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圆
朝露只是?安静听?他说话,似能从言语中察觉他怅惘而内敛的情愫。
除却此?事,朝露还问了仙门如今对摄魂之术有何?了解。
在混乱的梦境里,她只记得紫衣女子刻意制造人间战乱,从血肉之中汲取贪婪、虚妄、仇恨等恶念滋养自身之力?。人世战乱太久,那力?量庞大得恐怖,彼时连神?女都无法抗衡。
而在二?百年前,妖魔虽与仙门偶有摩擦,终究不曾有波及整个人间的大动乱。洛清嘉控制清平洲之后,才?掀起了白鹤泊这?样的战役,只是?仙门子弟比凡人难蛊惑得多,于是?她滋养自身的术法便?成了“摄魂”。
“身中摄魂术后,人便?失去神?智,如同行尸走肉。”望山君道,“我曾细细探查过,魔族所摄取的,是?人的全部神?智和灵力?。神?器名为‘净化’,实为修补,听?你说他们从前只是?吸取恶念,我便?更确信——因着人间太平已久,他们无法获取战乱时期的力?量,便?琢磨出了摄魂这?一法术,将仙门弟子的灵力?和神?智摄去之后,再以魔族术法炼化,经年累月,以求和从前一样的强大力?量来源。”
朝露沉吟道:“若仙尊与我思虑不错,这?诛魔之战岂非万不可行!魔族如今最想的,就是?再掀起一场大战来,大战牵连越广,他们的力?量便?越强大!”
望山君叹了口气:“但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凭据,如何?说服仙门众人?更何?况,魔族年来疯狂挑衅,与各门各派都有血仇,要他们不去恨、不去战,实在是?太难了。”
他的目光移到二?人头顶流光闪烁的神?器上,继续道:“如今,‘永生’仍在皇城之中,‘天问’能使出净化术,仙门坐拥两方神?器,或许有与他们一战之力?罢……摄魂的真相如公?诸天下,人心惶惶,必定会让魔族钻空子;可若缄默不言,这?一战又不可避免——他们是?算准了我们这?两难的境地。”
朝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所以……若我能炼化神?器,在大战同时施净化之术,或可破局。”
望山君只是?不答:“你不必过于忧虑,天命,本就不是?压在一个人身上的。”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朝露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那位‘圣女’既然能够摄取神?魂,或许也有能够毁人心智之力?罢,师兄他……”
她没有说下去。
望山君也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负手道:“扶楚……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白鹤泊战前,我曾传信给他,请他一叙。”
朝露问:“他来了吗?”
望山君摇头:“后来我又见过他几次,你也知道,他神?志清醒,不似被‘摄魂’的模样。”
朝露忽然想起,从初登桃源峰,到上次二?人在魔宫中相见,江扶楚身上都有能够使他神?智尽失的“煞气”。
她从前简单地觉得那是?魔族血脉作祟,现在回想起来,江扶楚前身是?与神?女有旧的“少帝”和“公?子”,那他在入魔之前,为何?会身染煞气?
难不成,那煞气是?别人控制他的工具?
魔宫一见,虽然江扶楚行为做派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但她只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亲切。一夜亲热之前,她甚至不觉得他与从前有什么分别。
如果洛清嘉早早便?潜伏入了鹤鸣,看中了江扶楚,使计逼他为她所用,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知仙门联盟中出了何?事,朝露还没来得及和望山君再说几句,便?有仙童匆匆跑了进来。望山君听?他耳语之后,急忙起身告辞了。
朝露待在房中,继续照着望山君传授的心诀炼化神?器。
与其说是?“炼化”,不如说是?“唤醒”。在神?器下打坐时,她感觉到有丝丝泛着酥麻的微弱力?量从神?器中抽离出来,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她身上。
力?量汇聚得越多,她便?觉得这?方神?器越熟悉,修炼到后来,她甚至不需开?口发问,只在识海之中,便?能听?见神?器的答案。
但今日明显有些不同。
朝露心绪烦乱,念心诀时便?不如从前专心,不知是?不是?她口误了好几次的缘故,从前澄净透明的识海居然变成了一片黑暗。
她有些茫然地站在神?识的中央,四面环顾,却只见一阵又一阵浓郁的黑雾。
世界寂静得可怕,朝露左右张望,忽见一点微光,她大喜过望,连忙追过去。谁知那点微光是?黑暗中的海市蜃楼,她走得筋疲力?尽,却永远都追不到。
朝露停下脚步,闭上眼睛重复先前的心诀,再度睁开?眼睛时,她看见头顶漆黑的天幕裂开?了一道碧蓝的口子。
天裂中传来浑厚纷乱的声音,像是?几万人一齐在说话般。它们自裂缝中争先恐后地落下来,而天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被黑雾吞噬。
在一片混乱中,朝露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朝露,朝露。”
声音雌雄莫辨,却很温柔,黑暗中听?了这?一声,她觉得心中湿润,泛起了沉闷的痛楚。
但她很快便?收敛了这?种?过于有迷惑性的情绪,再次念起心诀来,重复不知几遍后,朝露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但方才?望山君走时仍艳阳高照,如今竟已蓦地入夜了!
