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露衣
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轻手轻脚走过来,将书案扶起?,跪在地?上收拾遍地?的碎片,以免不小心?伤到陛下。
天成帝双目赤红,状若疯癫,“她?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来人,将梁桓押过来!”
他是天子,是皇帝,是大丰朝最尊贵,也最高高在上的存在。
错失天女,他可以一笑而过,反正天女要回天上去,看看梁桓被嫌弃成什么样了?,他可不想在天幕上丢脸。
天族的那些?好东西,没弄到手,也没关系,影响不到他,顶多就是少享受一点吧。
可是若是有人瞄准的是他的帝位,天成帝如何能忍?
这时候他格外清醒,清楚意识到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拥有帝位的基础上。
没了?皇位,他算什么?
这天下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他们梁氏皇族的,丰朝前面,也还有别的朝代。
被推翻的王朝,末路的皇室子嗣们是什么下场,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其他皇室子弟还有活下去的可能,他这个曾经的皇帝,不仅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连命都保不住。
没有皇帝能容忍造反。
十?恶不赦,乃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十?恶之首,便是谋反。
莫说行动,天成帝连有反心?都容忍不了?。
天成帝打砸一通,急促跳动的心?脏依旧难以平复。
他不愿意承认,他在害怕。
天幕的影响力太大了?,那些?反诗,也太过摄人心?魄。
身在帝位,天成帝已经占据了?最大的优势,但他依然缺乏自信,不相信自己有压服众生的威信和能力。
薛皎不过是隔着一个时空背了?几首诗,便将他吓得心?神大乱,理智全失。
“给朕下旨,将……”
他想把天幕扯下来,砍成碎片,烧成灰,可他做不到,他手底下也无人能做到。
这份无力感让天成帝更加愤怒和恐慌。
“下旨,任何人都不许再看天幕!”
侍奉的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这……这禁得了?吗?
即便心?有怀疑,他们也不敢说什么,显然正在气?头上的皇帝,他们多说一句,恐怕就会?成为他发?泄怒火的工具。
宫里的人,明哲保身是最基本的求生技能。
空白的圣旨铺开,墨已研好,天成帝手抖得拿不稳笔。
“滚!没用的东西!”
他一脚踹开磨墨的太监,掐着掌心?,三两下写完这道荒谬的圣旨。
挨了?一脚的太监不敢呼痛,默默爬起?跪伏在地?。
待天成帝写好圣旨,准备用印时,忽有宫女来报:“陛下,太后娘娘驾到。”
“母后……”天成帝丢掉印玺,迎了?上去。
他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狼狈,发?冠歪斜,鬓发?散乱,衣裳上沾着泼洒的茶水和点心?碎渣,眼眶通红,面色青白,活似刚刚遭了?一场大难,死里逃生。
“栋儿啊。”太后摸着儿子的脸庞,心?痛又无奈。
梁栋登基时虽尚未及冠,但也不是懵懂幼童,已到了?舞象之年。
然而梁栋并不是先帝最器重?的儿子,也不是先帝最偏爱的儿子。
其他人不敢说,作?为生母的太后却敢说一句,她?儿子能当上皇帝,最大的原因是运气?好。
先帝走得突然,没来得及立下太子,几个有心?帝位的皇子打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元气?大伤。
最后大臣们矮子里拔高个儿,选择扶持原本无甚存在感的梁栋继位。
可梁栋从小受到的不是正统的帝王教育,他是被当作?闲散亲王养大的,突然赶鸭子上架当了?皇帝,根本不知道皇帝该如何当。
事已至此,这皇帝不当也不行了?,太后迫不得已,临朝听政,主持了?三年朝政事务。
一开始,天成帝很感激她?,这是他生母,如果?没有母后,他真不知该怎么办。
但皇位上坐久了?,他的野心?和自尊心?开始膨胀,他觉得太后是趁他年少不知事,伺机夺权,把控朝政,把他当成个傀儡皇帝。
那段时日太后的名声极差,奏请太后还朝于圣上的折子如雪花般飞进勤政殿,一些?御史闻风而动,就差指着太后的鼻子骂她?牝鸡司晨。
不久后,天成帝大婚,立太傅之女为皇后,太后还政于帝,自此吃斋念佛,不问政事。
如今天成帝登基已十?余年,不管是朝野上下,还是宫中内外,都认为他已坐稳帝位。
谁曾想,一朝天幕出现,瞬间暴露出天成帝虚弱的内里。
此刻,不知是天成帝搀扶着老母亲,还是太后扶着心?神失守,狼狈不堪的儿子。
他们互相搀扶着坐下,太后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书案上的圣旨。
笔触散乱的圣旨没几个字,太后扫过一眼便看清楚了?,她?勃然色变:“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成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面色一阵扭曲,咬牙恨声道:“都怪那该死的天幕!朕拿天幕没办法,还管不了?那些?贱民?吗?”
