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523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虎厚禄听他这套说法,也听得有些腻烦了,想着索性就趁此机会,一举打消了他的念头,“和你实话说了吧,三儿,我是不能在岛上住久了的,所以这立志城我待不下去——我只要一想到这地儿四面都是靠海,没有船哪里都去不了,我就不得劲儿,睡觉都特别不安心,感觉我的那个心放不对地方,总是悬在半空,我这人就是贱性子,我就得活在什么地儿?就是那种跑马,放开了跑,跑个十天半个月也没尽头的那样的地方,我觉得得劲!”

  想到已经远离的家乡,他也不禁有些黯然,李三儿听了他的话,也是一怔,明显被勾起了相似的情绪,半晌才勉强一笑。“也是……你说得也对,我南方为啥不去,也有这个缘故,听说现在去南边的百姓,都是安排再往南走,去南洋——可别说南洋了,我在梅雨季节去过一次南边,刚过大江,就潮得是浑身难受!浑身起疹子,那边的气候实在适应不了。”

  两人算是找到了一个共同点,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尚有能力的人来说,理由好像也挺充分的,毕竟,归根到底,人不就是活在这脚踏实地的每一天么?每一天都浑身不舒服,那这日子过得就没有必要了。

  “黄金地,听说也是大片大片的平原,也能放牧……”

  虎厚禄当然也不满足于只是放牧,他不说有什么罕见的才能,但的确精明能干——作为鞑靼人,他会说汉话,可以通过拼音阅读汉语报纸,而且也很喜欢看报纸,见闻广博。到了黄金地,他应该不会作为普通牧民来度过余生,但这不妨碍他希望生活在一片能放牧的土地上,他低沉地说着自己从报纸和读物上看来的信息,“而且,听说那里的人还不是太多,这是很好的消息,如果能在那里找到新的牧场的话……”

  那么,它当然能够缓解现在草原上紧张的局势了。这句话是不言自明的,虎厚禄和李三儿都没有往下深谈,在对视中保持了克制的沉默:现在,边市的情况是很复杂的,汉人和鞑靼人之间本来逐渐走向和平的关系,在近年来再次变得紧张,这也让两个人很难就这个话题谈得很深。

  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是,这种紧张又伴随了诡异的融合加剧——鞑靼人和汉人一边彼此提防着,一边又大量地结伴南下。而不像是之前每一次边境局势紧张时那样,修筑堡垒,驱逐鞑靼人和混血儿,像是虎厚禄和李三儿这样结伴跑到外地(主要是南边)去谋生的情况很常见。甚至还有些亲近汉人的部落,直接就分家了,把一部分族人放逐去南边讨生活,他们还得到边市来雇汉人的向导,带路南下。

  作战的欲望减退了,很难说具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南边汉人的强盛,让鞑靼人不知不觉间,早已畏惧入骨不敢放肆,和以往气候一差,收成不好时,就彼此联盟来打汉人找粮草不同,如今的鞑靼草原,宁可亲戚之间争夺草场,彼此内讧,也不敢率先向汉人动刀,谁也不知道南边会是什么态度。如果汉人不卖茶、菜干和土豆来了呢?就算是赢家缓过了一年,下一年该怎么办?照样没有足够的吃食。

  但话说回来,打同族,实在是不划算的,大家都穷得叮当响,赢家也只是勉强度日。更重要的是,关于小冰河时期的知识,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在草原上完全蔓延开来了。前些年,大家没有尝到苦头,对此并不重视,总觉得有点过于夸张了,哪有这么严重。

  可这几年来,有了切身体会后,任谁都忍不住会去仔细研究了:就不说旱情了,即便没有旱情,气温的进一步下降,这总是可以感觉得到的,鞑靼人已经很抗寒了,可这几年,很多草场已经冷到他们感觉自己抗不过去的地步了。

