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吃咸蛋黄
村长的家比起村中其他人,屋子更加气派一些,是三间连着的青砖瓦房。外面围着院子,有块小田块,还有鸡窝,几只肥壮的母鸡在咯咯地叫着。
他们走进院子,就有个梳着小辫子的女孩跑出来,看到村长,高兴地喊:“爷爷回来啦!”
她一喊,里面又跑出来五六个小孩,有大有小,有男孩有女孩。
他们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爷爷”后,张村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问,“你们奶奶呢?”
“在屋里嘞!”
“行啦,去玩吧,爷爷找奶奶有事忙,你们且不可以进来,晓得不?”张村长叮嘱。
那几个小孩乖乖点头,有的跑去别的屋玩,有的则去了外面。
张村长跟许黟说,他有三个哥儿一个姐儿,三个哥儿都成家了,姐儿去年也嫁出去了。
他家里其实并没有看着富裕,当年挣了些钱盖房子后,就所剩无几了。后来儿子成家,孙子孙女一个个的蹦出来,人口越来越多,开销跟着加大。
他家里有十五亩水田,六亩旱田,交了粮税和人口税,剩下的只够每年家里的口粮,拿不出多余的粮食去卖。
家里还没有其他多余的营生,大儿子在给人打长工,二儿子和小儿子在地里干活,农闲时可以去县城里打些短工,挣点铜钱回家。
这些话,他自然是没法跟外人讲的。
只是他当了村长后,要给村里人表率,总不能像以前那样扣扣搜搜。家里要是买了蜜糖,也会分一些给村中其他的小娃娃。
因此,他当这个村长还算有些威严。
屋里。
张婆子在家里听到老伴的声音,就推门出来看,看到老伴旁边还跟着一个英俊的年轻后生,疑惑地没敢走出来。
“你怎么带外人过来了?”她小声地问。
张村长道:“这人是个大夫,之前给铁狗看腿伤,会一些妇人病,就想让他给你也看看。”
张婆子听着就皱眉,低声说:“我不看,你让他回去。”
“老婆子你说什么呢,我都把人请家里来了。”张村长知晓她在顾虑什么,就低声给她解释了好几句。
……
许黟笔直站在屋外,双目打量着乡野下的风光。晌午后的日光不灼人,小孩子们在外面玩耍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弯着腰在地上捡着什么。
许黟凑近一看,发现在捡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是杂草,却也能当成药草治病,它有清热降火的功效,对治口腔溃疡,喉咙肿痛也有效果。
见小孩子们在玩狗尾巴草,许黟眯了眯眼,问这些狗尾巴草可以给他吗。
“我这儿有糖豆,可以换你们手里的狗尾巴草。”许黟摸了摸袖袋,摸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的是用来哄阿旭阿锦的糖豆。
日常出门,他也会在身上带一把糖豆。糖可以救急,遇到低血糖、劳累过度乏力的,吃一颗糖豆能短暂缓解一二。
听到手里的狗尾巴草能换糖豆吃,几个小朋友丝毫没有犹豫,就把那些狗尾巴草都送给许黟了。
许黟拆开袋子,给他们分了糖豆。
这些小孩子拿到糖豆,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另一边,张村长好说歹说,张婆子才愿意给许黟看病。
他立马出来寻许黟,见许黟捧着一堆狗尾巴草回来,微微有些纳闷。
许黟问他:“张村长,你这里可有麻绳?”
张村长不明所以:“有有有,就是不知许大夫你怎么摘了这么多的杂草。”
许黟道:“不是我摘的,是我拿糖豆跟小孩子换的。”
张村长:“……”
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跑去给许黟翻出一条麻绳过来。
许黟拿过麻绳,道了谢后将这些狗尾巴草捆好,再问张村长可以去屋里看病了吗。
张村长立即引着他进屋,这时,张婆子已经躲在床上,将两边的床帐放下来,许黟只能看到她隐隐约约的身体轮廓。
之前许黟给何娘子和陈娘子看病,都是堂堂荡荡的。
这是他头次见到如此阵仗的,恍惚之间,许黟内心里有种现实与古时的割裂感,仿佛他一边身处现代的开放,又好似在古时的拘谨中身不由己。
“许大夫?”旁边,张村长出声。
许黟回过神,淡声道:“还望张婶子伸手让在下把脉一二。”
窸窸窣窣,几秒后,张婆子才将自己的手从床帐伸出来。
张村长年有四十多,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是差不多的岁数。不过看这一双伸出来的手,上面布满劳作后留下来的痕迹,掌心和指腹间,都有黑而深的粗茧,都已干裂成一条条蜿蜒的渠沟。
许黟默不作声地抬手,把脉枕放到她的手腕背处,另一只手放在她腕处的脉搏上。
这时,指腹下的手微微一缩。
许黟轻声说:“婶子别怕,我只是在给你脉诊。”
张村长也开口说道:“老婆子你怕啥嘞,许大夫年轻有为,定能瞧出你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帐内,张婆子没出声。
许黟没再多言,屏住呼吸地仔细切脉。
初摸脉象时,张婆子的脉象有些下竖上虚,而后脉势来时渐渐转细,变虚,且带有沉实。
这是体内有热邪的表现,且身体内不止有一两种病症,还已经病了很长时间。
第53章
呼吸之间, 屋里静稍稍的,只听得见张婆子低低的、压抑着的喘息声。
下一刻,许黟将手收了回来。
张村长紧张地询问他道:“许大夫, 如何了?”
