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嗤了声,把空碗放下。
叶蓬舟拿起飞刀,笑道:“有花有酒,有友相伴,倒也不算可惜!”他手握柳叶般锋利的小刀,轻击在白瓷碗上,在清脆声响中,高声唱道:“醉舞高歌海上山,天瓢承露结金丹。”
夜色清凉,少年的歌声疏狂清亮,如月下松风,雾里海涛。
逢雪抬手,长剑疾出,冷光如电,将扑上前的几只蜘蛛刺穿。
叶蓬舟高声称赞:“好剑法!”
逢雪面色清寒,靠坐在坟边,喉头残酒未消。她只有一臂能动,便依靠土坟,将力气注入这一剑中,疾刺向地上群蛛。
月光照剑,剑华如雪,少年红衣翻飞,击樽而歌。
“夜深鹤透秋空碧,万里西风一剑寒!”
借天一寸月光,借君一丈疏狂。
还以三尺长剑,一腔热血,纵死,侠骨香!
她口中漫出殷红,连刺数下后,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十几个小蜘蛛蜷起的尸体落在脚边,又被涌上的其他蜘蛛分食。
逢雪眼前阵阵发黑,提剑的手似有铅沉,每一次刺剑,都让她用尽全力,头晕眼花。
正费力刺蜘蛛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却扑了过来。
“啪叽”。
地上的好几只蜘蛛被石头砸成饼。
逢雪以为是叶蓬舟,费力眨眼,“你不是没有力气了吗?”待眼前雾气缓缓消散,她看见的,却是那位怀孕的妇人挡在了她身前。
妇人披着云锦,蜘蛛不愿靠近她,她便拿起块板砖,用力拍地上的蜘蛛。
一拍下去,便有一只蜘蛛压成蛛饼,汁液飞溅。
逢雪:“你……怎么还在这里?”
妇人气喘吁吁,回头看她一眼,便要解下云衣,披在她肩头。
逢雪连忙制止,气得眼冒金星,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想死吗?快穿着云衣,逃出去。”
妇人眼睛红肿,轻轻摇头,面上露出决然之色。她将手攥住衣角,正欲拽下云衣之际,忽听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咳咳咳……”叶蓬舟掩唇咳了几声,说道:“你这人,也太没良心了。”
不等妇人开口,他低笑着说:“好歹我也救了你,你怎么只记得小仙姑?这衣服你送给小仙姑,我可怎么办?”
妇人神色踌躇,嗫嚅道:“可……只有一件衣服。”
叶蓬舟笑:“为了报恩,快给我们打蜘蛛,快咬到我脚上了!”
妇人又抄起了板砖,携带着心中恨意,狠狠把蜘蛛拍成一滩青绿色粘液。她忙得不可开交,但再没有把云衣给别人,让自己成为蜘蛛腹中之物的念头。
逢雪休息了片刻,终于又有丝力气,攥紧了剑柄,看眼身边少年。
叶蓬舟侧过脸,回望着她,轻挑了下眉,“小仙姑,我这样贪生怕死,你看不起我了?”
逢雪轻轻摇头,说:“佛祖说,救人一命胜抵一百个妖头。等出去,我请你喝酒。”
叶蓬舟看着她,怔了片刻,忽而垂下眼睛,长睫簌簌。他本疏狂潇洒,这次的笑容却显得几分羞涩腼腆,微翘起的嘴角,如同三月的桃花。
逢雪怀中有符,可惜没有心神再用一次符咒了,她攥紧剑,振起精神,意欲用自己的剑术一搏时,地上的蜘蛛却如同受到惊吓,四下散开。
平地忽而生起数道旋风。
小蜘蛛尽数被风卷起,在挤压中,如水球般爆开。
妖气邪祟尽数被长风荡走,山火停歇,只余如霜月光,照彻清明人间。
逢雪忽有所感,抬头望去。
沈玉京御风而立,正垂眸看着她,明月照白衣,他面色清冷,风神秀逸,不似凡人。
逢雪想起自己可笑可怜的前生。
那时,她也是这样,身上沾满血泥,狼狈地坐在地上,仰头看天上仙人白衣无尘,一剑荡破漫天阴云。
她暗暗攥紧剑柄,喉头漫上腥气,一口心血上涌。
沈玉京幽黯的双眸静静看着逢雪,见她肿胀的右臂,眼神微沉。正欲说什么之际,逢雪旁边的少年忽然“啊”了声,朝她倒了过去。
一声痛呼将逢雪从前尘中唤醒,她下意识半接住人,垂下眼眸,见少年面孔惨白,捧着胸口,可怜兮兮地说:“小仙姑,我伤口好痛,啊,我不会要死了吧?”
第023章
“你不会死。”逢雪轻声承诺。
未来的魔头, 此刻当然不会死。
叶蓬舟面孔毫无血色,原本顾盼神飞的桃花眼微垂,长睫轻颤, 染血的长发一绺一绺打着卷垂在胸口。他本生得精致,低低喊疼时, 竟显得有些柔弱不能自理。
逢雪轻摇头, 企图晃掉脑袋里奇奇怪怪的念头。
但她的注意力被叶蓬舟吸引, 倒没怎么功夫再想过去的事了。
沈玉京沉默地走到她身前,喊道:“师妹。”
“小仙姑, ”叶蓬舟大声道:“我头疼得要裂开啦,我感觉这次我真的要死了!”
