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三号桌那两人不是?熟客,是?外来的客商,见了门口挂的牌匾来的。
虽是?头一次尝,可这香气和卖相没得说,只是?酸气有点重,两人互相看?了眼,迟疑地下了筷子。
那高个子客商先?吃的酸菜,他不爱吃酸菜梗,夹了酸菜叶,放汤里涮了涮,吃了口,皱起的眉头舒展。
他点点这酸菜,有点惊喜,“闻着酸,吃着不错。”
“我倒是?觉得这压底的笋片和豆皮也挺好?,汤底味道调得好?,”另一个矮个子客商说。
不过等两人吃到烤鱼后,异口同声,“鱼炖得好?。”
青占鱼最适合红烧,个头也适中,肉嫩,可先?烤后炸,又炖在汤里,鱼皮便酥了,同鱼肉分离开。
且这鱼开了背,又切了花刀,炖的时候便完全入味,不像整条鱼下锅炖时,外头咸了里头鱼肉还是?淡的。
一大块鱼肉入嘴,没有小刺,咀嚼也变得大口起来,在咀嚼中,酸菜的酸和香,豆瓣的咸,胡椒提起的鲜味,全都浸入了鱼肉里,还有酥脆的鱼片。
恨不得让这两人把汤都倒进饭里,连汤带鱼地完全吃下,不过食铺里有送汤,是?一碗鱼汤。
用鱼头炖的,几块豆腐,还有一点虾皮、小蟹,吃了油腻重口的,再喝这碗汤,顿觉清爽。
“我跟你说,我以后就在这家吃了,旁的哪也不去了,这招牌菜真的是?招牌,”高个子客商说完后,打了个饱嗝,他看
?着盘里的汤,想买两个馒头蘸蘸吃掉。
终究没忍住,又要了一碗饭。
不止他如?此,但凡是?今日来吃的,全都纷纷添饭添汤,埋头苦吃,小孩也是?。而没等到位置的,一边啃着卤好?的鸭脖,一边晃到灶房,又到烤鱼台那,一遍遍问啥时候到自己。
也有的食客等不了烤鱼,要吃黄焖鸡,江盈知也不用现做,全是?砂锅里炖好?的,就算现做也快,她用的是?子公鸡,肥倒不算肥,但胜在肉嫩。
这时候的土豆不算多,江盈知用的干笋,同鸡炖在一起也别?有风味。
黄焖鸡倒是?受到了不少食客的青睐,肉嫩,而且好?脱骨,用来下饭一绝。
不少食客压根不在铺子里吃,要外带回家,江盈知便又做起了另一桩生意,租碗卖碗。
她铺子里用的砂锅很?贵,耐烧,没法租给?食客,便又定了一批粗瓷的,质量一般,但是?能隔热就成。
租的话,租两文,押金要三十?文,拿回来退钱,不拿回来,押金不退。
买的话,便宜的有二十?文,贵的五十?文。
这倒是?让有些食客颇有微词,不过更多的食客欣然接受,江盈知反正建议大家自己带碗。
不过自打出了烤鱼,有了黄焖鸡,这些常驻菜,确实让四时鲜的名?气在海浦大街小巷都有被提起。
尤其是?在渔民当中,大家要是?赚了钱,或是?想吃顿好?的,头一个就想往四时鲜里去。
要是?没钱的,攒钱也想着吃一顿。
当然除了食客,不少卖东西的小贩也主动?上门,找江盈知做生意。
有鱼干、鱼杂、鱼鲞这种,不过江盈知都没要,但有一家铺子,她倒是?觉得不错。
是?家卖酒的。
一对夫妻背着酒坛子上门,赶在江盈知要关?门前过来的。
“你们自己酿的?”江盈知嗅了嗅,很?杂的酒气,像是?什么酒都混在一起了。
“哎,自家酿的,”那女人回道,她叫李小鱼,年纪倒也不算大。
李小鱼话不算特别?多,她只顾着拿酒,偶尔说一句,“东家你这生意好?,酒肯定少不了。”
“东家你尝尝,我们家的酒,地道黄酒,这是?米酒,这是?上年的冬酿酒。”
“果酒也有的,杨梅酒,这杨梅是?夏至的时候采的,小孩要是?积食,吃一两颗便消了。”
江盈知尝了口黄酒,酿得很?纯,不酸,不管当料酒,还是?温了直接喝都可以。
“多来几坛黄酒,要大的,”江盈知指了指黄酒,她除了做糟鱼外,还想做点醉麸,用生麸浸泡在黄酒里,放盐和花椒,几天就能吃了。
也能做霉麸,生麸蒸好?以后,晾在竹匾上,盖一层竹叶,等它生出白毛,再加盐加酒封起来,十?来日后开坛,那面麸变得特别?有韧劲,配粥吃不错。
江盈知又闻了闻米酒,酒酿的甜香,她先?定了些,做点桨板圆子,杨梅酒她也买了,里头的杨梅确实很?消食。
食铺里每日都有不少客人吃撑,她打算拿来卖,一碗两文也不算贵,要是?白给?,有些人要贪多。
如?此她和李小鱼定了长期的酒品,隔三日来送一趟,李小鱼做事也妥当客气,送酒来,还给?她送了不少酒糟。
她的院子里有了糟鱼的香气,竹架上挂满了腊带鱼,江盈知还做了风干腊肉,晒了风干鱼。
除了食铺里要用,自己家里也能吃,她还把夏日里晒的鱿鱼干也翻出来了,干鱿鱼炖五花肉一绝。
这天午后,江盈知坐在院子里,看?着近日的账单,上面三日破百两的流水让她很?满意,招牌菜还是?颇有成效的。
这百两她想着拿来,跟王逢年买下大捕船。
租的话,以两人现在的关?系,这段交易岌岌可危,随时都有中断的风险。
但她不能没有自己的船,她需要新鲜的渔获,这也是?食铺稳定的根源。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你不忙?”江盈知随口问了句,看?他跟进自己家门一样,有点无语,合上账册,准备去取钱。
