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也不是不行。”
她微微一怔,才发现身后人并未跟着自己。
他所说的也不是“我们”,而是“你”。
逢雪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身,却没有回头望。
皎月当空,水面如镜,镜中两道身影相隔十来步,好似隔着天涯。
叶蓬舟轻声问:“小仙姑为何非要回去呢?”
“我师叔还在里头。”
“小仙姑忘了,我们本就是送师叔返乡,如今她已经回到了故乡。”
逢雪被他说得一怔,“那,我师姐也在里面。”
叶蓬舟笑着摇头,“这位二师姐,与你从未见过,哪来什么同门之谊,何必为她舍生忘死?”
逢雪:“反正我要进去。只剩两日庙会,来不及去请援兵了。”
身后静默半晌。
“你怕了?”她笑了声,声音沙哑。
叶蓬舟叹口气,丢过来一个葫芦,一个葫芦里装着半葫残余月露酒,一个布包里装满了药。
“可我实在不想做自投罗网自寻死路的事。”他低笑一声,“况且,我和蜃妖聊得投缘,他说得未必有错。”
“不错在哪儿?”
“人们既将皮囊看得这么重,在云螭,如果每个人都有张自己喜欢的皮,那便是桃花源了吧。”
“歪理。”逢雪定了定神,说:“我早知你不爱走正路,最爱和妖魔鬼怪做朋友,迟早沦为邪魔外道。”
“是是是。”身后人笑声懒散,“我是邪魔外道,哪儿敌得过您正气凛然,非要把人从被窝里拉出来,让他们连个好梦都做不成。”
“叶蓬舟!”
“以前跟在你身边,是图仙姑美色,不过我想了想,仙姑虽美,也很要命,再跟你走下去,迟早性命不保。”
水里的倒影转过身,挥了挥手,“看在过往情分上,酒就留给你了。”
逢雪:“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假惺惺客气,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那人笑了声,“不要逞强。”
招招手,水中影子渐行渐远,背影消失在渺渺水光里。
逢雪只垂眸看着水面,等到人消失在视线中,才轻轻舒口气,捡起地上的葫芦和药。
眼下。
她展目四望。
入目所见,房屋破败,杂草野树从破败的屋子里长了出来,还有一片覆满泥沙的湿漉废墟,应是二师姐昔日挖掘出的古城遗迹。
云螭入口又在何处?
她慢慢往前走,忽听荒草中传来阵窸窣声,本能摸向腰侧,却摸一个空。
只能慢慢弯腰,忍着剧痛,捡起河边一根枯树枝,“谁在哪儿?”
草里钻出个毛绒绒的脑袋,“剑仙夫人,是我咧。”
大狐狸摇晃三条尾巴,嗅了嗅她身上气味,“剑仙夫人,你受伤啦?快随我回去吧,那个郎君待你不好,趁你重伤就抛弃你,我可不会这样!”
逢雪冷冷瞥它一眼,“你只会趁我重伤吃掉我?”
狐狸咧嘴偷笑:“怎么会呢?”
“你怎么来了这里?”
狐狸道:“回剑仙的话,我是来找我的尾巴。”
它的四条尾巴皆能修炼成人形,每一条藏着百年修为,那日鬼笑雾里,一条尾巴被斩作两段。
狐狸却还能感受到尾巴的存在,悄悄摸摸跑到这里。
逢雪道:“我知道你尾巴在哪,带我进去。”
肯定是被蜃雾卷入云螭城,当了哪个安分守己的百姓。
狐狸连忙摇头,“连剑仙如此能耐,在里面都受了重伤,我进去肯定也讨不了好,百年修为,也就那么一回事嘛。剑仙夫人,我带你回洞府,我们去双修……嘿嘿,不对,养伤!”
少女扯了下嘴角,“去与不去,只怕由不得你,降妖!”
