从前在御前当差,在宫人之中颇有威望,治的这些人服服帖帖并未出过什么乱子。
禅真自知能力有限,毕竟父亲从小都是将她往妾室方向培养,只教她如何取悦男人,却不曾教她如何御下管家。是以她如今虽坐上贵妃之位,心中仍是没有什么底气。
正紧张地揪着手中的帕子,忽然间红玉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凑到绿珠耳边说了几句话,而绿珠脸色也是瞬间难看起来。
“怎么了?”她松开手中的帕子,好奇问道。
绿珠脸上勉强挂起一抹笑:“娘娘,方才红玉听人说,陛下在过来的路上恰巧碰见了杨婕妤。”
心中却冷笑,举宫上下都知晓陛下今晚要到凤栖宫用膳,怎么就这样凑巧在路上与杨婕妤碰上了呢,只怕有人存心截宠。杨婕妤倒是聪明,往勤政殿求见了几回都被拦下了,这就转了思路想在陛下来凤栖宫的路上来个偶遇。
禅真闻言神色便有些黯然,可她也知晓既然进了宫,此事总是避免不了的。陛下就算再宠爱她,后宫也仍有佳丽三千,她怎么敢妄想陛下就此只守着她一个人呢。
绿珠瞧她有些低沉,便宽慰道:“陛下喜爱娘娘,定然不会落了娘娘面子给他人截了去。”
她在御前当差多年,对陛下的性情也是有些了解。陛下若对杨婕妤有心,又怎会数次拒绝接见,反倒是杨婕妤此次举动,怕是要引火上身。
禅真不忍她继续担心,便勉强笑了笑,心中仍是有些不安。听说杨婕妤之前非常得陛下宠爱,男人又总是三心二意的,嘴上爱着一个心里又会想着另一个,陛下那样的身份左拥右抱亦是常事。只是她白日才与陛下亲呢过,晚上却突然接到这样的消息,心情不免有些失落。
“怎么愁眉苦脸的?”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禅真惊喜地抬起头,正见陛下一身常服,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
“陛下!”
原来陛下没有抛弃她,还是选择了过来陪她用膳。
陈定尧难得瞧见她如此惊喜的神态,眸中笑意更深,“可是等久了?”
禅真摇摇头,正要向他行礼,却被他一把揽住腰抱了个满怀。
陛下屈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还要朕说多少遍,在朕面前就不用客气了。”
宫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连绿珠和红玉都相视一笑,在一旁捂嘴窃喜了起来,禅真有些害羞地微红了脸颊,眸光湿润地看着他:“妾身以为陛下不会来了。”
“这么不信任朕?”陈定尧微微一笑,也知道先前遇见杨婕妤的事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向来敏感脆弱,初进宫心中忐忑难安也是正常,他倒并不介意,只是有些心疼她在他到来之前不知已经胡思乱想了多久。
他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朕既然答应了你,绝不会再往他处去。”
对上陛下温柔的目光,禅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为了补偿陛下,她便主动拉着他的手到旁边落位坐下。
“陛下,既然您已经到了,那妾身就命人传膳了。”
陈定尧难得享受一次她的热情主动,笑着道:“嗯,朕今日任凭禅真作主。”
听出他语气中的调笑,禅真刚吩咐完,便忍不住回头横了他一眼,眉目流转间的风情直叫人酥了半边身子。
陈定尧垂眸轻笑,禅真看来已经逐渐在他面前放开了,如此再好不过。
一道道热气腾腾、色香俱全的饭菜被端了上来,很快便摆上了满满一桌。其间禅真小心观察着陛下的脸色,见他并未展现出什么不满,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饭间,她头一次留意起陛下夹菜的频次,自以为足够小心谨慎不会让人察觉,却仍是被陛下当场抓了包。
“今日怎么一直偷看朕?”陈定尧将一个肉丸放进她的碗中,本不欲拆穿她,实在是她的目光太过频繁也太过明显,叫他无法再继续忽视下去。
毕竟她总是将视线落在他这边,自己对碗中的膳食却不怎么上心,胃口也比往常小了一大截,这样对她的身体可不太好。
突然被抓包,禅真慌张地收回了视线,尴尬地将脸埋入了碗中。
“有什么心事?可方便与朕说说?”他索性放下了筷子。
禅真抱着碗,犹豫再三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妾身只是想多了解一点陛下,想观察一下陛下喜爱什么饭菜。”
陈定尧心中瞬时如烟花绽放,涌出无尽喜悦。从前世相遇以来,一直都是他对她步步逼迫,强行向她走近。他原想着禅真今世只要不排斥自己的接近就好,却不料禅真竟也愿意主动向自己迈出一步。
“朕十分欢喜。”
“陛下?”禅真不解地看向他,她之前从未留心过陛下的喜好,陛下不仅不生气反而这般欢喜是为何?