王逢年手?里提了个木箱,他嗯了声,其实他很?忙,已经五六日没过来了,都在忙货运,今日刚摆平难缠的商客,就过来了。
“你干啥?”江盈知哎了声,看?他拿出一个面团。
王逢年淡定自若,“让小满师傅尝尝我的手?艺。”
“多指点指点我。”
第74章 鱼饺
作为深刻明白王逢年手艺的?人, 他敢做,江盈知都不?敢吃。
她下意?识看?了眼周围,这个点,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唯一留在这的?小梅和海娃,压根抵不?上啥用。
“你,哎, 算了, 你做吧。”
江盈知不?会轰人,就当王逢年借个灶台, 她唯一的?要求是, “不?要把我炉子和锅炸了。”
那她也?会炸的?, 因为她的?锅换了熟铁锅,老匠人打的?, 特别贵, 一口大锅得二?十?几两, 但是一点都不?沾。
至于炉子, 市面?上卖的?很多炉子都很难用,这是她费心找的?,又好烧烟气又不?往外跑的?, 被?人用坏了很心疼。
所以她没走, 站在备菜桌一旁,双臂环胸看?着王逢年折腾。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 她看?见?了王逢年拿出青蟹, 揉好的?面?团, 非常齐全的?调料。
“你做什么,青蟹汤面??”江盈知看?了眼那青蟹, 先是瞟,而后变成盯,最后上手拿过来瞅。
这不?是六月里的?软壳蟹,而是重?壳蟹,所谓重?壳,是螃蟹有两层的?蟹壳,这两个壳跟正常的?青蟹壳完全不?同。
外壳很薄,并?不?坚硬,内壳犹如鸡蛋里覆盖的?那层薄膜,但那膜是褐色的?。这两层壳包住了里头的?蟹膏和蟹黄,很肥厚,有海中人参的?美?誉。
“你拿这个做?”江盈知忍不?住出声,在她看?来,这重?壳蟹就该跟黄酒一起炖,倒不?是最好吃,而是最合适。
王逢年回过头说?:“嗯,这个蟹好。”
江盈知能不?知道这个蟹好吗,她闭了闭眼,实在没憋住,又问,“一定得要拿这个做?”
“很补,”王逢年回她,“给你补补。”
他甚至还拿出了已经炖好的?鱼胶,放在砂锅里的?,江盈知闻到了甜香,里面?放了芝麻、核桃肉,当归、红枣,滋补极好。
“你做的??”江盈知垂眸,她问了句。
王逢年轻描淡写地说?:“我炖的?。”
实则学的?时候老被?他姨父骂,自己摸索着炖了一次又一次。
江盈知有点出神,说?实话,送她东西都不?太能感动她,因为有钱她自己也?可以买,或者花钱让别人做。
但是食物,很能反馈一个人的?心意?,真心或假意?,都能知道。
像她外婆,在她发育期内,总是常炖鱼胶给她吃,那个时候家里每日煮粥做饭时的?淘米水里,总浸着鱼胶。
尤其到了米鱼汛时,她外婆三天两头拿米鱼胶,用黄酒炖了给她吃,这样个头蹿得快。
到了这里,周巧女则是把鱼胶藏在米缸里,隔一段日子,拿酒或是酱油倒进鱼胶里,隔水炖好,那鱼胶便成了软弹的?果冻。
一次吃不?下,吃多了那就补过了头,所以热天里,周巧女会每天给她和小梅,还有海娃吃一点。
等到这炖的?胶吃完,下一次就开始嚯嚯鸡,把养到没多久的?老母鸡杀了,和黄鱼胶一起炖。
如此反复,所以即使忙碌,天气阴晴变化,她们也?没有生过病。
江盈知每次吃鱼胶的?时候,都会感觉自己能吃到独特的?味道,那是情意?。
所以她可以毫不?犹豫
拒绝王逢年送的?东西,但却没法拒绝这碗炖了很久的?汤。
她没有说?拿走,而是郑重?地端起,喝了一口,这碗汤应该炖了许久,火候掌握得很差劲,红枣肉都烂糊了,当归发软,核桃肉散了,糖倒是放得刚好,她尝到了两种?鱼胶。
一种?是黄鱼胶,一种?是米鱼胶,这两种?都是极补极好的?胶,在这两种?胶质作用下,这碗汤变得黏黏糊糊,像在吃没煮熟的?燕窝。
那汤从喉咙口滑下去,却黏在她心里。
江盈知拿勺子搅开那团胶状,她轻声地问,“为什么?”
没头没脑地问话,实则她问的?是,为什么要给她做饭。
王逢年却听懂了,他回,“过了秋得进补。”
这是海浦的?习俗,秋补冬补,不?过冷气不?生病。
江盈知喝了口黏糊糊的?鱼胶汤,她没再?说?话,吃人嘴软,心软。
至于汤面?,那另说?,面?硬得咬不?动。
王逢年也?不?懊丧,只是自顾自地说?:“看?来还得再?练练。”
转日他又带了重?壳蟹,还送给江盈知几条大鱼胶,有毛鲿鱼的?鱼胶,其他是黄鲟鱼的?鱼鳔,这个有黑色黄金的?名头,补肾益气。
江盈知没要,他把东西悬在横梁上,很强盗做派。
王逢年转身拿出一张红契,是之前租船的?契约,压在桌子上。
关于船只转让这件事,江盈知给钱,王逢年也?很爽快地收了,并没有借此来提条件或者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