几缕细微灵力?缠在她的手指上,黑白混杂,散发着荧荧亮光。
白色的那缕灵力?是?她的,那么另一缕……
这?神?器上居然残余了魔族中人的灵力?!
是?谁?是?江扶楚还是?洛清嘉?他们若是?从前见过“天问”,会不会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令朝露惊异的是?,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疑问般,那缕黑色的灵力?竟自她指间脱离,幽幽地流向了窗外,似在为她指引方向。
犹豫片刻,朝露一跃而出,随着灵力?指引的方向飞身而去。
月色之下,那缕灵力?竟不复先前的微弱,一路绵延向夜雾茫茫的远方。朝露本想从小口袋中掏出自己的小船,但她如今有神?器之力?,御风而行并不困难,遂决定还是?不要惹眼的好。
她在月下疾行,不多时竟来到了一片黑雾茫茫的旷野。
此?处的黑雾与识海中所见一般无二?。
朝露有些惊讶地朝下看去,只见不远处有干涸的鹤形水泊,那鹤的脖颈优美纤长,昔年她曾来云游。
只是?如今大地干裂,黑血横流,早不复当年的美丽。
这?是?古战场白鹤泊!
听?闻白鹤泊战后沦为非仙非魔的不毛之地,终年被枉死之人的怨气环绕,莫说仙门弟子,就算是?清平洲的妖魔也不敢轻易踏足。
朝露左手捏了个法诀,缓慢地落到地面上,顺着灵力?指引之地缓缓走去。
不知是?否因为得了神?器之力?的缘故,黑雾见她后纷纷退散。朝露边走边思索,若洛清嘉的力?量来源是?恶念,此?处是?她精心制造出的战场,按理?说应该早应被她吞噬殆尽了才?对,缘何?会留下这?样多的黑色怨气?
除非……这?些黑雾只是?幌子,这?里,有他们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她还在这?里苦苦思索,忽然愣了一愣。
——混杂在风和血腥气中的,是?她最熟悉的、淡淡的兰花气息。
这?样温柔、这?样缱绻的味道出现在此?地,显得万分格格不入,朝露看见缠绕在手中的灵力?竟随着她的行进逐渐化为实体?,泛着隐隐的红色,俨然一根红线。
绕过一个巨大的、翻涌的怨念漩涡,她果然在一块黑石之后看见了那个白衣的影子。
红线的另一端,正?系在他的手指上。
江扶楚平素十分警觉,但此?刻她几乎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竟都毫无察觉。
朝露握紧手指,绕到了他的前方。
——淋漓的污血,染红了他洁净衣袍的整个下摆,一缕红色的血线自唇角蜿蜒而下,兼之他面色惨白,被衬得宛如艳鬼。
鲜血与那根手指上的红线并行,绮丽而诡异。
好重的伤!
一时间,朝露竟未多想是?不是?他刻意引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她飞快地蹲下身,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便?念起了他从前教给她的疗愈之术。
微光勾勒出的兰花自虚空中纷扬落下,映亮了黑暗的一隅。那兰花落在他白衣之下的伤口处,轻盈地没了进去。
朝露唤他:“师兄。”
片刻之后,江扶楚缓缓睁开?了那双瞳色偏浅的眼睛。
然而他苏醒之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朝露猝不及防,一时之间以为被他暗算得手,正?在惊恐。谁料下一刻,江扶楚伸手在她腰上一揽,将她护到了自己的身后。
“小心!”
