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求求你了小满,你教教他吧,我把他酿的酒抢来给你,那老头子手艺差,脾气倔,酿酒倒是挺好。”
江盈知?往外看了看天色,确实还?早,而且今日煮的三鲜年糕汤,能忙得过来,她便点点头,“成啊,人家?乐意吗?”
她在?现代就碰到过很多大厨,绝对不允许外人干涉他们的下?厨,甚至有的要在?厨房外头贴上?生人勿进的标。
在?这里她还?没碰见过正经厨子,不过听这饭师傅脾气这么倔,想来也不大好相与?。
陈三明摆摆手,“没事,别看他长得凶,他可怕他媳妇了,有春花姨在?旁边,他还?能不听。”
“我们可全指望你了,”大胖进来后,苦着?脸说。
江盈知?也笑,“好说好说,等我先去瞧瞧。”
去河泊所?饭堂要穿过一条小巷,院落挺大的,也是四方天井,院子里有一口井,边上?搭了竹架,挂着?很多风干咸鱼。
有三个婆子坐着?,有的劈柴,有的在?洗东西,每个人都忙,可嘴上?也没闲着?,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陈三明先进去,打了声招呼,“阿婆又在?劈船板啊,饭师傅在?哪呢?”
一个黑瘦但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把勺子,没好气地问,“又没到饭点,跑来做什么。”
陈三明嘿嘿笑,指指江盈知?,“上?回我跟你老说过的,小满,别看人年纪轻,但是手艺真不错。”
饭师傅倒没有跟被戳中痛脚,像是炸了的炮仗一样,而是眯着?眼看了看江盈知?,他说:“那个摊子上?挂贝壳海螺的,对不对?”
江盈知?笑问,“饭师傅你来吃过?我怎么没瞧见你人。”
“没吃过,老听陈三明这小子吹嘘,跑去看了眼,”饭师傅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其实他自己没去。
倒让儿子跑腿买过几次,那锅贴、烧卖
他都尝过,而且要是卖连汤带水的东西,他儿子还?得从这里拿了碗过去买,谁叫人家?手艺确实好。
他背着?手,勺子在后面一甩一甩的,“进来吧。”
陈三明在?门口扒着?,大声说:“教手艺要按酒坛子来结账的,人家?可不白教。”
胖乎乎的春花姨走出来,笑了声,“成了成了,同?我讲了多少次,你赶紧回吧,这几日正是忙的时候。”
陈三明这才同?江盈知?招呼声,忙不迭跑走了。
江盈知进去后瞧了眼这灶房,出乎意料的干净,靠墙处也摆了不少坛子罐子,她闻到了糟卤的味道,而且有很多咸货,大概是虾皮、鱼干、鱼鲞这类的。
靠窗一侧有张长案板,板上?有一盆水,豆腐被切成块浸在?水里,初夏天渐渐热起来,豆腐不泡水得臭掉。
墙角还?堆了两?筐番薯,瞧着?快出芽了。
说实话,江盈知?看到这灶房,真不觉得饭师傅是个手艺特别差的人,至少在?吃饭上?挺上?心。
春花姨见她看豆腐,也看了过去,面上?带了点愁容,又强颜欢笑,“哎呀,我们家?老周也就会做那么点东西,只能翻来覆去倒腾。”
“这豆腐还?是自家?亲戚那来的,占了点便宜。”
江盈知?抬头看看悬挂的饭篮,空荡荡的,连块咸肉也没有,她听出了春花姨的意思?,简单一个词概括,穷。
她小声问,“大伙来吃饭不用给钱的吗?”
饭师傅在?盆里反复搓着?手,闻言哼了声,“我问问你,单是每人每日上?头只给出三文的饭费,三十个人来吃饭,油盐酱醋全都要自己搭上?,你做什么来给他们吃?”
上?头的管事死抠门,一点都不往下?漏,反正他们也不到这里来吃,只管一天给九十文,叫人自己糊弄过去算了,实在?吃不惯,那就吃自家?带的东西。
早前饭师傅还?能糊弄几样东西,炒一大锅菜,放点汤,再蒸点饭,鱼虾便宜就和春花姨一道去采买,费尽心思?要把这九十文给用到刀口上?。
后来一算账,自己每月还?得搭河泊所?五百文,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实在?没法?子,番薯满山遍野种的都是,又便宜又耐饱,可不是每日只能做做这个。
他也知?道大伙吃厌了,可哪来的钱买其他的东西,豆腐还?是自家?亲戚做的,肯给饶些价。
饭师傅嘴巴很紧,也不会跟小吏们说这些,就算说了又如何?。难不成叫小吏去闹一闹,他们一闹,上?面就会立马克扣工钱,一个月累死累活赚那么七八百文,一扣就能扣走二三百,对半都有。
他呸了声,那个姓李的管事真不是个人,黑心烂肺的东西。
江盈知?只一听就明白了饭师傅的苦,三十个人,九十文,就算换作是她,要是想叫大伙吃点好的,也只能自己自掏腰包贴补上?一二。
长此以往只会把自家?拖垮。
但她也有自己的法?子,并?不吝啬教给饭师傅。
她问,“番薯粉还?有多少,你们拿着?这九十文能买几斤?”