许黟说道:“从切到的脉象上看,婶子的带下之症颇为严重。”
“这……该如何是好呀?”张村长一紧张,说话都文绉绉起来。
这次许黟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而询问起隔着床帐的张婆子, 问她可将帐子拉开, 他要“观”诊,需要看张婆子的面色如何。
对面一如既往地沉默, 许黟将目光看向了张村长。
张村长瞬间理解, 上前一步撩开帐子的一角, 低声道:“老婆子你也听到了,这病不能再拖了,许大夫是医者, 他不会说出去的。”
又低低地说了几句, 具体说了什么,许黟没有故意去听。
过了好些时候,张婆子终于愿意把床帐撩起来了。
她穿着很朴素的粗麻衣裳,不是短褐,类似于上下分开的褙子,不过料子却要比寻常的褙子差很多。
茶褐色的外衣上面打着补丁, 里面的衣物洗得发旧发白,不过四十岁出头, 她梳着的发髻上却有好些华发, 整个发髻上只有一支乌色的木簪。
许黟再去看她面色,张婆子的面色略有些蜡黄, 脸上有深深浅浅的晒斑,右脸颊骨与太阳穴相连处,有一块发红的瘤子。
在面对许黟的打量时,她很是不自在地紧抿嘴唇,粗糙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处,眼睛微微垂着,不敢与他直视。
这是许黟头一次接触乡野的妇人,和他想象的泼辣、野蛮等不一样。
她拘谨,不安,身上每一处地方都透露着非常强烈的排斥感。仿佛是一朵深藏在昏暗的野花,突然被人给摘下来,放到了太阳底下。突然的光让她无处是从,浑身上下都充满不自在。
许黟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另一种女性。
一种叫“惋惜而爱怜”的情愫在心底缓缓生长,许黟知道,他泛滥心又犯了。
许黟轻声问道:“腹部下可痛?”
张婆子闻言,怔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许黟,见他眼神中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嫌弃,才说:“有些。”
“是什么样的痛感?”许黟问完,怕她听不懂,又解释道,“是下坠的痛感,还是如同针扎的刺痛感?”
张婆子想了想,说:“一阵一阵的,就下坠的那种痛。”
许黟继续问:“下方可有异味?”
张婆子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羞耻了,她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是旁边的张村长反应过来,替张婆子回答了许黟接下来的几个问题。
他日日夜夜跟张婆子待在一块,其实诸多病情都晓得,便是因为知道,他才觉得不能拖。
可盐亭县没有女大夫,像这种妇科疾病,涉及到闺中问题,张村长以前也苦恼。
这不,今日他在听到张铁狗这事后,豁然想通,也许他不应该只想着这一处,而害了老婆子。
在知道张婆子的其他病情后,许黟沉思半晌,确定该用什么汤方了。
“面黄是脾不好的表症,而婶子的面部还长了红瘤子,可见严重程度,下方有腥秽、淋沥之物,乃败血所化,兼尿窍不利,是膀胱有□□病。”许黟缓缓说道。
而后又对张村长说,“需先服用加味四物汤,加升麻、柴胡。服汤药的时候,还需要兼服导水丸,服用一旬之后,且需再切脉,看还需不需要切药。”
加味四物汤,是《医宗金鉴》里对治带下门的汤药之一,辩证不同,需服用的汤药不同。
其中服用的导水丸,则是用牵牛、滑石、黄芩、生军所制,主治湿热。[注1]
张婆子的身体湿邪严重,加味四物汤和导水丸两者兼服,应该能很快有效果。
但病得太久了,短时间想要痊愈几乎不能,还是需要慢慢调理。
但他见张村长的家中陈设,并不富裕。
对于这样的家庭条件,想要长时间的喝药汤,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从张婆子在听到吃药后还要再脉诊后的表情上,便能看出来。
她似乎想说话,劝说张村长她不用喝药。
可张村长都踏出这一步了,总不可能在这个紧要关头里打住不再前进。
他咬咬牙,厚着脸皮问许黟:“能否问下许大夫,这病要想治好,需花费多少银钱?”
许黟估摸了一下说:“若我开药方,张村长你去医馆里开药的话,两贯钱是要的。”
张村长深吸一口气,他们家如今存着的钱,不足十贯。
而且很快,最大的孙子就要去隔壁的村学开蒙读书,要给夫子送拜师礼,还有束脩,少说两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