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余
徐民安在京中的后半程,已经很少给徐京何写信,最后一封信里他说,魏昌宏在先帝面前,说他私下与朝臣往来,说他居心不良,说他另寻新主。
彼时,誉王已死,恒王呼声极大,淮康帝已将其立为储君。
这些事,徐民安一件都未曾做过。
魏昌宏有心构陷他,自是准备了大把证据呈递先帝面前。
徐民安所选择的这位明君,并未选择相信他。
先帝看到证据后,革除徐民安身上的所有职务,命他回府思过。
徐民安万念俱灰下,写下这封信送至江南。
徐京何自收到信件后,立即收拾行装赶往京城。
可他还未入京,京中便已传来噩耗。
徐民安连续多日求见先帝,都没能见到人,所等来的,只有一道问罪的旨令。
从前徐民安处心积虑为先帝谋划得来的一切成果,均被谢、魏两家瓜分。
他反倒成为罪人,不光丢掉官职,且还将连累家人。
他连先帝的面都没见到,便锒铛入狱,在狱中饱受折磨,重病身亡。
留给徐京何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首。
徐民安死后,先帝终是彻查了他的案子,为他洗清了冤屈,可到底没将主事的魏昌宏如何。
此后先帝登基,徐民安之事,便只能是意外病故了。
先帝仍旧是天子,谢魏二家大权在握,唯有徐京何家中再无兄长。
徐京何靠近魏昌宏,在他耳边道:“你处心积虑害死我兄长,以为从此以后便能大权在握。”
“如今你大肆把持朝政,却还是落得这般下场。”
他将那把匕首深深地插进魏昌宏的腹中,声音冷沉且不带情绪地道:
“这份沾着人血的功业,你吃得下吗?”
他语气很轻,下一刻直接退至几步开外,冷声道:“行刑时间到了。”
施元夕看了他一眼,命人将那只剩下半条命的魏昌宏拖入刑场。
她没去问魏昌宏,徐京何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
没想到魏昌宏到死都还不死心,在她离开前,捂住伤口,用尽浑身力气抬头看她,神色阴沉地对她道:
“……当初在你献上图纸时,便应当杀了你。”
徐京何的话,激起了他心中最后的不甘,魏昌宏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有,那便是没能及时杀掉施元夕,才会一步步让她成长至此。
不想,施元夕听到这番话后,却是平心静气地看着他,淡声道:“那魏大人应该在更早些的时候动手才是。”
剧痛之下,魏昌宏痛苦不已,神智昏沉。他一时没想明白施元夕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她在身侧低声道:
“魏大人还不知道吧,你儿子魏青行,便是被我亲手射杀的。”
魏昌宏骤然反应过来,双目怒睁。
弩箭、武器……那天她用出来的火铳。
他一时情绪失控,惊怒不已,口中溢出大量鲜血,口中吐着含糊不清的话,似是咒骂似是惊慌,可一抬头,就看到刽子手已经行至跟前。
“啪!”施元夕在他惊骇,恐惧又暴怒的眼神中,扔出令箭。
与之而来的,是刽子手举起的那把大刀。
哗——
手起刀落,一瞬之间,魏昌宏有任何的话,此生都再无法诉之于口,身体移位,整个人轰然倒在了地上。
第104章 侍讲学士
那猖獗半生,一度掌权肆意妄为的佞臣,终是人头落地。
施元夕收回目光,冷声道:“魏昌宏已伏诛,将其所犯罪状写成告示,张贴于京中各处。”
“封锁魏家各处,等待朝中抄家旨令,另派人抓捕魏党党羽,不得有误!”
魏昌宏此人,要杀便得要尽早杀,稍微松懈,便是给魏党翻盘的机会,尤其……施元夕和周瑛都清楚,边疆还有个严广海。
早朝结束后,宫中动乱,周瑛派人捉拿了魏太后身边一干人等,包括魏忠在内的所有宫人皆是被打入司礼监。
魏太后昏厥不醒,偌大的慈宁宫内,无一人伺候在她身边。
她在朝上受了刺激,如今人虽已经醒来,却迟迟不愿面对现实。
一直到夜幕低垂,魏太后才听到外边的影卫恭声道:“见过太妃。”
魏太后睁开眼,猛地从塌上坐起来。
从前的雍容华贵皆不复存在,她满身狼狈,一夕之间仿若苍老了十来岁,半倚在床榻上,冷眼看着走进来的人。
周瑛身后跟着几位宫人,魏太后的目光,落到了那在宫中隐忍多年的岑嬷嬷身上。
她冷笑道:“哀家从前倒是小瞧了你,只当你是个无权无势还不得宠的妃嫔,没想到……”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倒是好手段。”
魏太后目光发冷,岑嬷嬷是淮康帝在位时提拔上来的宫人,周瑛当初在淮康帝后宫中夹缝生存,身边连个正经伺候的人都没有,却还能与岑嬷嬷相勾结。
“早知你这贱人心机深沉至此,淮康帝死时,便该让你殉葬才是!”
