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少女却已来到了窗前,推开雕花窗扉,在她的窗外,候着的不是啄木的鸟儿,而是坐在桃花树上的少年。
满树淡粉桃花,叶蓬舟一身红衣,坐在花树上,伤未愈,面孔苍白,眼睛却明亮如星。他手里握着一枝桃花,簌簌拂在逢雪窗上。
看见逢雪开窗,少年弯起眉眼,笑道:“小仙姑,春光正好,不如出游?”
逢雪:“现在你不该在床上好好养伤?”
叶蓬舟不在意地说:“躺床上能养什么伤?张家的人也太迂腐了,天天逼着我喝药,就是不肯给我尝一口酒。岂不知世上仙药莫过于壶中之物,一醉消百病,一醉解千愁!”
他跳下花树,把桃花枝递过来,热情邀约,“小仙姑,我听说宁镇有酒肆专酿桃花酒,你是想躺在床上生锈,还是想同我出去喝个痛快?”
逢雪接过花枝,随手一掷,插入墙角花瓶中。她在屋里早待腻了,翻身跃过窗,跳入一园烂漫的春色中,去赏桃花、喝美酒、吃糕点。
这是她今生看见的,第一抹灿烂的春光。
逢雪一直没有回头,也不曾看见,门边的沈玉京神色更冷,面上如覆上层冰雪,春日的暖阳也无法融化眸中冷意。
叶蓬舟看见了,却没有说,朝那如孤松独立的人影一扬眉,嘴角笑意更盛,灿若朝霞。
沈玉京目送二人离去,屋子转瞬空落落的,不自觉地紧皱起眉头。他再次望向桃花,花若朝霞,花枝招展,显得妩媚风流。
沈玉京只觉桃花花枝招展,招蜂引蝶,一派轻浮之色,没有之前那般可爱了。
但他也没有御风摧残这一树桃花,只是快步走过花树下。
可是心中仍有几分失落,他想不出是为什么。
之前,他只盼师妹能好好修行,不必将心放在儿女私情身上,但方才师妹看着他时,眼中只有防备,不似以往热切。
难道是因为为魔窟之事在生气?
沈玉京顿了顿脚步,清冷眸中浮现一丝茫然。师妹主动断去婚约,不再执着情爱,他原以为,自己本应为她欣慰。
为何会觉怅然若失?
沈玉京眼前晃过了一双笑弯的桃花眼。那神采飞扬的少年睨着他时,眸中总似有几分挑衅。
纵他修养极好,也生出几分不悦,心想,他只盼师妹能好好修行,可师妹被云梦来的少年勾住了心神,要下山、要回家、要去同人喝酒……不愿在山中修道。
所以,自己才心生不快吧?
一定是如此。
沈玉京悄悄捏了个诀,清风徐徐飘来,吹散他身上糜艳的花香。
第024章
酒旗高飘, 桃花招展。
少年不肯乖乖坐在桌前饮酒,非要手执酒壶,登上高楼。
没有高楼, 便跃至屋顶。
待酒壶一空,高呼小二加酒。
小二提酒来到堂中, 左右都不见人, 抻起脖子一看, 酒客在屋顶上躺着呢。
“客官,我也爬不上去呀!”
好在一位小姑娘跳了下来, 接过他手上的酒壶。
小姑娘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看着不好相与, 但拿过酒壶时, 还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逢雪重新跳到屋顶上, 落地时,身体轻轻晃了晃。
她仰头喝酒,旁边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央求:“好仙姑, 给我一点酒吧。”
逢雪身子一转, “这壶是我拿的,你要你自己去拿。”
叶蓬舟笑:“你这人, 怎么还护食?”
逢雪自顾自喝酒, 不理他。
死里逃生, 又在充满药味的屋子里泡了几日,再见明媚春光,总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于她而言, 这确实是隔世了。
新酿的桃花酒微甜,带着花香, 逢雪托着下巴,杏眼微眯,好似有几分沉醉在温柔的春风之中。
时隔两世,心境总有不同。前生她这个时候,执着情爱、执着剑术、执着变强。
她如每个心怀凌云志的少年般,想攀上险峰,于是步履总是匆匆。
到后来人间颠沛流离,被迫放缓步伐,倒也有另外一番体悟。
做不了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天才,做个悠闲旅客,看四季,赏百花,记下这一路风景,待到闲暇时,将往事煮成一壶老酒,再细细品尝。
独酌便好,有友更佳。
只是……无缘险峰风景,心中难免遗憾。
“小仙姑,”叶蓬舟手垫在脑后,喝着葫芦里的美酒,笑问:“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逢雪没有犹豫,说出两个字,“回家。”
叶蓬舟弯起他那双风流的桃花眼,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问她为何不专心修道,还念着红尘之事。他只是说:“既然想家里人,为何不早些下山?”