  就算是缓了一年,按小冰河期的说法,往后的五十年还会越来越冷……这还有什么指望啊?这难道不让人灰心吗?今年抢来的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到了明年,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没有别的去处,如果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或许斗志还会强盛一些,但鞑靼人已经颇为过了一些年的好日子了,他们在嘎啦吧故事的喂养下,眼界得到了增长,不但知道了将来,还知道了远处的风景,他们已经不是容易鼓动起来,拿生命做赌注,只为换得短暂饱腹的战士了。

  大家谁也说不清这种态度是怎么传播开来的,反正,鞑靼这里出现了大量的牧民内迁现象,这些鞑靼人牵着自己的马匹,赶着牛羊,带着仅剩的财产,很盲目地往南出发,他们不知道路该怎么走,心中只存了很遥远的目标——南边。南边有吃的,南边气候好,南边如果有好草场,又没人来赶,那就安顿下来。

  事实上,那几年,草原南边的日子有多不好过,局面有多复杂动荡,闹了多少乱子,这些事情牧民是完全不知道的,连李三儿、虎厚禄知道的都不多,他们只是模糊地知道,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都乱。边市

  是待不下去了,生意不好做,而且内迁牧民,本身就是个潜在的矛盾源头,有些台吉如果想借机滋事,试探一下南边的底线,跑过来追查滋事呢?

  去找一块人少、能活的新地儿,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虎厚禄这帮边市朋友们聚在一起谈天时,所共同的认识:大家都想活着,可原来的地方不合适了,那就要去找新的活路。对于鞑靼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而虎厚禄的边市朋友里虽然也有汉人,但他们世代从事商贾,也根本不需要克服什么,并不把迁徙看得很重。

  去北边建新,或许是个出路,有人这么说着,建新那里虽然也很冷,这几年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出产,光靠种地和放牧得饿死,但也有个很大的优势——建新有矿,而且有买地急需的猛火油矿,这样,建新的粮食供应就不会出问题。去建新干活,还有个好处——建州人和鞑靼人那是老亲戚了,不必担心太被欺负,也能轻易地找到拐着弯的亲戚。

  或许是一条路,就是很难想象建新将来会有多冷,因为那里比边市还要更北。大家都知道,在极度的严寒中生活,寒冷本身就是让人害怕的大敌。

  很多地方再冷下去,都不会有作物了,说实话那就根本不适合人类生活。但,虎厚禄的一些朋友还是决定去看看风头。当然,南洋仍然是最多人的选择,虽然问题也是摆在明面上的,鞑靼人很难适应南边的气候,但被逼到这份上了,那些完全没有去过南面的人,往往还有一种天真的乐观,他们认为炎热毕竟是比寒冷要更容易适应的,不必太去考虑太多。

  立志城因为要渡海,而且各方面似乎不如建新,是个很冷门的目的地,甚至很多人认为,比起经过立志城去黄金地,还不如去南面的袋鼠地闯闯,反正一样都是远离本土,袋鼠地离南洋还近一些——谁不想离粮库近啊?如今这个世道——

  以虎厚禄的眼界,他也不能说哪条路就一定好了,横竖这么多可能,总得去试试看,虎厚禄是不愿去袋鼠地的,去那里要坐很久的船,而且,他心中有个隐秘的担忧,他害怕自己到了赤道南面,天地就会颠倒过来,他得倒竖着走路。

  这想法是很荒谬的,他也知道,但仍在考量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让他下定决心,选了黄金地作为自己的目的地。他和几个朋友差不多算是分头上路,大家各有各的去处,这才轮到李三儿和他结伴同行。

  黄金地,不是最后的绝路,而是仔细考虑后的选择。尤其是在前往立志城的短期航程上,虎厚禄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晕船,这决心就更难被动摇了,李三儿不但没有说服他,反而被虎厚禄说服了:“你也看过地图了,黄金地地方大,也有很南的地方,气候再怎么冷,我们可以去南方找吃食。可虾夷地就这么大,位置这么北,人还不断的来,这要是过几年虾夷地也冷得粮食减产,连土豆都吃不上了,你猜这些人怎么办?”