春花姨不知?道她问这做什么,笑着?说:“还?有不少嘞,这东西便宜,五六文就能买一斤。”
江盈知?问她拿了个腰巾,把袖子一点点卷上?去,在?卷的时候说:“这番薯吃了虽饱,可吃多了烧心,以后不要老做这了。”
“饭师傅,我教你几个法?子,保管便宜又吃得好。”
“你到时候要觉得我教得好,送我坛桂花酒吧,我刚打从那过来的时候闻着?了,是去年酿的吧,那股桂花味真好闻。”
饭师傅嘀咕,“你这鼻子属狗的吗,灵成这样,我那都锁上?了。”
他又肃着?脸说:“况且这是你的手艺绝活,是能这样随便教人的?”
“又不算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也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江盈知?把腰巾扯扯好,又笑眯眯地说,“要是大伙都藏着?掖着?,你不肯教,我不肯教,那手艺方子不都白白浪费了。”
“而且我这个,你们自己一琢磨就会的东西,也谈不上?教,倒是那个豆腐,我等会儿说几个外头来的法?子。”
春花姨说:“小满,可真谢过你了,我们平时也是老实本分人,实在?没法?子了,不然旁人的手艺我们瞧也不会瞧一眼的。”
上?头银钱五日给一趟,花光了就得掏自个儿腰包,她家?老周每日也愁得很,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他们估计就不在?这干了,这种事情有良心的人做不太长久的。
也不是没是没同?上?面说过,一说本来每人到手七百文的工钱,那月给的只有四百文,去讨要都说得罪了人。
只能咽了这口气,没办法?。
江盈知?倒是真无所?谓,她想了想,只在?这里见过番薯粉丝,却?没有见过粉皮,想来是没有的。
饭师傅给她抱了一大桶淀粉来,她舀出一碗,瞧着?并?不算干净,颗粒大小不均匀,而且还?有沙粒。
“这太脏了,得筛一筛,磨一磨才好做。”
春花姨喊,“水婆,你们把这粉拿去磨一磨,筛一筛。”
“哎,来了,我找找那个筛子去哪了,”水婆边低头四处找着?什么,没寻到,才把这桶粉给抱了出去。
江盈知?指着?那盆豆腐说:“豆腐好,做什么都算不得难吃。”
“饭师傅,既你们有路子,干脆多买些来,自己用霉豆子酱点腐乳来,你的酒酿得这样好,这肯定也不是问题,一小块就能吃下?一大碗干饭。”
“实在?不成,切成片上?锅蒸,抹点盐把它晒出去,晒到干瘪,拿回来泡一泡,切丝又是一盘菜。”
春花姨连连点头,“原来还?能这样做,只我们这里吃豆腐的法?子少,还?以为酱油拌一半,臭卤浇一浇腌起来能好吃些。”
“我们原本还?想着?,再同?咸鱼干一道蒸煮,有点咸味,也不差的。”
江盈知?没说这样不好,“蒸倒是也行,最好多加水一道煮了,千滚豆腐万滚鱼,这两?样在?一起也是顶好的,下?次还?是买鲜鱼来煮吧,鲳鱼正是便宜的时候。”
“不过我教你们做的这个叫,松丸子。”
是道客家?菜,并?非海浦本地有的。
好奇怪的名字,饭师傅和春花姨面面对望,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跟豆腐圆一样?”春花姨问。
海浦也会吃豆腐圆,加肉加豆腐和番薯粉,上?锅煎一煎也挺好吃,不过才九十文,买得起什么肉。
江盈知?从水里拿出块豆腐,放到小盆里的说:“不是,不用肉,这比这还?要简单,就豆腐、番薯粉加上?虾米,再来点葱碎。”
她把豆腐捣碎,春花姨给她拿了碗虾米,这在?海浦算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又出去把筛好捣碎的番薯粉拿了些来。
江盈知?则把这些掺在?一起,粉量不好太多,太多入口难吃,太少松丸子不够滑,她只往里头加了点酱油,搅出来一大盆糊状。
