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余
试用结束,施元夕收起了火铳。
临上高台前,她按照了底下将士的要求,将火铳里剩余的子弹清空了。
拿着一把没有填入子弹的枪,便上了高台。
她上来以后,无数的目光皆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其中,又以几个人的神色最为复杂。
裴济西今日并没有在宫外听到施元夕那番话,他是在消息传出来以后,才赶到了练武场中的。
此刻,他身上所穿着的,就是方才施元夕在底下打穿了的那类甲胄。
只是他身上的这一副盔甲,要更加精密一些。
但再如何精密,施元夕的武器强度摆在了面前,重盾都抵挡不住,何况区区一副盔甲。
裴济西身边的副将,神色同样难看。
镇北军人数虽多,如今却已逐渐式微,他们这些镇北军出身的人,何人不想重新振兴镇北军?
可朝中局势由不得他们,他们只能不断受到削弱。
只是,这般急切的情况下,谁都没想到,世子从前的未婚妻,竟是弄出了杀伤力这么强的武器。
当年裴济西退婚时,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他这段婚事而感到可惜。
人人都觉得,施元夕居心叵测,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京中似是她这样的女子,比比皆是。
为了富贵荣华,为了跃进高门,几乎是要挤破头颅。
裴济西退婚才是对的,像这样的女子,是无法成为未来的侯府女主人的。
可谁又能得知,不过短短几年,情势忽转直下,当初人人看不上,被连续退婚三次的女子,如今竟是凭着自己,一跃翻了身。
是的,在场的人都清楚。
从今日起,从火铳穿透重盾的那一刻起,施元夕便再不可同日而语了。
她所代表着的,不再是那个施府上不受宠爱的女孩,也不再是那个父母无权无势,谁人都可欺压她一头的弱女子。
而是同大梁最为强大的武器,划归为一处。
她身后是空无一人,但是,却有一片火铳射程之下的土地。
裴济西神色异常复杂,他作为军中将领,越是清楚这东西背后的价值,就越发明白,从今往后施元夕的处境,不仅由不得他,甚至还由不得她自己。
她今日太过冲动。
这般强悍的武器一经暴露,京里掀起的风浪,能将朝中的任何一个人淹没。
何况她眼下除了这把火铳,还一无所有。
她不怕东西交出去以后,她连皇家练武场的门,都没办法走出去吗?
同样的,还有一种难言的,超过从前任何一次的懊悔。
是的懊悔。
当年处在关键时刻时,其实他可以有其他的办法,来处理叛军的事,可他都没有选择。
他在重要关头上,第一个选择放弃的,就是她。
因为在当时的他的眼里,他对施元夕是有着几分喜欢,甚至这几分喜欢,可以让她成为了侯府的女主人。
却没有越过了兵权去。
可在拿到了一切以后,他却骤然觉得,那几分喜欢,有些难以收回。
他还是会念着她,想着她,甚至几度派人去越州照看她。
而这份情绪发酵得最大之时,便是此刻。
裴济西终于意识到,他当初自以为舍弃的几分喜欢,恰是他这辈子错过的最大的珍宝。
她自来都是珍宝,只是从前明珠蒙尘,而今却真正浮出了水面。
他后悔,惋惜,甚至一度将情绪表露在了面上。
那放在了扶椅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力气大到了恍若要将手中这扶手生生拆离。
可即便如此,都比不过他眼下的煎熬。
与之相比较起来,谢郁维的情绪,似乎起伏并不是太大。
但在施元夕进入了这高台内以后,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上首的魏昌宏。
此前,谢郁维本打算暗中派人保护施元夕。
可他对魏昌宏的秉性过于了解,魏昌宏若是发觉施元夕身边有他的人,无论他们二人真正来往与否,都会对施元夕下手。
所以,在施元夕抵达京城后的第一日,他就将派遣到了施元夕身边的人手,全部撤离了。
明面上也始终与施元夕保持了距离。
所为的,便是不想要将她牵连到了朝中争斗内。
却没想到,他竭力避开的,她却主动迎了上来。
到得如今,她的锋芒遮掩不住,魏昌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了。
谢郁维行事向来冷静自持,唯有今日,也唯有此刻。
他所思虑的,只有她的安危。
魏昌宏不是一个会讲究情面的人,她将火铳图纸和弹丸图纸拆分,便已经犯了魏昌宏的忌讳。
今日她将弹丸图纸呈递以后,对魏昌宏来说,她便成为了一个无用之人。
失去了价值,还存有他心,这等人,在魏昌宏的手底下只会有一种下场,那便是死。
谢郁维面上不显,心底已经开始盘算起了今日携带的人手。
无论如何,他都会保住她的性命。
三年多前是这样,如今也是。
刚才还沉浸在了兴奋中的众臣,现在却突兀地陷入了沉默中。
整个高台上鸦雀无声。
徐京何在各种各样的目光里,神色异常平静,只轻垂眸,目光落在了施元夕右手拿着的图纸上。
施元夕何尝不知道,眼前的这番场面底下,是何等的暗流汹涌。
改制火铳和子弹显露出来的威力,足以让场内的任何一个人动心。
只是在明面上,没有一个人会直接开口向她索要。
除了……
魏昌宏。
“图纸呢?”果不其然,她才在场中站定,便听得魏昌宏道。
施元夕微顿,抬手。
她越过了魏昌宏身边那主动上前来接她手里东西的官员,而是目光在场中搜寻了一圈,将卷起的图纸,递到了那兵部钱侍郎的跟前。
钱侍郎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猝不及防下,看到一卷图纸出现在了面前,便是一愣。
抬头就见魏昌宏目光沉沉地看向了他,他当下反应了过来,从施元夕的手里,接过了那一份图纸。
“与寻常的弹丸不同,改制火铳所使用的弹丸,称之为子弹。”施元夕轻笑:“请钱大人查验一下图纸。”
钱侍郎微顿,迟疑了片刻,便将图纸展开来看。
他这不看还好,粗略地扫了一眼后,眼睛倏地一下便睁大了。
上首的魏昌宏道:“如何?”
他声色发沉,脸上的神色算不得好看。
“回大人。”钱侍郎当即道:“这些图纸确实是施小姐口中的子弹图纸。”
气氛越发冷凝。
底下以广群王为首的许多人,脸色都变得尤其难看了起来。
施元夕到底是将这么强悍的武器,交给了魏昌宏。
只怕自今日以后,魏家势力会直接变得锐不可当。
朝中的天,到底是要彻底变了。
在这样诡异并且沉重的气氛中,那钱侍郎竟是又开了口:“但……”
魏昌宏面容还没彻底缓和下来,他又开了口。
那道阴鸷冷冽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叫他冷汗直冒,钱侍郎捧着那份沉甸甸的图纸,一时无言。
施元夕却在此时开口道:“不好做,是吧?”
钱侍郎脸色尤其难看,何止是不好做。
这图纸在他看来,都如同是天书一般,更别说图纸和真正制造起来不一样。
这东西精巧程度太高了。
即便是有图纸在手,他都不能保证能做得出来。
这就是钱侍郎所想要说的话。
自然做不出来。
这也是施元夕为什么敢直接将这东西送到了魏昌宏面前的根本原因。
在现代,能够制造子弹的国家尚且不多。
何况这是制造工艺落后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梁。
制作子弹的难度,要高于枪械本身。
且越精细的东西越容易出现纰漏,大梁也没有精密的仪器,只能靠人力来预估。
而目前,有这个能力,且完整制造过子弹的人,只有施元夕本人。
不是说这个东西给了他们以后,他们造不出来,而是……她就算给了图纸,他们也需要至少长达几年的时间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