  “不想饿死,要么是回华夏去,那就得等船,要么,就是去南面的东瀛本岛——那就是要打仗了呗,你不就是怕打大仗才来的立志城?难道在边市怕打仗,去东瀛就不怕打仗了?”

  这句话击中了李三儿的软肋,他性格是柔弱些,否则也不会嘀嘀咕咕,只盼着虎厚禄留下帮他了。他不再提留在立志城的事了,只是嘴上还硬,“还真别说,我怕和你们鞑靼蛮子打仗,未必就怕小倭人了,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小个子,恨不得渡海到立志城来讨饭——去打他们的城池,我会怕?”

  不管东瀛好不好打,会不会打,起码目前来看,暂时没有爆发战争的危险,而李三儿也肯定不会留到战争爆发的那天了,他和虎厚禄早已收拾好了行囊,带上了他们来到立志城后置办的宝贵家产——熊皮杂袄被褥,立志城一直在组织猎熊,这是开拓耕地的第一步,由于主要用火铳猎熊,熊皮受损概率大大高于弩箭,一些杂碎皮毛缝成的皮货,是立志城这里很常见,物美价廉的特产。

  这东西可不是吹的,熊皮的保暖效果很好,在不知道黄金地具体气候的前提下,一领厚实的褥子是能给人带来不少安全感的。李三儿把不少做生意的本钱都拿来换成了物资,他的情绪有些低落,“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人要是死在外头了,钱留着又还有什么用?”

  的确,他们前去的,是一个钞票不发挥作用,甚至连金银都没什么意义的地方,完全陌生的目的地,让一些旅客战栗畏惧,一些旅客兴奋莫名,一些旅客好奇不已。这些形形色.色、各行各业,可以说是东拼西凑也可以说是人才荟萃的客人们,有一些退缩了,但更多人还是勇敢地登上了远洋大快船,抢在真正的冬天到来之前,扬帆西去,成为了第一批正式登

  有各的去处,这才轮到李三儿和他结伴同行。

  当他们回望着远方逐渐变小的陆地时,很多人都留下了热泪,心中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尽管从老家到立志城,已经是一次道别了。但,不论怎么说,立志城毕竟离华夏很近,可这一次,这一次他们横渡而去,要前往的却是另一片大陆,另一个全新的、未知的天地——

  “行了!”

  城主那没好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到了甲板上,虽然不算客气,但却多少也慰籍了大家的心情。“都别给我装了,就这还哭?好歹你们去了,什么都给准备好,先遣队早就在那等着了,城址都选好了,就等你们去干活了——哭屁啊!还不如想想到了那该怎么把日子给过起来,过半小时我亲自来巡视,谁还哭,我就把他丢到海里喂鱼——真是的!也不嫌晦气——”

  城主的脾气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甚至很多人都知道,其实城主也不是情愿去黄金地的,有些早年来立志城居住的百姓,对于城主发作时的狂态都能信手拈来,什么要进山做野人,披着熊皮要去做人熊之类的笑话,那是层出不穷。

  其实,这也是很多人对于此行心怀顾虑的原因之一,不过,这时候,他的话倒的确有效地宽慰了大家的心情,让大家也不由得会心一笑——的确,这也令人略感安慰,海的对面,并非一片荒芜。早已有更勇敢的先遣队驻扎了下来,正在等着他们,前去大干一番那!

  “海那边现在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啊?”

  “听说欧罗巴人已经在那里定居了,有这事吗?”

  有些活泼乐观的乘客们,也立刻就打听议论了起来。“我们要去的港口,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邻居吗?”