一条泛着幽幽紫光的蛇信从她方才?所处之地飞快扫过,留下一阵凌厉的风声。
她终于放心地落入了这?芳香气息极重的怀抱中。
第72章 第七十二滴水
第七十二滴水
“哎呀,几?百年都过去了,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同时遇见?你们两?个人。”
说话的女?子长眉入鬓,笑意吟吟,美艳面孔上一只眼睛莹黄莹黄,另一只却毫无光泽,幽黑一片。
朝露揽着江扶楚的肩,紧盯着她的面孔:“蛇女。”
上次见到她是在清平洲前的客栈中,那时她似乎十分落魄,铤而走险地越界进入客栈,想要吞食修士增进修为,后被君姑娘一剑逼走。
君姑娘与她对战,还受了不轻的伤——在几?百年前,江扶楚和萧霁为蛇女?所抓时,西山蛇沼还是清平洲中势力独大的妖族。族长蛇女?盘踞西山,是第二次诛魔之?战时魔尊的得力下属,实力不容小觑。
她统摄西山的那些年,时常抓捕修士,或饮血、或取丹,可算是杀人如麻。仙门十分忌惮,但始终无可奈何。
直到朝露莽撞地闯去救人,机缘巧合之?下,联手江扶楚刺瞎了她一只眼睛。
那只眼让蛇女?元气大伤,自?此之?后西山开始衰落。
萧霁上位之?后,为了报当?年的取血之?仇,手段利落地灭了西山全族。
只有蛇女?因法力深厚逃过一劫,之?后她便游荡在清平洲边界,猎杀修士和低阶妖魔疗伤。
朝露想到这?里,心中警铃大作——不仅是因为江扶楚重伤,更是因为眼前的蛇女?已经一扫先前见?面时的落魄,穿金戴银、涂脂抹粉,显然是找到了新的依傍。
今日,她必定是跟踪许久,等到他?无力反抗才现身的。
蛇女?朝着指尖吹了一口气,眼瞳眯成一道细缝:“小姑娘,难为你这?次一眼就认出了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省得我今后特地去找你报仇了。”
她歪了歪脖子,冲着江扶楚发出一声“嘶”,蛇骨制成的长鞭逐渐在手中显形:“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自?从知道你体内有……”
江扶楚突然重重咳嗽起?来,打?断了她的话,他?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个轻蔑笑容:“废话这?么?多,既然知道我有,你竟还敢来?”
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朝露还是飞快地补了一句:“他?受伤了又如何,如今有神器认我为主,对付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哈哈哈哈,是吗?”蛇女?掩口,笑得前仰后合,“‘神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日子闭门不出,不就是怕在仙门那群人面前露怯吗?神器之?力这?样磅礴,你若尽数掌控,早杀到清平洲来了,还集什么?联军、虚张声势?”
不等朝露说话,她便往前走了一步,啧啧叹道:“不过别怕,你们能?死在一起?,当?高兴才是啊。当?年他?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竟另嫁他?人,我遥遥听了,都心疼得不得了。”
朝露听到这?里,微微一怔:“你什么?意思,什么?当?年?”
蛇女?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你怎么?问出了这?话,怎么?他?这?些年所做之?事,你竟全然不知么??”
江扶楚按下了朝露的手,制止她接话,自?己却慢条斯理地抹了抹颊侧的鲜血,森然道:“我说了,你废话太?多了,上次没能?杀你,是你运气好。你不躲着我走,竟还要到我眼前来找死。”
“我不到你眼前来,你这?一腔情意要如何说出口?”蛇女?毫不畏惧地笑道,“我便做件好事,让你们在黄泉路上做一对痴情鸳鸯,说不定你还要谢我呢。”
言罢,她猛地侧身,躲过了朝露在她说话时突然的一击,紫黑色的蛇尾现身,一圈圈地环在了二人所处的岩石周遭。
“瞧你这?一身的血,难道刚催动过‘伤逝’?”蛇女?眯着眼睛,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许多,“我早告诉过你,凭借你那时的修为,强行炼化‘伤逝’入体,不仅会扰乱神智,更摧心蚀骨,必定少年早亡!你这?些年想尽办法,不惜堕入魔道延长寿命,不就是为了再见?她一面吗?如今你得偿所愿,想必也?到了强弩之?末,我成全你们,你说,你该不该谢我?”
她一边说,一边抛出了手中的蛇骨鞭,鞭子同蛇尾一同逼近,风声厉厉。江扶楚面无表情地伸手抵挡,在朝露面前结出了一个柔白色的屏障。
朝露听她说到“伤逝”和“少年早亡”时,脑中便腾然一片空白:“‘伤逝’……那不是神女?锻造的……”
大概是受了重伤的缘故,那层柔白的屏障十分脆弱,看起?来摇摇欲坠,蛇女?胜券在握,听了她的呢喃,便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是啊,神器……第二次诛魔之?前,我得了‘伤逝’,费了四百年功力将它炼化在我的眼睛中。自?此,西山称霸清平洲,若不是你们,清平洲新任的魔尊,必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