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余
场中官员如何不惊?
“荒谬!”有人张口想要说她大言不惭,又觉得这话过轻了些,这何止是胆子不小,简直就是疯了。
不说她这个处置方法如何,光就是她话里的内容,便足以让好些个官员心头狂跳了。
那个话,知道的是在回答魏昌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意有所指!
“……这国子监内,如今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有官员反应过来,低声道:“让个女学子考入了甲四级就算了,今日竟还让她在太极殿内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没说出口的下一句是,也不怕魏昌宏突然发难,直接就让她血溅当场吗!?
施元夕敢这么说,自然是不怕魏昌宏发难的。
这话是魏昌宏自己问的,她根据内容作出的回答,不能说是有错。
二则。
她这几日才得了举人的功名,按律令来说,如今能这么随便就将她在朝上处死的,只有皇帝。
当然,如果魏家如今已经如日中天,挟天子以令诸侯,那要杀她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观目前的局面,朝中谢、魏两家平分秋色,他谢郁维都可以越过了魏昌宏直接通过了国子监新规,魏家又如何能说完全掌权,无人质疑呢?
还有更深的一层,就是她是国子监学子,估计眼下整个朝堂内,魏昌宏最插不进去手的,就是国子监。
要杀国子监的学子,还得要对上国子监的上层徐京何。
此人也并非善类。
多方势力的角逐下,注定魏昌宏就是杀不了她。
她今日这番回答,只是他临时起意的一个考题,也只能是一个考题罢了。
如施元夕所想。
魏昌宏身侧的人,都端着十万分的小心,唯恐魏昌宏会发作,导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魏昌宏的目光,却从施元夕的身上,挪到了徐京何身上。
他压根没把施元夕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学子放在了眼里,更不觉得她能有这个胆量直接对上了朝中重臣,那就只能是他人授意。
他目光阴沉,直勾勾地看向了徐京何。
谢郁维亦是脸色难看。
但他介怀的,却不是施元夕话里的内容,而是她的态度。
和三年前相比,她整个人似乎都变了很多。
殿中气氛无比诡异,徐京何却恍若不知,甚至还在品着手中的茶。
他对魏昌宏的视线视若无睹,作为国子监的师长,也没有开口去问责施元夕。
微妙的是,国子监来了不少的官员。
徐京何不开口,其他人便也做了哑巴。
那汪监丞倒是想说些什么,可他的顶头上司全都沉默,他又如何能够表态?他进入国子监许久了,连点重要的消息都摸不到,魏昌宏早就已经对他不耐了。
再加上徐京何这个人的手段,他也算是领教到了。
如何哪里还敢开口。
不表态,本就是默许。
魏昌宏终是冷笑出声,他问:“就地斩杀?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国子监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施元夕却轻瞭了下眼皮,道:“回大人的话,教导学生的不是国子监,而是先帝。”
满场俱静。
施元夕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一字一句地说道:“此番言论,出自先帝亲笔所写的《为大梁记》,此记写于淮康二十四年,得淮康帝盛赞。”
淮康二十四年。
坐在旁侧的郑奇明先是一怔,随后反应了过来。
这是先帝还是恒王的时候所写的文章,旁人可能没有印象,但翰林院的老臣皆是清楚的。
这篇文章本就是为了党争而写,抨击了当时的太子,令得淮康帝震怒,此后没过数月,先太子就被废了。
可这等文章,在先帝驾崩后,只怕连翰林院内知晓的人都没有几个。
施元夕却看过,不仅看过,她还记得格外清楚。
如何不清楚?
当初她和谢郁维在一起时,谢郁维当着她的面,几次称赞过先帝这篇文章。
她记忆尤深,当时为了能与谢郁维有更多的话可说,她还特地记下了所有内容,在纸上誊抄了好些遍。
此时和当时的心境截然不同,可有些东西印在了脑海里,是难以忘记的。
而恰好是这等细枝末节,才让她在这样的场合下,可以无往不利。
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好用的,就是先帝的大旗。
施元夕就这么站着,看向了魏昌宏那边,看着他的一张脸上表情来回变换,煞是好看。
那可是先帝啊,魏家一切立足的根本,他 就算是如今再如何掌权,怎么能够反驳先帝的话呢?殿上的是个不懂事的孩童,死去的先帝也是吗?