  “欧罗巴人对我们的到来,又是什么态度,怎么看呢……”

第1111章 第一次接触

  立志城这一次,可谓是下了血本,一共是三艘能抵抗风浪的新式大船,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船队,队伍总数量已有四五百人之多,当然其中很多是要返回立志城的水手,但留下的人也为数不少,携带的物资,对立志城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连城主都出动了,当然不可能是漫无目的地试航,去找个地方靠岸,而是遵循着一条既定的航线,往一个确定的目标出发,那里早已有之前几次试航时留下的船员,在定居点等候了。

  “本来是想着,或许可以走陆路过去的,这几年天气这么冷,白令海峡到了冬天,很可能会直接上冻——不过那也是当时看着地图天真的想法了,先遣队去试过一次,沿途根本就没有补给,那里自古以来都是冰雪覆盖的不毛之地,鸟不拉屎的地方,连路都没有,到了冬天冷得可怕,一场暴风雪就足够埋葬整支队伍了。”

  “估计除了那些走投无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野人,会尝试着穿过冰桥去海对面看看……不过,海这面都这么冷了,对面更不必说。要走白令海峡,得趁着夏天过去,可浮冰仍然是个很大的问题,即使是夏天,浮冰也没有完全融化,那片海依旧是危机四伏,到了冬天呢,又不知道上冻情况怎么样,如果有些地方没有冻起来呢?那怎么办?再说,方向也不好辨认,那些地方到了冬天见不到太阳,天气一坏也没有星星,怎么知道自己走得对不对呢?”

  本来好像根本记不住的一些地理知识,到了船上之后,变得和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大家也就飞快地都成为了地理小达人,哪怕是一个新上船的水手,也能随时画出洋流图和大致的地理轮廓,分析船队行走的航线:他们虽然是从立志城出发,但并非去往同纬度的城市,航线是顺着风向和洋流,往西走了一段之后,折往西南方向去的。

  这是一条很新的航线,一路上完全没有别的船只,当然也没有港口补给,像是虎厚禄这样第一次上船的内陆人,完全无法理解探路船是怎么有勇气上路的——沿着大陆海岸线行驶,这是一回事,横穿海洋那完全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有仙界地图和天星罗盘这些宝物协助,但这和触目所及的茫茫大海仍然完全不是一回事,虎厚禄在船上变得异常迷信,遵守四面八方的忌讳,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鞑靼规矩,边市的知识教规矩,还有,当然还有船上特有的一套迷信,他都小心翼翼不敢触犯,生怕出了一个小意外,一船人的命就都折在这汪洋大海之中了。

  对一个鞑靼人来说,远行和远航完全是两码事,他不怕去得远,却害怕在大海中孤立无援,双脚不能生根落地,在草原上,哪怕什么都没有,只要有草,就有生灵,有生灵就有活下去的希望,可在大海里,船只就是大家的命,一旦离开船只,所有人都得死。

  在这样的觉悟下,船上的摩擦也被压到了最低,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脾气,殷勤地维护着船上的每一片甲板,把它洗刷得干干净净,同时向所有能触及的神灵祷告,指望不要有风暴、暗流,不要有浓雾让他们迷航,厚云让他们迷失方向——总之,在补给用尽之前,让他们平平安安地到达目的地。

  幸好,也不知道和城主在船队这里坐镇有没有关系,这一路航程还算顺利,没有遇到暗礁、海兽、风暴、浓雾以及大雪,在天气真正冷下来之前,海岸线已经遥遥在望了。有了航路图和天星罗盘,船长也兴奋地宣布,他们没有偏航太远,只要沿着海岸线再行驶三天左右,应该就能到达定居点了!

  “不知道过去那个耕种季,定居点的收成如何。”

  已经来往于立志城和定居点几次的水手们,也说起了定居点的情况,“有没有遇到土著,或者是欧罗巴的白皮蛮子——反正,我们来的这几次,周围都没什么人迹,土著也没有,白皮蛮子也没有,去周围探索的时候,见到过人类生活的痕迹,但也荒废有些年了,不知是不是这里的土著都死完了。”

  “死完了?被杀的?”鞑靼人对厮杀是很敏感的,虎厚禄立刻说,“但若是被杀,也该剩下尸骨,除非对方有食人的习俗。”

  他皱了一下眉,心想着应当是不至于的,哪怕是草原那样贫瘠的地方,倘若不是因为喇嘛教的要求,也很少有分解人尸的事情,不要说是当口粮了,他自己私心里认为,喇嘛教采用人牲祭品,一大原因也是吐蕃太贫瘠了,没有什么出产,只有人能作为贡献。