太后眼神无比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她?能怎么办呢?就这一个儿子,但凡有别的选择……
当初她?不参与帝位之争,是不想当太后吗?怎么可能,后宫女子或许不敢奢望皇后之位,但谁会?不想当太后呢?
可她?太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推这样的儿子去跟他能干的兄弟们斗,他们母子两个只有一个下场,死路一条。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她?熄了?推儿子夺位的念头,反而避开了?争端,捡了?个大漏。
这些?年国?家还算安稳,国?库也有富余,天成帝当个守成之君,倒也不算太差。
可是,天幕出现。
太后闭了?闭眼,叹息道:“皇帝,这圣旨不能下。”
天成帝不解:“为何?”
知道自己亲儿子什么样,太后掰碎了?跟他讲:“那天幕就在头顶,不管是谁,哪怕是瞎子聋子,抬头即可看,你下旨不许百姓们看天幕,还能不让他们抬头,不让他们睁眼,堵住他们的耳朵吗?”
不待天成帝放狠话,太后继续道:“做不到的圣旨,就是个笑话,你想威严扫地?吗?”
天成帝像被迎面泼了?一瓢冷水,终于清醒了?。
但他却更加愤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这个皇帝,岂不是像个笑话。
太后眼底的失望之色更浓,没想到当了?十?几年的皇帝,还是这个样。
他是皇帝,已经无人可以掣肘,哪怕她?是他生母,若天成帝一意孤行,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若非要下旨……”太后又叹了?口气?:“便以影响国?朝秩序为由,禁止百姓聚众观看天幕吧!”
天成帝只是无能狂怒,他圣旨都写好了?,气?也没撒出去,就这么算了?岂不是很丢脸。
现在有了?台阶,冷静下来找回的残存理智也告诉他,太后才是对?的。
于是他就顺着台阶下了?,“此事,便听母后的吧!”
天成帝重?新拟了?一份圣旨,用上印,心?理上觉得舒服了?一点。
恰此时,侍卫来报,齐王已押到。
“让他滚进来!”天成帝怒吼。
太后在一旁端坐不动,垂着眼面无表情。
梁桓被两名御前侍卫押进殿中,他的状态比天成帝好不到哪去,一样形容狼狈。
天成帝看见他那张棺材脸,就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书案上的砚台,朝着梁桓砸过去。
梁桓不闪不避,沉甸甸的砚台砸在他额角,他闭上眼,墨汁混着血,洒了?一脸。
天成帝还不解气?,冲过去又踹了?他两脚,“造反是吧?你想造反是吧,朕诛你九族!”
“皇帝!”太后厉声喝止。
天成帝冷笑点头:“对?,朕不能诛你九族,你一个齐王府,朕还杀不干净吗?!”
“陛下恕罪。”梁桓垂首请罪,血墨从他下巴上不停低落,很快在面前积成一小摊。
额角的刺痛比起?大脑的抽痛和心?脏的绞痛,不值一提。
他的好母亲和好妹妹,真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瞒得丝毫不漏,明知道娇娇写的那些?诗是要命的东西,以为一把火烧了?就结束了?。
若是她?们再狠一些?,干脆把娇娇给杀了?,这事才叫真正的神不知鬼不觉。
偏偏她?们又畏惧他追责,把娇娇逼到绝路,又留她?一条命,还瞒着他,没有一步走对?了?。
这叫什么?又蠢又毒!
梁柔反咬他一口,他都没那么生气?了?。
跟这种蠢货生气?都嫌浪费。
梁桓甚至不敢想,若不是娇娇生病了?,若不是有贞儿在……
她?薛皎要是活不了?了?,豁出去能把整个齐王府一起?带走。
当时梁桓便觉出不妙,天成帝不算个明主,志大才疏,冲动易怒,身居高位之人冲动之举,带来的危害不可估量。
梁桓当机立断,派人去慈安宫请太后,他怕天成帝脑子一热,直接把他给杀了?,届时任他有百般筹谋,也无力回天。
“恕罪,恕你个头!”
天成帝一肚子火没处发?,连下个圣旨都不自由,现在终于有了?出气?筒,顾不得身份,自己上手把梁桓打了?一顿。
梁桓自然是不敢还手,他额头被砸破了?,血淌了?满脸满身,又被天成帝暴打一顿。
最后天成帝停下来,是因为他没力气?了?,手痛。
梁桓撑着浑身受伤的身体?跪直,挺直脊背,痛声道:“陛下,臣自知有罪,但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绝无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