“先帝当真写过这篇文章?”魏昌宏身侧的官员低声问。
“……写过,如今还收录在了翰林院中,因当时特殊原因,许多人都曾看过这篇文章。”流传到了外边也正常,但不正常的,是有人居然会把它背下来。
郑奇明闻言,淡声道:“入国子监三个月考出来的甲四级,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他此前只跟施元夕略略见过一面,对她这个人其实并不了解。
但她是周太妃选定的人,郑奇明便没有什么异议。
如今看来,周太妃确实目光毒辣。
施元夕其人,未来不可限量。
魏昌宏的目光冷却了下来,这场宴席进行过半,他终是正眼看了施元夕一下。
边上的人见状,忙不迭将话头揭过了去。
让魏昌宏认可施元夕这番话是绝无可能的,但也不能反驳了先帝的话。
魏家的立身根本在先帝,否决了先帝,就等同于否决自家。
气氛再次热络了起来,殿内的重点转移,再无人关注施元夕。
施元夕无视许多打量的目光,径直坐下。
今日之事,魏昌宏是何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以后,满朝文武都记住了施元夕这个人。
她神色无比平静,只坐下后,瞥见了徐京何修长的指节,在椅子上轻叩了几下。
施元夕面不改色地吃着面前的几盘凉菜。
垂下的眼眸里,却漾着些许别的情绪。
看来今日的除夕宴,还有大戏要唱。
果不其然。
宴席过半,外边传来了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道:“太后娘娘驾到——”
施元夕和身边的人一起,起身垂首作恭敬状。
抬眼就看到了太后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入了着太极殿中。
太后比魏昌宏要虚长几岁,面上瞧着,却是比魏昌宏还要年轻。
穿着一身玄色风袍,头戴厚重的凤冠,端的是仪态万千。
她与魏昌宏不同,不需要坐在了底下,而是正大光明地坐在了小皇帝身侧。
她留着长长的指甲的手,抚弄了下小皇帝的侧颜,离得太远,施元夕看不清楚小皇帝脸上的表情。
只能瞧见太后转头,对群臣淡笑道:“不必多礼。”
眼神锐利,笑意不达眼底,却气势逼人。
“哀家听闻,今日这边尤其的热闹。”太后漫不经心地拈起一颗葡萄,送到了小皇帝的嘴边。
她指甲纤长,并不适合做这样精细的活,那葡萄也是随意从盘子里挑选的,连皮都没有去掉。
小皇帝却没有半点的犹豫,直接吞下了她送来的果子。
离得近了些,面前小孩子呼出的热气,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收回了手,就从边上的宫女手中接过了一块绫帕,将自己的整只手都擦拭了一遍。
从头到尾,瞧着都是高贵优雅,而无半点慈爱。
小皇帝本身也不是她亲生,无法像是对先帝一般疼爱,却也实属正常。
只是如今她是小皇帝的母后,是垂帘听政的太后,除夕夜见着群臣,也该是对小皇帝好些。
施元夕坐在了下首,却听得身边的人皆是称赞道:“太后仁慈。”
她轻挑眉,面色不变。
周太妃能够那么轻易地直接离开宫中,将年幼的小皇帝交给了魏太后,便是因为他们都清楚,魏家如今还需要少帝。
对他们来说,现在是谁做皇帝,都不如祁思焕来得好。
为了能够更好地操控朝堂,魏家也不会对小皇帝下手。
但过得好与不好,便只有小皇帝知道了。
周太妃不是个糊涂人,在离宫之前,必然给小皇帝身边留下了人,只怕也认真教导过小皇帝,在这位盛气凌人的魏太后面前,该做什么样的表现。
只是少帝究竟年幼,这般懵懂无知的年纪,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乖乖听话了。
再有多的,就不是一个不足五岁的孩童所能办得到的了。
“哀家听闻,今夜太极殿内尤为热闹,群臣汇聚一堂,共贺新春。”殿上的太后抬头,看向了底下的群臣。
“如今一看,果然热闹。”魏太后微顿,随后缓声道:“恰好,借着如此佳节,哀家也有要事宣布。”
来了。
施元夕微顿,谢郁维越权后,魏家的回击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