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听这描述,心中有些诧异。
易家兄弟和风扶柳?他们过来做什么?
张慧芝又道:“还有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应是迟姑娘师兄吧。”她低着头,小声说:“那位仙师很英俊,但就是有些……太凶了一些。”
逢雪笑了笑。
张慧芝说:“还有,”她的脸颊有些泛红,“一位年轻的少年仙师。是他救了我与大哥。”
少女眨了眨眼睛,嘴角情不自禁勾起,露出抹微笑,期待地望着逢雪,“迟姑娘,我一直想同他说声谢谢,但……”
逢雪见她闪烁的眼神,暗叹口气,怕又是个被沈玉京的色相迷惑的少女。她思忖片刻,说道:“你说的,大抵是我的五师兄。”
张慧芝轻声说:“原来他是迟姑娘的师兄,难怪这样关心你。”
“关心?”逢雪嘴角掠过嘲讽的笑意,忽而歪了歪脸,看着她笑道:“他很好看,像天上仙人,是吧?”
少女轻啊一声,红着脸低下了头。
逢雪慢慢说:“他本就是天赋极好,适合修仙,求无上大道的人。你知道什么叫天道吗?”
张慧芝眼睛睁大,懵懵懂懂地望着她。
逢雪启唇,声音轻缓,“天地无情,以万物如刍狗。天地自生自长,万物自生自灭,凡人在苦海里挣扎自救……天地,怎么会在乎呢?”
所以,她是妖魔,他便杀她,她是凡人,他便救她。什么过去的情分,未断的婚约,都不要紧。
她只是芸芸众生里的某一个而已。
见张慧芝神情依旧懵懂,逢雪便用一种更浅显的方式,说:“我师尊今年已经百多岁,容颜依旧年轻,但我几位师叔,早就青春不再,白发苍苍了。到日后,我师尊若能飞升成仙,我们尘世的人,怕早成了地上一捧土。”
萤睹朝而灭,露见日而消。
这怕就是他们之间,曾短短的一段缘。
张慧芝脸色发白,攥了攥手里的帕子,这下明白了。
她又说几句,却是在催逢雪上床休息,见她不听,便拿着药碗离去。
走到门口时,张慧芝倚着门回望,问:“小仙姑,在你眼里,我和阿兰姐……我们这些凡人,也是刍狗吗?”
逢雪一怔。
张慧芝粲然笑道:“我想不是的。若是如此,迟姑娘为何非要对我们舍命相救,阿兰姐说,她那时本心存死志,只想着要保护两位恩人,才咬牙撑下来。”
逢雪低下眼睛,不自在地说:“也不算舍命相救吧,只是看不惯那个邪祟,而且,这次的活,本是师门给我的历练。”
张慧芝问:“迟姑娘的道,和山上仙师们修的‘天道’是不一样的,是吗?”
逢雪“唔”了声,“我可修不会什么天道,我和你们一样,不过是个凡人。”
“那是什么道吗?”
逢雪:“哪有什么名字?”她瞎诌了个名称,“剑……凡俗剑道,胡说八道!”
张慧芝嘴角衔起轻轻的笑意,脸上漫起细腻的红霞,轻轻说:“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其实也不懂什么道不道。但是,在我的心中,迟姑娘的道,比天还要高。”
……
逢雪扶墙慢慢在屋子里转了个来回,活动筋骨,感觉好了许多。她手臂的毒已解,后背被几块石头砸得绽开的血肉也在结痂,只是有些失血。
这几日,张家人为了报恩,珍贵补血的药材不要钱般送上来,失掉的血也补回来了。
唯一的不快,就是右手伤了,拿剑不方便。她虽也会左手使剑,可总归没有右手那么方便。
逢雪走了几圈,把窗和门锁上,拿起一面铜镜,坐在桌前,正欲开胸再看看自己心口的邪庙。
铜镜中映出自己的容颜。
镜子里的少女面孔苍白清瘦,眉毛细长,微弯,眉尾尖尖,颜色深黛,像笔锋凛冽的一道墨痕,眉毛底下,一双杏眼黑白分明。
她定定望着镜子,有几分出神,自从前世堕为妖魔后,便有很久没有这样照过镜子,见过自己的脸了。
少女咬了下唇,拿出银针。
“咚咚。”
门突然被敲响。敲门声不大,沉缓而有节奏。
逢雪收回银针,走去打开门。
沈玉京立在门外,身背一个药箱。
逢雪按住门,问:“沈师兄,有事吗?”
沈玉京掀起眼帘,看了眼她,说:“师尊让我带了些丹药过来。”
听到这,逢雪才侧过身,让他进来。
沈玉京把木箱放到桌上,看见上面的镜子,轻挑了下眉。
逢雪把镜子收走,说道:“照照镜子而已……”
说道一半,她想起自己拿出铜镜又不是多么可疑的事情……好吧,自从进入青溟山,她就没有用心打扮过,忽然揽镜自顾,确实不太正常。
但就算是可疑的事,何必向他解释?