陈定尧淡淡一笑:“你不知,这一日朕等了有多久。”
禅真以为他在抱怨自己之前对他不够关注,有些心虚地道:“妾身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陛下的。”
陛下力排众议为她封下的贵妃位,她总不能坐的德不配位。
既然清楚了她的想法,之后陈定尧也放开任她打量,只是偶尔提醒她注意碗中的膳食。
晚膳结束后,禅真便在绿珠红玉等人含笑的目光中,脸庞滚烫地被陛下拥着进了内室。
再次相逢,禅真已不似初次那般羞涩,然陛下今日似乎较前日多了些热情。
“陛下……”
屋中的烛火明明灭灭,摇曳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怜与柔弱,随时可能熄灭。
帷幕飞扬,遮住了一室春光。
情事过后,禅真有些羞恼地背过身去,耳朵通红地不肯面对他。
陛下太过分了,明明她都哭的那般厉害却还不放过她,果然母亲说的没错,男人一旦得到手就不会再好好珍惜了。
可她不回头,陛下却仍缠着她不放,伸手从背后将她紧紧搂进了怀中,嘴唇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耳垂,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朕听说,”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你今日在太液池碰见了云沂?”
禅真不解陛下为何会突然在床榻间提起此事,才回过头疑惑道:“妾身的确遇见了晋王殿下,此事有什么不妥吗?”
她与陛下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难道是因为晋王殿下身体不适,陛下才有些担心地问她。可即便问她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是淑妃娘娘,了解的也不比他清楚。
陈定尧看她神色无异,似乎并未把云沂放在心上,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是将她揽的更紧了些。
“朕只是听闻云沂离宫后便请了太医上门,心中有些担心罢了。”
禅真心中有些微妙的不悦:“您若担心,不如去问问淑妃娘娘,毕竟淑妃娘娘才是晋王殿下的母妃,对殿下的身体状况比妾身更加清楚。”
陈定尧撩开她的头发,低头在她额间轻吻了一下,“云沂不是小孩子了,也不必朕处处忧心,朕只是偶然想起来问了一句而已。”
既然禅真并未对云沂有什么反应,他也不愿再提起,反倒加深了她对云沂的印象。只是没想到他已经千防万防了,还是避免不了她与云沂相遇。
“乖,不提他人了。”
禅真感到有些委屈,“明明是陛下先提起的。”
她知道陛下有许多后妃和孩子,与陛下相处之时她已经尽量避免去想起那些人了,可陛下偏偏还要在床榻间提起戳她的心,她就算再大度也不想在这种地方,与他谈论起他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
陈定尧瞧她皱起了眉头,心中亦是有些懊悔。禅真不像他仍保存着前世记忆,以她的性格,前世在成为云沂的女人后面对他的示爱就百般拒绝,今世对云沂自然也会是同样的态度。他提防的不应该是她,而应是云沂。
云沂此时手段尚且稚嫩,即便对她心生想法也无甚机会,他只要稳稳地压制住云沂即可。
“是朕错了,朕不该提别的人,禅真莫恼了。”他摸摸她的头轻声哄道。
被陛下这样像哄小孩子似的,禅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闷闷道:“妾身才没有生气。”
“好,不气。”他温声哄着她,“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这处温情脉脉,而另一处宫殿却有人彻夜难眠。
杨婕妤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传旨之人,宫中其余人也是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不敢发出一丝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