和她的情绪剧烈起伏有所不同,周瑛只面色平静地坐在圆桌边上,她闻言微顿,目光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魏太后,道:
“殉葬的规矩,淮康帝在位时便已废除。”她微顿,神色带了些讥讽:“太后手握大权,自来都不把底下的人当人看。”
“如今魏家大厦将倾,太后却仍是这么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莫非太后是觉得,魏家此次只是短暂失利,你与魏昌宏仍旧还有起复的机会?”
魏太后冷笑不语,撇开头不去看她。
周瑛看着她这个态度,她面色不变,平静地道:“宫外方才传来消息,逆贼魏昌宏已被斩杀。”
面前的魏太后神色突变,怒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你说什么?”
这次离得近,周瑛终于看到了她颤抖的双手。
她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原来不是不怕,而是在强装镇定。
魏太后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朝上那种致命的窒息感再次吞没了她。
她醒来后并非没有想过这种结果,却还是寄希望于城外的方运。
想着待方运入城,兴许还能救下魏昌宏。
事到如今,魏太后也终于品尝到了低人一等的滋味,家族和亲人的命运,皆不由她掌控,反倒落在了她此生最痛恨的人手里。
她又惊又怒之下,险些再次昏厥。
临近昏迷之时,却被周瑛带来的宫人生生掐醒了。
魏太后在剧痛中醒来,所对上的就是周瑛冰冷的目光。
“太后替着魏家大肆揽权,为着权柄,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时,便该想到会有今日才是。”
“如今怎么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
魏太后满脸阴郁,脸色发青,近乎说不出话来。
魏昌宏的死讯,代表着魏家已经彻底走向末路,她也活不成了。
她难以控制住情绪,却又对眼前局面毫无办法,只得闭上眼睛,不去看周瑛。
周瑛见状,冷笑道:“魏家专权滥杀时,太后不以为然,如今也该付出代价了。”
魏太后倏地睁开眼看她:“你想如何?”
她抬头,就见周瑛身后的宫人端上来了一碗黑漆漆散发着恶臭的药。
周瑛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先帝死后两年,太后给我灌下多种毒药。”
“太后隆恩,本宫自然当涌泉相报。”
周瑛这句话落下后,身侧的影卫上前,直接将魏太后摁下。
陶云亲自上前,用力掰开魏太后的下巴,神色冷硬地道:“这个东西,太后应该很熟悉才是。”
“您不是每个月都要派人到青云寺,看着周太妃用药吗?奴婢手里的这碗药,便是用了您给的药方,抓了十副药熬制而成。”
魏太后面色大惊,剧烈地挣扎起来。
可她再怎么用力,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陶云将那碗药灌入了自己口中。
入口的腥臭艰涩之味,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陶云却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强迫着她将药汁咽了下去。
这药摧残周瑛接近两年,没有人比周瑛更清楚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冷眼看着魏太后因药物的作用而浑身痉挛,痛不欲生又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的模样,只觉讽刺。
“太后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周瑛冷睨着她:“本宫已经下令抄家魏府。”
“太后可得要睁大眼睛看着魏家谋划的一切倒塌,看着所有跟你、跟魏昌宏谋划的人走上断头台才行。”
周瑛说罢这番话,便想转身离开。
走到殿门口时,忽然想起一事,她只留了陶云在身边,折返到魏太后跟前。
看着魏太后痛不欲生的模样,淡声道:“到得今日,有些事也该说与你知道了。”
周瑛其实一直都知道,魏太后怀疑小皇帝是她跟先帝的孩子,正因如此,她哪怕不喜小皇帝又极度厌恶她,却还是扶持小皇帝登上了皇位。
以为她是顾念先帝,不想却是因为先帝之死与魏家有关,所以心中有愧。
她看着魏太后逐渐青紫的脸色,缓声道:“我与先帝虽有些情分,皇帝却并非是先帝之子。”
“先帝当年虽已打算对魏家下手,却从未想过将生母如何,他早亡,你落到这个下场,皆是你咎由自取。”
周瑛说完,再无留念,走出寝殿时,还听到里边的人呕血的声音。
她抬头看向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