她打开木箱,里面有几瓶疗伤的药,还有张紫霄雷符。
“雷符是紫云师叔给你的。”沈玉京解释道。
紫霄雷符比普通雷符威力要强大百倍,但绘制极其耗费心血与精力,因此十分珍贵。
逢雪嘴角翘起,心中欢喜。
随身带这张雷符,她的保命手段又多一项。
沈玉京又道:“紫云师叔说,你现在这儿休养,等伤痊愈再回去吧。”
逢雪:“烦请师兄禀告师叔,多谢关怀,但我身体尚好,便不回山上了。”
沈玉京蹙了下眉,看向了少女,在她眼里,竟见到前所未有的坚决之色。他默了片刻,轻声说:“虽说是下山游历,也要先回去,拿一下度牒。”
逢雪笑笑,“就算没有度牒,又不是回不去。师兄请同师父师叔他们说,唔,”她想了想,道:“就说我归心似箭,一心想要回家,便不再折回去一趟耽误时间了。”
沈玉京:“师妹何时起身回家?”
逢雪:“等伤好了些就走。”
沈玉京“嗯”了声,垂下眼睛,看着桌上的铜镜。
镜面平滑,照出少女侧影,清瘦,却很挺拔,似是不肯折腰的宝剑。
镜中人忽然察觉到什么,望向了镜外的他。
眼神清亮又锐利,一泓秋水照人寒。
逢雪看着镜子,问:“师兄,还有什么事?”
沈玉京说:“你伤得很重,多休养些时日,我回去把度牒拿过来。”
逢雪微微怔了片刻,忽然展眉一笑,眉眼弯了弯,说:“不用麻烦了。比起……总之这也不是什么大伤,度牒没有也不要紧的。”
她瞥见沈玉京清寒如冷月的面色,说:“师兄身上伤势未愈,不如留在山上养伤,何必来我这?”
沈玉京抿了下嘴角,并没有说什么。
逢雪自顾自把伤药和雷符收好,想起自己下山时买了一袋的符咒,如今只剩小半,不由叹了口气。一张紫霄雷符是极其珍贵,可……总不能打些小妖小怪就用这东西吧。
她现在砍个普通的小妖,都要用力士符,赶路必须神行符,还有其他的符咒丹药,也算是一笔大花销。
逢雪想了会,见沈玉京依旧立在身边,侧过脸,问:“师兄,还有什么事吗?我应当都和你说了吧,这件事相关的,蔓山君、白花教……我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详尽描述。”
当然,她隐去了自己心中的邪庙,和叶蓬舟身上的桃香。
她等了会,不见沈玉京说话,便抬眸望去。
沈玉京正望着她。
黑眸沉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如百年的霜雪。
逢雪觉得不自在,和前世杀死自己的人在一起,让她忍不住悄悄攥紧掌心。但她能怎样呢?前尘往事难以说清,最后那一剑,也只是仙君在斩杀地上的妖魔,消灭世上的邪恶污秽。
只是她与邪祟为伍而已。
她不再想和对方有过多交集,咬紧牙关,按下拔剑的冲动。就让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她过她自己的独木桥,这一世,只想用手中剑,护全身边人。
可是沈玉京为何还在这呢?
在山上的时候,沈玉京可不怎么搭理人。
逢雪觉得奇怪。
沈玉京默了片刻,忽而开口,说道:“你发现蔓山君后,本应直接向山中求助。”
逢雪抬睫望他,“那样便来不及了。”
沈玉京面无表情,说:“本事不济,偏要逞强,你就没有想过,若是那时候,我没有及时赶来呢?”
“啪!”逢雪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你什么意思?几只小蜘蛛而已,就是你不来,我也杀得了!”
沈玉京垂着眼睫,面孔苍白,一声不响立在逢雪面前,好似尊精雕细琢的玉像。
他没有说话,逢雪心中那股莫名的火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全堵在了胸口。她心中发堵,一时想说:“除魔卫道,就只许你这样的人来做,我只有凡俗之剑,就不配斩妖除魔了吗?”
又想说:“仙君好了不起,都杀我一次,还要怎么样?”
但话到嘴边,又尽数吞了下去。
她不愿低头喋喋自己的委屈,也觉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啪哒。”
窗扉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好似鸟儿在啄窗。
逢雪移开目光,望向了窗户,准备起身赶客。
但沈玉京似回过神,往后退了小半步,白衣曳过清瘦的腕骨,袖袍下,手掌微微攥起。
他低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逢雪“嗯”一声。
沈玉京快速转身,走到了门前,低下眉眼,手按在冰冷的门上。推开门,院中的秀美春光连带春日明媚温暖的暖阳一同跃入他的眸中。
他愣了片刻,在扑面而来的春色中恍惚一瞬,下意识回过头,看向屋里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