第170章
张灯结彩, 红绸拖地。
渔街赵家正办喜事,热闹得很。处处是鲜亮通红的喜字。
等锣鼓声歇,酒宴散去, 天也暗了下来。
槐花娘子拿着扫帚,扫去台阶的爆竹残烬和浮尘。
听说这两日云螭出了个穷凶极恶的匪徒, 当众杀人, 砸了两条街, 好在没有祸及这里。
槐娘子揉了揉酸痛的腰,慢慢坐下, 看头顶摇晃的红灯笼,露出欣慰笑意。
想她日日桥头卖槐花, 终于在这世道独自拉扯大儿子, 盼到儿子娶媳妇这日。
儿子孝顺懂事, 还小便跟在她旁边,提着槐花,看见人便跑去,“买一朵花吧, 最新鲜的花。”
他一笑, 咧开嘴,露出雪白的小虎牙, 真能让不少好心的姑娘觉得他可爱, 掏囊买花。
等到稍大, 他开始去木匠那学手艺,有空的时候,却还是会帮着娘卖花。
一日。对面浣衣的少女笑吟吟地捧着盆从桥上走来, 少年登时看直了眼,拿起枝花就跑了上去。
“你要花吗?最新鲜的花……这枝不要钱!”
浣衣少女面红耳赤, 低头往前走了几步,忽而转身看他一眼,笑着夺过花去。
槐娘子在后面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子还挺上道。
笑着笑着,少女便成了她媳妇,拜堂时刚喊她一声娘。
云螭凶徒杀人,关他们什么事?想来武艺高强的劫匪,也瞧不上她家这点破烂家当。
两个红灯笼轻轻摇晃,变成两团火红焰火。
槐娘子慢慢想以后安排:儿子学成手艺,飞快就能自力营生,她这些年攒下的家当,恰好可以给他们开个铺子。
这样他们小年轻也不必像她一般,受风吹雨打之苦,累了能有个地儿歇息歇息。
她继续在桥头卖花,若是孩子们生意好,她便过来帮忙,日后也能带带孩子。
想到日后生活,槐娘子心中雀跃,婚宴时也忍不住喝了几杯酒,热意上涌,烧得四肢热乎。
婚宴上大家都羡慕她,劝酒的时候说:“你总算熬出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槐娘子满面是笑,把院前扫得干干净净,转过身,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拿起扫帚低声骂:“你们这些没人教的小贼,躲在这干嘛?快走快走!”
扫帚一扬,那些听墙角的少年被她赶走,边跑边笑嘻嘻说:“槐姨,他们好久没动静咧,该不会新郎官连怎么洞房都不晓得吧?”
“滚滚滚!”
气汹汹把这些烦人的小孩子赶走,槐娘子看着透出烛光的窗,慢慢弯下身,坐在顽皮少年原先的位置。
等了许久。
婚房里安静无比,烛火摇曳。
难道那臭小子真的连洞房都不懂?
急坏了坐在墙外的老母亲。槐娘子等了半晌,总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学着顽皮童子,把耳朵贴在墙边。
终于听到了一丝呻`吟。
不对劲?怎么是儿子的声音?听着可不像洞房的动静。
儿子在低低呻吟着。
儿媳声音带哭腔,“你痛不痛?”
“没关系,继续吧。”那声音低若游丝,若非四周死寂,她又贴在墙上,根本无法听清,“这本是我们的传统。”
槐娘子心道:什么传统?她怎么不知道?
“嘎吱嘎吱”声复又响了起来,中间夹杂儿子的呻·吟,儿媳的哭泣。
槐娘子听得心惊胆战,正犹豫要不要偷看一眼,却听儿子说:“新婚之夜,你一定要把我吃完呀,骨头若嚼不碎,让我娘给你炖汤去。”
“呜呜相公。"
“为了孩子,什么都是值得的。”
槐娘子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推开窗户。
红烛高烧,蜡烛垂泪,烛光映得满室通红。地上、墙上、桌上、窗上,全是猩红的血。
浓烈的腥气扑面冲来,她的儿子躺在窗上,被咬得只剩下一个脑袋,儿媳手里拿着一截腿骨,双眼流泪,啃咬上面挂着的肉。
新娘抬起绿油油的脸,狭窄三角脸上,一对鼓起的复眼幽幽发光。
它张口道:“娘,还剩点骨头,你给我熬汤吧。”
“啊——”
一声惨叫惊得鸟雀纷飞。
妇人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
这样的惨叫声不独在一家响起。
许是一场大闹,撕破云螭的伪装,每一户的家里都响起些古怪声音。
虎班头悄无声息从高墙跳下,双足落地,没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