  如果黄金地普遍有食人现象,那就只能说明这边的物资也很紧缺,至少在虎厚禄看来,很可能是这个原因。不过,他的猜疑很快被否决了。“不像是被杀的,没有战斗的痕迹,倒很像是受了疫病的侵袭。”

  “城主说,黄金地和我们的大陆,隔了远洋,我们这里的很多病,他们从没有接触过,毫无抵抗力可言,别说人类了,就是动物,都可能受到船只带来的外来动物,什么老鼠啊、鸟类啊之类的,它们身上的病菌侵袭,大量死去。异界来客,对孤立大陆来说,有时候就像是恶鬼一样,光是出现就带来不祥。”

  虎厚禄当然是知道疫病有多可怕的,鞑靼人就非常畏惧天花,知识教能在鞑靼传播得这么快,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权贵全都对知识教的牛痘如饥似渴。鼠疫他们当然也怕——这都是一个部落一个部落死人的大病。当然,鼠疫死人太快,倒是很难想象会顺着远洋船只,传播到黄金地。“天花呀?不应该啊!我们能上船的人,不都种过牛痘吗?按说不带病菌了吧?——噢!倒是忘了,白皮蛮子!”

  “是了。可不就是白皮蛮子?我们才到了几年啊,白皮蛮子是早来了的,我估计是他们把天花给带来了,附近的部落,就是因为天花损员太多,感到那片土地不祥,所以仓皇迁走,所以,木屋什么的遗迹还在,也还有放牧的痕迹,但所有值钱的东西,牲畜什么的,全都带走了。”

  水手说,“迁去哪儿,还剩多少,就不知道了,我猜测——我们也只是猜测,其实也没有走远,但他们多少也把疾病和外来人联系在了一起。所以肯定不敢在定居点附近现身。”

  这种畏惧和反感,会不会转化为敌对的驱赶行为呢?大家并不是很担心,因为定居点有砲,大家确信这东西唬住土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相信那些土著的人口损失较大,对定居点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大家认为更该担心的还是白皮蛮子的势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附近好像也没有见到过他们的身影。这是一片很广袤的大陆,刚刚还经受了一轮疫病的侵袭,人口大量减员,余下的人丁洒在土地上,就好像是草籽洒进了大平原,大可以肆意生长,只要不是刻意寻找,碰上的几率的确不高。

  “有好,也有不好,不必防备打仗当然是好的,不好的点就在于,没有人和我们做生意,这个定居点就真的只是定居点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带回华夏去。也就是换个地方生活,要说有更好的发展,那是很难的。”

  水手的结论是很务实的,李三儿也因此颇受打击,嘟囔着‘黄金地’的命名很有欺骗性,“还当这里真的有黄金呢……”

  “黄金是真的有的,可你说在这里要它来干嘛呢?不当吃不当喝的。还得去挖,挖到了得冶炼,冶炼了再往海对岸去运,运到了又如何?好像咱们买地本来也不怎么看重黄金,现在都是重视粮食。”

  且不说能换多少东西回来,对李三儿一介商人来说,让他组织挖矿这是强人所难了。就定居点的人口数量,也没有开矿的能力,而在这样的地方,定居点里有什么生意可做?出产的多余粮食卖给谁?需要的生活物资去哪里买?

  需要解决的都还是这些很原始的问题,李三儿最多也就做点小生意罢了,如果他不敢把生意做到土著部落和白皮蛮子那里,就定居点的规模,他必须得干活,否则生意的利润压根都无法糊口。

  “本地的土著知道什么是生意吗?”

