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余
施元夕闻言,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长地道:“此事之上,我说了不算,谢大人应该先问过江太妃的意思才是。”
世家作风大抵都相差不大,魏家想要垄断火铳和子弹,谢家就想要垄断甲胄。
“昨晚的事,如若再出现第二回 ,只怕你我二人都没了交易的可能。”抛下这句话后,施元夕便没再与他多言,径直进了国子监中。
她没同意,却也没有直接否决,而是将矛头转到了江太妃身上,给自己留了余地。
谢郁维看得清楚,越是如此,这桩交易就必须得要促成。
只有这样,谢家才能再次占得先机。
“中书省加盖的印章?”朝堂之上,在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中,魏昌宏转过了身来,目光落在了谢郁维的身上。
“谢侍郎可知道,假传圣旨这样的罪名,可是要诛九族的?”
“圣上年幼,如今乃是太后垂帘听政,我倒是想问问郑大人,你手中的这道圣旨,究竟是谁给你的口谕?”魏昌宏神色阴沉,目光有如实质,落在了郑奇明的身上。
殿上的太后,此刻亦是面色难看,她冷声道:“郑奇明,你好大的胆子,假冒圣上口谕,串通中书省加盖印章。”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是死罪,你究竟有几个脑袋,胆敢这般行事!?”
最初的惊讶褪去后,整个朝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是啊,不是经了翰林院之手,加盖了中书省印章的,就能被称之为圣旨。
郑奇明今日之举,实在是过于冒进。
正想着,就见郑奇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了那道圣旨。
各官员站的位置远近不一,圣旨上的字迹看得不是格外分明,可上面加盖的印章,却能叫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共两道印章,一道来自中书省,一道……则来自于皇帝的传国玉玺。
这道圣旨确实是郑奇明近些时日才拟写的,他也没有那等通天的能耐,能从魏昌宏的手里拿到传国玉玺。
这上边的印章,是早就已经加盖好了的。
这也是当初周瑛从宫中离开时,给自己留的退路。
她离宫前,魏太后还曾让好几个宫人给她搜过身。
却不知,东西早已经被提前离宫的先帝宫人带离了宫中。
周瑛因此保留了加盖了传国玉玺的圣旨。
但她也清楚,这东西若没了权力加持,便只是一张废纸。
所以逃离皇宫后,并没有急着将东西掏了出来。
这东西来之不易,当然要留到了关键时刻使用。
殿上的魏太后,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讶中回过了神来,此刻看到了加盖玉玺的圣旨,只轻顿了片刻,便冷笑道:
“你连假冒圣旨的事都敢做,想来伪造个印章,对你来说,亦是轻而易举。”
她握紧了身边的扶手,沉声道:“皇儿年幼,哀家为担起整个大梁,而不得不垂帘听政。”
“而你……”她抬起手,直指底下的郑奇明:“却敢直接绕开了哀家,往朝中颁布旨令。”
“你可别忘了,这大梁,是皇帝的大梁!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藐视君威,肆意妄为,来人——”
魏太后冷下了面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便要用假传圣旨之名,直接将郑奇明处死。
然而,不等她说完,郑奇明便直接开口道:“臣不敢。”
好一个不敢,他都当朝掏出圣旨来了,还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朝中不少官员,此刻皆是神色复杂。
郑奇明今日行事确实古怪,可他在朝中多年,劳苦功高,一直都是个纯臣。
朝中年轻官员皆格外尊敬他,也不想要看到他因为这样的事,直接丢了性命。
可今日他若针对的是那魏昌宏还好,偏偏与皇权叫嚣。
这让其他官员怎么给他求情?
正焦急之时,就见那郑奇明缓缓抬头,目光清明,神色郑重地道:“这道圣旨,确实未经过太后首肯,但绝非微臣假冒。”
这话说得可就矛盾了,既然没得到太后同意,那这圣旨必然是假冒,他又何来的无辜?
众目睽睽之下,郑奇明沉声道:“代传圣上口谕者,乃是圣上生母——太妃娘娘周氏。”
一语毕,满朝皆惊。
“周太妃!?”这个已经淡出朝中官员视野许久的名字,再次被提及,居然是以这样的形式!
“不是说周太妃身子不适,早已去了青云寺内休养,如今怎会……”
“若是周太妃的话,那这道圣旨,便只能是真的了。”
“是真的又如何,她只是皇上的生母,皇上的母后乃是太后娘娘,如今垂帘听政的也是太后,如何轮得到她来代传圣旨了?”