“水滚了没,煮这丸子汤里加点盐和酱就成,还?要猪油。”
她像挤鱼丸一样,将豆腐泥挤成一个圆,投入滚水里,饭师傅凑过去瞧。只见原来白乎乎的丸子,在?滚水里翻滚煮熟后,表皮竟变得晶莹起来,包裹着?小颗粒的豆腐,几粒虾米,葱白若隐若现。
江盈知?只煮了几个,捞起来,分作两?碗递过去,“尝尝,我这火候刚好,你们以后煮的时候,不能过了头,不然就烂成一锅浆了。”
春花姨忙点头,那边饭师傅早就拿着?筷子吃上?了,松丸子大,他用筷子夹了点,入口特别滑,没有豆腥气,但是有豆腐的嫩,还?有虾米咸鲜的口感,像在?吃浓稠的羹饭,可又没那么顺滑。
饭师傅有点楞,只用豆腐、番薯粉和一点虾米,就能做出这样好吃的东西来,哪怕糊成一锅汤,他觉得也是好吃的。
“这味道真是不错,”他有点出神。
春花姨喊,“这哪是不错哦,也就加了这几样东西,就能煮得这么好。”
她看着?碗里的丸子,长叹口气,“我都能想得到,等晚点大伙吃到这时的样子。”
真好久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江盈知?自己也尝了点,不大满意,料实在?少,正宗的得有芋头、瘦肉、虾皮、笋干、香菇干和豆腐。
她自己也会吃放了鱿鱼、马蹄碎、冬笋、红菇、瘦肉的松丸子,吃到嘴里有很多口感,番薯粉特别滑,马蹄是脆的,鱿鱼很有韧劲,红菇鲜笋丁香。
不过也只能凑合,她说:“以后有芋头、萝卜的时候都可以加点,白菜切丝放里头也成,不想煮了就蒸,蒸的时候用蒲瓜,蒸出来得有蘸料碟,随便调一点都成。”
她又说了好些,饭师傅听得连连点头,心想这九十文在?自己这是没法?子的,到了人家?手里,这就能变出花来。
江盈知?看了看天,还?不算晚,教几人怎么用番薯粉浆摊粉皮,一种是油煎后摊成的,带着?点厚度,用来煮的。
另外一种则是放在?铁盘里,把粉浆全给糊到盘上?,多出半点都不要,上?蒸笼蒸熟,薄薄一张带着?点褐色,却?又晶莹透亮的粉皮。
但不吃,直接晒在?竹竿上?,等晒干变硬就能装坛,然后泡水再吃,口感特别劲道,跟宽粉一样。
江盈知?自己也做了不少,这十斤淀粉能出五斤粉皮,而粉皮特别耐储藏,遇水就胀开,放入汤里变得很厚,吸足了汤汁,味道肯定比番薯蒸糕来的好吃。
她弄完后拍拍手,饭师傅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张了张嘴没说话,又背过手,“你跟我来拿酒吧。”
这里有间放酒的小屋,饭师傅他爹是酿酒的一把好手,传到他这,也算是后继有人,每一坛酒都各有各的香气。
江盈知?欢喜极了,她高兴地说:“你老还?会酿花雕酒啊。”
上?等的花雕酒用来做醉虾,或是做料酒都香得醉人。
饭师傅这会儿倒是有了点笑意,“你鼻子真的灵,这没到开坛的时候呢,等到入秋,我送你坛。”
“我可等着?了,你要是不记得,那我还?会自个儿上?门来要,”江盈知?同?他说笑。
饭师傅哼哼,“你到时候尽管来拿。”
最后她挑了坛桂花酒,饭师傅送她到门口,江盈知?想了想说:“这路是人走出来的,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
“一天九十文虽然少了些,你们大可以卖红薯粉皮去,卖的钱也能换些银钱,一半买盐,另外的自己也吃些好的。”
“虽说肉要稍贵些,下?水难收拾,可总有便宜的,便是买些板油,熬了猪油剩下?的油渣,放些许到汤里,都能好上?不少。”
她很郑重地说:“而且该和大家?说下?的,至少不能叫你们老扛着?,盐罐子都见底了,今年盐价又贵,难不成还?要靠你们贴补?”
在?饭师傅渐渐严肃起来的面庞前,她又笑了,“最要紧的是,各家?总有各家?的便宜路子啊,你同?他们说说,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