  李三儿都多少年没有种地了,他显然不满足于做个单纯的农户,到达定居点后,就开始积极地打探本地的商业环境了——也叫做是他在边市混了多年,有许多和各种番族打交道的经验,第一个问题就问在了点子上:的确很多生番是没有做生意这个概念的,甚至没有‘私有物品’这个概念,在自己部落内部,谁需要什么就去拿,同样的对外人他们也是这样认为,需要什么就来拿,没有要给予报偿的想法。对这样的生番,想要和他们做生意,还得先把‘等价交换’这个概念,烙印在他们的脑子里呢。

  “不知道哇,他们好像也不缺什么,没有什么和我们接触的兴趣。”

  定居点在目前来看,和小村庄差别不大,要说有什么文明的痕迹,那就是道路修得比较直,木屋也有一定的布局:大概十几间木屋集中在一起,位于海边山脉掩映后的高岗上,在海湾旁边也修起了简单的木头架子,给船只抛锚栓绳用,木屋往下则是开垦出的农田,种的是玉米和土豆,这里天气比较干,不是湿润多沼泽的地方,要种水稻很费事,玉米和土豆则正合适。

  没有城墙,甚至连院墙也不多,除了居高临下这么一个优势之外,定居点没有别的军事防御措施,但据他们所说,这一两年来,也没有什么新客人造访,去森林里伐木时,偶尔能感觉到有人窥伺,但对方始终没有出面接触的意思。他们特意带来的牛痘粉也没派上用场,目前整个定居点的建设处在停滞状态,大家干完活,力所能及时就会去伐木,晾干后预备给后续的开拓者盖房子用,除此以外也做不了什么了。

  “气候倒还挺好的,冬天虽然下雪,但不比立志城冷,夏天热,这样庄稼能长得好。我们把带来的种子都种了一些,小麦、玉米、土豆长得好,野果子味道也不错,还能打鱼——偶尔我们到海边去捕鱼,附近的河里鱼也很多,都很肥,好像没怎么捕过。”

  ‘气候挺好’,就光这四个字,已经令人感到非常难得了,另外还好在一点,那就是这里大概的确是没有被很多人住过,所以自然资源非常丰富,按现在定居点的人口,哪怕不种地,就光靠采集,各种野果野兽,河里的大鱼,也足够维持日常生活了。不少因为家乡的变化而流落立志城的乘客,对定居点都相当满意,精神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也不知道如今这气候,是不是已经不如从前了,倘若如此,从前这里的气候该多好呢!”

  “或许从前气候不好,反而是变化后才变得宜居了。否则这里的土著人数就不该怎么少。这样好的地,那还不得遍地都是人啊!什么城池啊、国家啊、君主什么的,不也早该出现了吗?”

  这是完全拿老家的经验套过来了,不过的确,大家的喜悦背后也还存了一些戒心,生怕本地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陷阱,因此长久以来才限制了土著人口的繁衍。众人互相告诫着,要处处小心,对定居点之外的人,一定要予以极度戒备。

  这也是李城主极力强调的,他多次抄着大喇叭说,“你们啊!都是从小被宠坏了的,就觉得只要按着规矩办事就行了——也对么,从小你们就长在六姐的规矩下,有那些个去在别地的,什么南洋、鞑靼边市、建新……哼!那不也是在六姐的眼皮底下?大家不也都得遵从六姐的规矩。什么东瀛、高丽、安南……他们和你们打交道的时候,有哪个能不考虑到隔壁的华夏?有哪个真敢不和你们讲理了?”

  “可这儿是哪?这儿是黄金地!离六姐极远的地方!这儿的人,可不知道什么六姐不六姐的,这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的地界,连他们的国王都管不着!没有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别把你们那一套什么怜弱扶贫,什么真心换真心的傻子想法,带到这里来!在这里,见到白皮蛮子,先就当强盗防着,一点没错!别以为你好好和他说话,他也就好好和你说话了!人家转身从怀里掏把刀就把你给割喉放血了!”