殿上的魏太后,在听到了周瑛的名字后,脸色骤然变得异常难看。
她放在了那扶椅上的手猛地用力,险些将她那保养极佳的指甲都给掐断了。
魏太后抬头,目光阴沉沉地扫向了边上的魏忠。
魏忠脸色发白,倏地一下跪下了。
周瑛被送到青云寺后,一直都是魏忠派人监视着那边。
而这近一年的时间内,除了她身子每况愈下的消息外,那边再没出过任何的异常。
魏忠如何能够想到,青云寺内的人,早已经被周瑛的人替换掉了。
那住持传递过来的消息,全都是周瑛想要让他们知道的。
其实魏忠也不明白,周瑛这样的身份,留下只会是个隐患,魏太后和魏昌宏一惯杀伐果断,为何当初不在她离宫时就直接了结她,反而是将她留到了现在。
朝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历朝历代,只要出现了这等情况,为了争权夺利,必定会有人在生母与嫡母之间站队。
大梁情况更复杂些,皇帝是稚童,决策只能上面的人来拿。这等情况下,郑奇明听从周太妃的旨令,其实也不算是过错。
只是周太妃比起魏家,到底是弱势了些。
魏太后能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便不可能轻易被情绪左右。
她冷眼看着嘈杂的大殿,松开了紧握着的手,声色冷冽地道:
“哀家竟不知,她一个离宫在外的太妃,竟有着这么大的权力?”
那些混乱的声音,如同被浇筑了一盆冷水般,骤然褪去了大半。
“坐在了这殿上的人,是太后娘娘。”魏昌宏身边的官员当即站出来道:“太后才是皇上的母后,是大梁的国母。”
“郑大人却将周太妃的话视作圣上口谕,你是何居心?”
“是对殿上的太后娘娘不满,还是你早已生出了不臣之心?”
和魏太后比起来,周太妃便是生母,也并非皇后,更不是皇太后,宫中等级森严,魏太后还活着,越过了她去,就是逾规越矩。
郑奇明此事,不管如何,依旧是不合规。
只要不合规,今日魏家便有足够的理由处置了他。
这等事情,无异于在玩火自焚,危险至极。
而引起一切的争端,却只是为了给施元夕洗清身上的罪责,这么看来,是尤为不划算的。
可郑奇明还是做了,就是因为……
他们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此。
无数目光之下,郑奇明神色不变,背脊挺得很直,面对魏太后和底下官员的质问,亦称得上心绪平和。
“臣知晓,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可破。”郑奇明微顿,轻抬起头:“朝中各项事务,也当以太后为先。”
“可周太妃是皇上的生母,且……先帝离世之前,特立下了遗诏,道皇上年幼,令周太妃在其长成之前,协助圣上处理政务。”
郑奇明骤然后退一步,朝着上首的太后躬身道:
“先帝遗诏,臣乃大梁臣子,不得不从!”
此刻的国子监内。
整个甲三级晋升甲二级的考场中,有四名学正监考,考生却只有施元夕一个人。
考场内很安静,施元夕握着手中的毛笔,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试题上。
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送了这么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到魏家的跟前,怎可能只是为了给她洗清个罪名。
他们都清楚,魏家对付她,是因为她不受控制,她能在三个月内让兵部造出大批的火铳和弹药来,一旦她转投向其他人,也会出现同样的效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要她不能彻底为魏家所用,那她的下场就只有死。
对魏家而言,她就只是个工具,他们从不曾把她真正地放在了眼里,也没有将她当成个人看待。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他们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可以杀鸡取卵,物尽其用,却不能容许工具拥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识。
魏家怀疑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知晓此事已了,魏昌宏绝不会留她的性命。
她就算是不杀那些刺客,也还会有另外的罪名等着她。
魏家想要碾死她,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而他们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俱都是建立在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之上。
所以,打从一开始,施元夕就没打算通过一道圣旨来自救。
她要的,是从根本上动摇魏家的根基。
像魏家,魏太后和魏昌宏这样的人,站得太高了,是不会把底下的人当成人来看的。
既是如此,她便从魏家目前所掌控的最大权力下手。
想要掌握话语权,以女子身份进入朝堂,光有能力不够,还需要朝上有人。
可惜一直以来,她都处于朝上无人的状态,所以哪怕造出了重大武器,哪怕才学出众,都始终不得用。
她像是徘徊在了门口,被一道无形的门束缚住的人一般,纵有千般能,都无法跨过那道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