逢雪:“……你脑袋就石头擦破了点皮, 至于这样吗?”
真是个没用的魔尊。
叶蓬舟垂着眼睛, “真的嘛。”
他的肌肤如脂白的美玉, 在坟土里滚了遭,蒙上灰尘,擦破皮肉,好似美玉蒙尘, 看起来颇为可怜。
沈玉京的眸子暗了暗, 慢吞吞地说:“师妹,你……”
叶蓬舟又道:“小仙姑, 你手臂肿这么高啦?快来让我看看!”
逢雪无奈看他一眼, “你不是早看过了吗?”她伸出左手, 牵住了叶蓬舟,双指贴在他冰凉的肌肤上,查探他的脉息。
本来闹腾的少年身体顿时定住, 呼吸一滞,桃花眼微微睁大。
逢雪放下手, 说:“没什么大事,躺半个月就行。”
青溟山的弟子与妖鬼相斗,经常负伤,多少都会些医术。逢雪会得不多,只认得几种常见草药,包扎下伤口,不过在山上时,她听紫云真人提过,她的三师姐医术高超,熟谙丹术,可惜她来山上时,师姐已下山游历,一去数年,至今不返。
逢雪见叶蓬舟愣愣看着自己,就问:“怎么你不信?你真不会死!”
叶蓬舟弯弯嘴角,“那我就不死吧。”
……
经此一战,两个人算丢了半条命,是和孕妇一起,被骡车拉着下山的。
回到张府,又休养了几日。
好在他们皮糙肉厚,恢复速度很快,到能下地的时候,逢雪无论如何也不肯在床上躺了,单手扶墙,缓缓往外走去,她手足虚软,每走一步都要缓上好一会儿。
“吱呀——”
木门被推开,穿藕粉长裙的少女走入房中,见她起身,惊呼一声,过来扶她,“小仙姑,你身上伤没好,还是去床上歇着吧。”
少女叫张慧芝,是张荇之的妹妹。
本来她的魂魄被蔓山君勾走,好在刚勾走不久,接回身体后,运气好便能复生。
小妹张慧芝和大哥张全孝都醒来了,只有二哥张良行魂归地府,变成了死人。
张荇之难过归难过,对两位亲人能醒来,已经千恩万谢,不敢再奢求什么。他和逢雪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说过自己对二哥的事并不意外。
一诺千金,二哥在家宴上,曾亲口答应过,要追随蔓山君“成仙”,现在也真追随蔓山君而去了。
“只可惜当时我没能拦住他。”
张荇之语气痛惜又难过,顿了顿,说道:“所幸小妹他们回来了。”
这几日,张慧芝一直在照顾逢雪。
“小仙姑,”少女蹙紧眉,央求道:“大夫说了,你要躺半个月的,还是去休息吧。”
逢雪摇头,“再躺下去,我就要生锈了。”
“可是大夫说……”
逢雪:“那大夫是庸医。”
张慧芝听见这句话,又无奈又好笑,“哎,小仙姑,你怎么和那位小仙师说一样的话呢?他也非要下床喝酒,还说大夫是庸医,把大夫气得胡子都掉了好些根。”
逢雪嘴角扬了扬,“小仙师?他哪里是什么仙师,明明是个酒蒙子。他是不是央你们去打酒?”
张慧芝莞尔,“小仙姑真是料事如神。叶公子也不许我们喊他仙师,不过,另外一位仙师是真仙人了,仙姑你昏迷之时,他在你门前立了好久。”
逢雪抿了下嘴角,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
张慧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忐忑地望着她,“小仙姑?”
逢雪:“不用喊我小仙姑,我姓迟,名逢雪。喊我姓名就行。”
张慧芝:“好的小仙姑!”
逢雪看向她。
少女不好意思抿唇笑了笑,“迟姑娘,那先喝完这碗药吧。”
逢雪颔首,也没说什么,走到桌前,将浓黑一碗药汁一饮而尽。
浓药极苦,苦得她轻拧了下眉头。
张慧芝指了指托盘旁一块饴糖,说道:“小仙……迟姑娘,饴糖可解口中苦涩。”
逢雪:“不必了。那位孕妇呢?”
张慧芝说道:“阿兰姐在我家住下了,她怪可怜的,迟姑娘,阿兰姐一直想来和你道谢。”
逢雪摇头,“不用。让她好好歇息便是。”
张慧芝笑笑,“小,哎呀,我总是喊错。迟姑娘你真是心软,对啦,你昏迷的时候,好几个青溟山的仙师过来看你。”
逢雪一怔,“有吗?”
张慧芝连忙点头,“有呀。有两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看起来像对兄弟,旁边跟着个漂亮的小姑娘,他们在你床头看了你好一会。应是你的同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