  “也不要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遇到土著,好声好气的,他就真把你当朋友了,你就把他带回定居点来了——到晚上他摸一把刀,乘夜把你们一家子都杀了,到了黄泉下,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李城主虽然时常有举止失态的时候,但正经说事时,沉下脸也有一股唬人的劲儿,哪怕虎厚禄认为谁也不会和他形容得一样傻,但也毕竟在他的警告中提高了戒心,把自己在边市那些年滋养出来的那股子安稳惫懒的心情,慢慢地从身体里摒除了出去:李城主有句话说得对,这里是没王法的地方,别说和异族了,就是在定居点内,规矩也不再那么牢靠实在了。这么少的人,在这么大的一片新土地上,说实话,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在这里,很多时候谁也指望不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武器。

  当然,反过来说,正因为谁也指望不上,人们就反而很狂热地希望能重新建立起可指望的东西来,他们反而很重视维护定居点的规矩了,以往热衷于钻空子的百姓,突然间彼此敞开心扉,紧紧地抱起团来,互帮互助毫不吝惜。他们知道,只有如此,才能在这片大陆上站住脚跟。

  有了前人的帮助和储蓄,后来者在木屋里挤着,烧柴火过了一个冬,等到春天到来后,大家就忙碌起来了,建房子、种田,抓鱼采野果……大家都各有各的事情做,除了维生的岗位之外,李城主带来了大队人马,使得定居点有余力发展一些不直接从事生产的岗位了:教育班开起来了,也有个半路出家的医生,开始履行职责了。

  同时,虎厚禄和几个同伴也开始不务正业了:他们骑走了定居点很稀罕的马儿,开始在周围‘游荡’起来了,说是游荡,其实就是为了勘测周围的地理,调查一下这里可以开发的耕地资源,当然对虎厚禄来说,他也有自己的心思,他想看看这附近有没有适合放牧的草场——说是定居点现在除了能让人在这里生活之外,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可现在,华夏缺的还真就是能让人过生活的地儿,不管到达这里的路是多么的不好走,能多一个出路,有时候就是多一份希望不是?

  至少在定居点附近,他没有找到什么非常好的草场,这里沿海有山脉起伏,虽然不算非常陡峭,但山脊另一面颇为干旱,可能是因为受了这几年的气候影响,草多枯黄。翻过山后,地势没有矮上多少,有点像是接近于吐蕃那片的气候,太阳烈,晒在人身上发痛,树都少了些。虎厚禄认为这里虽然可以放牧,但也不是最好的地方。

  到了明年,他准备再走得远一些,试着探索高原的尽头,但今年能把详细地图做出来就很不错了。秋收后,虎厚禄趁着下雪前又一次出发,这一次他准备往东南方向走走,看看能不能遇到哪怕一个聚居点——不管是白番还是土著都行,他们已经在定居点孤零零地住了大半年了,除了那些已经非常熟悉的面孔之外,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外人,虎厚禄虽然也习惯了草原上几天见不到人的生活,但至此也不免感到极大的孤独,倘若不是海那边三不五时能和他们通个口信,虎厚禄几乎要以为他们是进了什么秘境,除了他们之外,天地间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风已经凉下来了!”

  向着东南方向走了三天,没有见到什么新鲜东西,旷野还是一如既往,空得可怕,虎厚禄这天起来,骑着矮马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便跳下来改为走路,让马儿休息一会,他坐在山脊天然形成的兽径边上,靠着一块大石头,打开随身携带的酒囊,珍惜地喝了一口粮食酒:在买地,大家是不提倡饮酒的,尤其是这几年来,粮食紧缺,酒更是被严厉打击了。但立志城、边市这些地方,私酿供应一直是很充分的,定居点也把富裕的粮食拿来酿酒,主要目的是为了制造酒精——至少李城主是这么说的,至于说富裕的粮食酿出了多少酒,这问题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不去深究了。

  鞑靼人没有不爱喝酒的,虎厚禄算是能够自制的,出来带的一囊酒,现在还剩了大半囊,他回味无穷地品了半日,半晌才哈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把酒气吐出来,又拿起酒囊晃了晃,刚要往腰间挂,忽而神色一动,往不远处的树林看了一眼。

  又是一阵风吹过,树林里悉悉索索有些响动,像是枫叶被风吹得乱颤,没有什么异常,虎厚禄仔细寻思了一会,突然起身取出了行囊里携带的一个木碗,在碗里倒了一碗底的酒,摆在路边,这才牵马上路。

