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长孙荷月摇头,“不好不好,难得下来玩一趟。况且,”她小声嘟囔着, “你们都不在, 留我在山上修炼,有什么意思?”
她托着下巴, “我说, 等我们参加完这什么会, 偷偷溜到凤阙去,如何?”
风扶柳端来两杯暖和清茶,“凤阙, 那要走好久,只怕耽误上山的时候。再说, 路程遥远,路上容易遇见流寇和妖魔。”
长孙荷月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那些下山历练的师兄师姐,不是一年才回来一次。迟逢雪当时也是不告而别,年底才回来,我们只是耽误一两个月,有什么干系。再说——”
“大不了让监天司和镇厄司来护送我们,只要我亮出身份,谁敢怠慢?”
夏正晴低声说:“不太好吧?镇厄司那位,据说以前刺伤过凌云真人,早就和青溟山决裂了。”
“有什么不好?”长孙荷月大声道:“他不还是朝廷的狗。你们放心,听我的,不会有错。我们一起瞧瞧这个敢叛师的坏人,替真人出口恶气。”
烛光照在少女莹白面容上,她微抬下巴,面上一派骄傲之色,像只展屏的孔雀。在小公主的心里,自己是万万没有错的,如果决定不对,那错的一定是别人。
在山上时,连掌教都不会对她说重话。师兄师姐愿意哄着她,师弟师妹也听她的话。
只有一个人……
想到记忆里那抹倔强的身影,长孙荷月冷嗤一声,皱起姣好的眉,“真人也是倒霉,收了这几个徒弟。”
夏正晴和风扶柳无奈对视一笑。
这时,门被敲响。
风扶柳打开门,看见对面两张熟悉面孔,惊喜又诧异,“你们不是去了明月寺吗?”
易存二笑着说:“我们白日还在平阳城。”
夏正晴也走过来,“这儿距离平阳有百里吧,不到一日,怎么赶过来的?”
“是入地!我们借道阴间,从地下走的。”
见她们不信,他连忙说:“城隍给了我们令牌,开了个后门。你们猜城隍是谁?你们肯定猜不到!”
“是谁?莫非是……以前哪位前辈?”
易存二傻乐,笑道:“是迟师姐!”
风扶柳微怔,“哪个迟师姐?”
“师妹你傻了,还能有哪个迟师姐!自然是我们的好朋友!不打不相识,越打越相亲的好师姐,逢雪师姐啊。师姐可厉害了,如今不仅当了城隍,在阴司那边名气也大着,地底下方向难辨,幸亏有鬼差带我们,你说那牛头鬼差说什么——”
“闭嘴!”
易存二喋喋的嘴巴闭上,瞪大牛眼,“长孙、长孙师妹。”
门啪地一声在眼前合上,差点撞到他的鼻子。
他记起正事,在外喊道:“师妹,迟师姐让你们去她那边,这里邪气,有危险!”
长孙荷月在里面气呼呼地回:“我们难道会怕,用得着她保护?我不去,要她来见我。”
————
“唉……”
少年坐在客栈门口石阶,唉声叹气,“哥啊,你说介可怎么办?”
“怎么办,谁让你乱说话。”
“我没乱说话,是她太爱生气了。还是咱风师妹好,温柔体贴不生气,”他顿了顿,又添道:“迟师姐也好,师姐打我是为了历练我,原是一片苦心。”
耳畔响起道轻轻柔柔的声音,“这位小兄弟。”
少年抬头,眼前不禁一亮。
是个浑身白衣的少女,立在皎皎月色里,浑身白得发亮,一条红丝绦系在盈盈腰间。
她抿唇微笑,道:“小兄弟,可有看见一行老少来投宿?”
易存二想了想,“未曾。我们才来这里,”见少女要走入客栈,他好心提醒,“这间里面只有我师妹几个人。”
少女闻言,面上神情一变,眼里噙着泪,楚楚可怜,“这可怎么办?我找不见他们了。”
她掏出方白色手帕,掩住面孔,双肩微微颤抖。
易求一的心中不自觉涌上怜惜之情,抬头一看,自己的弟弟已经站在少女旁边,拍着胸膛表示一定会帮她找见家人。
这位姑娘叫做琉璃,年约十六,自述是随一大家子千里迢迢前来礼佛。不曾想在送佛的前一天,街上高僧说法,万人空巷,她与亲人被人群挤开。
她身上没有盘缠行囊,在城里寻过一圈,每间客栈都找过,没有找见家人。
“大妹子,饿坏了吧。”易存二从布口袋里掏出块饼,“你先吃点干粮垫垫肚子。人的话不急!明日肉身佛出行,所有人都会陪在旁边,大不了慢慢找。”
琉璃轻轻摇头,“老父年迈,母亲病弱,家兄残疾,只怕久寻不到我,他们会急出病来。我心中……心中很是担忧。”
易存二拍着胸膛仗义表示,“妹子不急,我们来帮你找!”
把几枚铜钱往地上一掷。
易存二信心满满:“就是西南方向,走!”