逢雪抿紧了唇,垂下眼眸,凝视酒肆下几个游戏的垂髫小童。
叶蓬舟侧头望她,阳光照在少女苍白的面上,马尾用布带低扎,柔软的乌发似闪着细碎的金光。
明明杀妖剥皮时异常凶残,这时候看上去,又显得柔软。
叶蓬舟喉结滚了滚,连忙移开目光,灌了大口酒。灌得太急,结果把自己呛住,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嗦声,咳得双颊绯红,眼里蒙上层雾气。
咳完,就对上了逢雪关爱傻子的眼神。
逢雪看见他窘迫神情,不觉弯了嘴角,心想,魔头少年时,和她预想的模样,真是截然不同。
她含糊说道:“没事干嘛下山。最近听说,沧州开始有战事了,有些不放心,才想回去的。”
叶蓬舟在山下行走,消息灵通点,安慰她,“不必担心,沧州有李将军守着呢,蛮族偶尔来犯,抢抢商队、边境村庄,便会被赶回去的。”
逢雪陷入沉思。前世她赶回家太迟,三年后,大殷兵败如山倒,江山被铁蹄踏碎,处处是战火硝烟,流民与枯骨。
如今一切尚早,只要早点回去,把亲人接回来,送到一处安全些的地方。
还来得及。
她攥紧了掌心。
叶蓬舟又问:“小仙姑,馒头君宴上,你拔剑的时候,”他好奇问:“就不怕自己死在那儿,回不了家?”
逢雪看他一眼,淡淡道:“不怕。”
刚重生,她便写了一封信,送到沧州,嘱咐家人在战乱前,及时离开,来青溟山寻求庇护。
她对自己的运气向来不抱希望,若是她在半路变成妖魔,或者时运不济死了,至少信送了过去,能让家人早作防备。
逢雪懒得向叶蓬舟解释,便哼了声,说:“那时候哪想得了这么多,再说,我不会死。”
叶蓬舟笑了笑,“小仙姑行善积德,自然会长命百岁。”他说完,便觉失言,“百岁对你们是不是太短了?那我祝你长命千万岁,活过千年王八万年龟!”
逢雪想揍他,可惜手上无剑,一动作又扯到伤口,疼得脸色发白,没好气地说:“你才乌龟王八蛋!”
叶蓬舟粲然笑开,眉飞色舞地说:“乌龟王八蛋能活得久啊,多少人想求长生都求不来呢。”
春日阳光温暖。
逢雪与叶蓬舟喝着酒,有一句没一句斗嘴,比起前生孑然独行,又生出些别的趣味。
一只橘白的猫儿轻盈跳上屋顶,立在屋脊上,黄澄澄毛茸茸尾巴下垂,微微晃动,金色的眼睛瞪得圆圆,静静看着他们。
这儿大抵原来是它睡觉的地方。
它看见自己领地被占,颇为不满,尾巴甩来甩去。
逢雪望着猫儿,压低声音,“小声点,别吓到它。”
叶蓬舟手撑着头,也看过去,做个招猫的手势,“嘬嘬嘬。”
逢雪:“嘬嘬嘬不是招狗的嘛。”
叶蓬舟:“那怎么招猫?”
逢雪软了声音,巴巴看着猫儿,“咪咪。咪咪。”
“咪咪”大抵是所有猫猫的通用名字。橘白咪咪歪了歪脑袋,看她一会,迈着优雅步伐走了过去,自顾自找个檐角,窝成团,懒懒晒太阳。
他们没有过去打扰它,看着猫儿睡熟,便不再斗嘴,只静静饮酒,晒着太阳,偶尔说一句话,也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
隔了会,叶蓬舟忽然轻声说:“小仙姑。”
逢雪侧过脸看来。
叶蓬舟支吾了会,低低道:“既然、既然你都决定下山回家了,就真放下你那个瞎子未婚夫了吧?我觉得,你还是适合人间……”他说着又顿住,猛灌自己一口酒,含含糊糊地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就随口一说。”
逢雪说:“他不是瞎子,也不是我未婚夫,他叫沈玉京,是我的五师兄。”
叶蓬舟“奥”了声,神情怏怏,“师兄,啧……难怪你这么维护。”
逢雪:“我什么时候维护他了?”
叶蓬舟:“明明是个心盲的瞎子,我就说一声,你还怪我。”
逢雪皱眉,“你怨气干嘛这么大?我又没有怪你。”
也许是他们交谈声音大了些,橘白咪咪尾巴甩两下,不满叫了声,“喵~”
叶蓬舟不再说什么,只闷头喝酒,隔了半晌,忽而小小声说:“你就是在怪。”
逢雪气笑了。
真是好不讲道理一魔尊!
“我和他断了婚约,早就放下了。”
叶蓬舟:“当真?”
逢雪默了片刻,才呛道:“真不真,关你什么事?”
少年讪讪一笑,“我们不是酒友嘛。”他眨了眨眼,凑过来些,问:“真放下啦?可那时候,你那样看着他……”
逢雪轻叹了口气,“我放不下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