  这一路他没有往回窥探,只是时时侧耳细听后方的动静,偏偏这天风大,自然中草声叶声不绝,虎厚禄也没有什么头绪,直到这天晚上,他选了个地方,把马栓上,去水源地打水回来,定睛一看:那个木碗又神奇地现身了,被放在火堆边上,里头还装了几个黑漆漆的野莓果。

  有意思,虎厚禄唇边逐渐现出了一点笑意,他取走了莓果,略加清洗便毫不考虑地吃了下去,酸甜可口。看来,本地土著不会酿酒——却又理所当然的非常好酒,而且,他们也已经知道什么叫‘等价交换’了。

  虎厚禄又倒了一碗底的,放在了树林边沿,便又退回了篝火边上,自顾自地烧水准备泡炒米吃,他听见树林里悉悉索索的响动,似乎也还有急促低沉的人声,这响声越来越大,而虎厚禄只是不动声色地等待着——又过了一会,灌木丛里猛然有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窜了出来,蹲在碗边,和虎厚禄四目相对——这个人并不急于去喝碗里的酒,似乎也在等着虎厚禄的进一步表态。

  虎厚禄对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面,最终,这个黑乎乎的身影缓缓地接近了火堆,当他的面目出现在火光中时,似乎两个人都吃了一惊——这么近距离地一对视,他们这才发现,似乎彼此间长得还挺像的呢!

第1112章 酒、盐、糖、茶

  当然,要说长得和亲兄弟似的,那是有点过分了。但在这样一片陌生而人烟稀少的土地上,黑头发,被晒得较深,但底色并不黝黑的肤色,还有相似的瞳仁颜色……已经是足够让人感到亲近的相似点了。起码,和白番、黑番相比,两个人之间的陌生感要容易消解得多,好像很自然地就容易对彼此表现出友善来。

  语言不通,友善便通过眉眼和笑容来传达,彼此好像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虽然依旧没有交谈,但也能通过肢体语言沟通,虎厚禄挪动了一下,坐到火堆侧面,把空出来的地方指给这个土番看,他就坐到了那里,手里还拿着虎厚禄的木碗,爱不释手地反复观察着,又抽动着鼻子,仔细地嗅着酒液的味道,指着它对虎厚禄挤眉弄眼,似乎要表达出对这种东西的赞叹。

  看来,土番或许还不知道该怎么酿酒?虎厚禄很快在心底纠正了自己:不,这世上只要有富裕的粮食,迟早都会有酒,发酵是太自然的一件事了。难以获得的,其实是高度蒸馏酒……烈酒才是文明的产物,这东西不是自然能够获得的,却又让人发狂地嗜好。

  虎厚禄自己都是深有体会——如果不是在边市得到了新的信仰,而且,受到边市的氛围感染,无形间,把买地的喜好当成了正确的模范,把饮酒认为是一种不健康且羞耻的事情,那他绝不会如此节制地饮酒,说实话,酒这东西……实在是太好了,如果有一天他要被处以死刑,那他在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纵情饮酒,酣然欢醉,这畅饮的滋味,想着都让人跃跃欲试,他完全是靠着作为一个成人应有的羞耻感而克制住这股子冲动的。

  看来,酒是结交土番最好的见面礼了……虽然土番那里可能什么都缺,但疫苗、药物、布匹……这都是需要介绍才能了解到价值的东西,唯有食物的吸引力是最直接的。

  虎厚禄心想,“想把彼此的语言学会,就要把他们吸引过来,酒看来还要再酿一点——但也不能给多了,最好从一开始就培养出对酒的限制来,否则,这样的盟友有什么价值?每天都醉醺醺的,地也不种,牧也不放了,更不能指望他们通风报信,帮我们一起对抗已经有些气候的白皮蛮子。”

  如今的定居点的确需要盟友,而且,比起土著,他们的假想敌的确更倾向于同样是外来人口的白皮洋番。因为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