越走越偏僻,小巷狭窄,胡同里响起野狗的吠声。
琉璃吓得轻颤,贴近易家老大。易求一问:“你没算错吧?”
“肯定没错!”易存二道:“这招占卜寻人我学得最好了。以前……”
以前灾年的时候,他们与家人一起逃荒,十万流民挤在一起。他们出逃时,家里尚有一匹驴,一些粮食。两兄弟带着妹妹坐在驴车上,父母扶着车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走。
后来驴没了,车没了,父母也倒在路上。
终于逃到城门外筑起的流民巷,好心人家正在施粥。
饥肠辘辘的人群蜂拥挤上去争抢一碗粮食。他们仗着人高马大,挤开饿殍般的流民,待抢到碗稀薄如水的粥,回头望去,年幼的妹妹已经不见了踪影。
易存二沉默片刻,声音洪亮地说:”妹子,你放心!就是这个方向,不会有错的。今晚一定让你和家人团聚。“
琉璃喜不自胜,娇声道:“那就多谢小哥哥了。”
然而走到胡同尽头,他们对着的却是条漆黑沟渠。沟渠乌黑,臭泥沉淀在底下,上面浮着层粼粼的银白月光。
“没路了,我看分明就算错了。”易求一冷声道:“你还不承认。”
“不会有错的。”易老二争辩着,“就是这儿啊。”
寂静沟渠旁,忽地响起阵吆喝声。
行酒令的声音、酒客大声喝彩的声音、说书先生中气十足的声音,嘈杂吵闹,一股脑挤入耳里。
他愣愣抬头,面前沟渠上出现架木桥,桥后石墙分开两半。
一家气派酒楼临河而立,楼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声热闹非凡。
门口长杆垂下条素白幡布,布上白底黑字,写着四个字。
【阴曹地府】。
…………
客栈里。
灯还未灭。夏正晴拿出三枚铜板,往空中一抛,铜板叮当落在桌上,她看着正反面,用茶水在桌面记下卦象。
长孙荷月双手抱臂,在房间转来转去,气道:“什么城隍不城隍,这两小子就知道满口说瞎话。我才不信他们,迟逢雪,就她那驽钝模样,一个御风诀能摔那么惨,会当上什么城隍?”
风扶柳本来在修补衣物,闻言不由抬头,说:“迟师姐的剑术很厉害。”
“哼,凡俗剑术……”
“掌教说,是剑仙之术,不是凡俗剑术。只是术法易学,剑道难成,在山上时,才修炼得颇不容易。”
长孙荷月有些诧异地看向风扶柳,这位师妹不爱说话,温柔娴静,总是默默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但如今——她居然会为了迟逢雪反驳自己?
“你不是也和迟逢雪不对付吗?”长孙荷月大声道。
少女坐在灯旁,垂下眼睛,嘴抿了抿缝衣针。听见动静,她吓得似小鸟瑟缩一下,针扎破唇角,血珠马上冒了出来。
她抬起眼睛,委委屈屈地望过来,“我只是复述掌教的话。”
长孙荷月怒气霎时熄灭,瞥见她唇角的血,想发火发不起来,想道歉更道不出口。扭捏半日,她坐下来喝干一口凉茶,哼哼:“反正我不过去。”
“不。”夏正晴神情凝重。
桌上卦象已到第六卦。
她抬起脸,正色道:“我们还是和易师弟他们一道走吧。方才他说法寺附近有邪异,我算了算,情况不太对。”
“不去!”
小公主还在发脾气。
风扶柳平静擦去嘴角血珠,柔声劝道:“就算没有妖魔,来拜佛的人三教九流,说不定有邪魔外道混迹其中。”
“我不去!真有怕什么,叫镇厄司来保护我们。”
风扶柳问:“你知道如何联系镇厄司?”
长孙荷月嘴一撇,陷入沉默。
僵持时。
“砰砰”。
几声敲门响起,外头传来易存二的声音,“师姐师妹,准备好了吗?我们得快些出发,迟师姐还在等着我们呢。”
“等-着-我-们-呢。”
最后几个字似是被风拖长,声音带几分沙哑。
“不去不去!”长孙荷月打开门,“让她来见我!”
她声音一滞,门口空荡黢黑,并没有人。
风扶柳指着窗,“师兄在敲窗户。”
她走向窗边,正打算开窗,却被夏正晴拦住。
“慢着,师妹,我觉得不太对,我们住在第三层楼,离地四丈,为何存二要放着大门不走,反而爬楼来敲窗户呢?”
夏正晴用手指将窗户纸戳开一个小洞,往外面瞥了眼,不由骇然之色,跌坐在地。
“是什么?”长孙荷月跑来,往外看去。
空荡荡的人头飞在窗外,脑袋砰砰撞着窗,额头撞得红肿一片。他微微笑着,用最寻常的语气催促:“师妹,快些啊,迟师姐快等得不耐烦啦。”
“你们再不过来,她就要生气啦。迟师姐生起气来,很可怕的,比阴曹地府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