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陈恩严肃道:“王家的事定会捅到朝廷里去。”
余奉桢摆手,“无妨,上头派人来了,使些钱银打发便是。且他们家毒杀县令,也有把柄在手,只要还在惠州的地盘上,收拾起来法子多得很。”
他们到底不是世家大族,说到底就是商人之见,骨子里改不了商人重利的劣根性。
也正是马贩子的背景,没有受过世家教养熏陶,并不会完全站在世家的角度上考虑事情。
就算动了官绅的利益,只要是把利益揣进了自己的兜里,似乎也是值得去践行的。
这是郑章跟淮安王的分歧之处,郑章有官绅家族底蕴,以维护官绅利益为主。
淮安王马贩子起家,甭管他怎么改头换面,骨子里仍旧是商人本性。而这种商人本性,恰好给了陈皎钻空子的机会。
因为她变成了一棵摇钱树。
现在那棵摇钱树正拿冰块敷红肿的脸颊,许氏瞧得心疼不已,骂道:“你爹那混账东西,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下这般重的手!”
陈皎安慰她道:“无妨,我挨了一巴掌,他挨了两巴掌,我还赚了一巴掌。”
许氏“哎哟”一声,伸手揪她的耳朵,“天菩萨!你这是要反天啊!当着那么多人打你老子,他还不得气死?!”
陈皎:“谁让他跟吃了炮仗似的,一见我就骂,我在外奔忙了几月,差点连小命都丢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许氏糟心不已,既心疼她挨了打,又怕陈恩发难,焦虑得头大。
陈皎怕她触霉头,提醒道:“阿娘莫要去碧华堂讨没趣,我就要在他跟前耍泼,就要这么要死要活的,逼得他拉下脸来哄我才作罢。”
许氏瞪大眼睛,脱口道:“你还得寸进尺了?”
陈皎冷声道:“我在碧华堂挨了打,现在只怕府里都传遍了,辛辛苦苦在外头奔忙,结果还挨了打,这口窝囊气我咽不下。”
许氏:“……”
陈皎:“我的事你甭插手,爹若明事理,便会拉下脸来哄我。”
许氏:“万一他不来呢?”
陈皎:“那惠州迟早得完蛋,我们娘俩还是跑路要紧。”
许氏:“……”
情况确实如陈皎所料,她挨打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王府。大房那边听到风声,无不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郑氏心情痛快至极,同曹婆子道:“打得好,这般猖狂的东西,连朝廷官绅都敢去动,简直无法无天。”
曹婆子也道:“是啊,一旦朝廷追究下来,又得家主去应付,闯下这般大的祸,就该狠狠地打!”
郑氏:“我就看她能猖狂到几时,别以为在外头跑了几天就不得了了,回来了还不是得受管教。”
曹婆子:“娘子所言甚是,且等着看罢,看她这回能受什么罪。”
另一边的二房李氏也在同六房赵氏说起这茬儿,消息还是赵婉儿带来的,啧啧道:“本以为那小野猫回府又要反了天呢,结果挨了打。
“也真是不知好歹,据说在魏县把官绅给打压了,捅了篓子,家主动怒打了她一巴掌,哭哭啼啼回去了。”
李氏:“妹妹听谁说的?”
赵氏:“外头都在传,有人亲眼看到九娘哭哭啼啼离开的碧华堂。
“我还听说当时书房里闹的动静大得很,又是吵又是骂的,好像崔别驾、郑治中他们都在。”
李氏轻轻的“哦”了一声,“那定是九娘闯了祸。”
赵氏埋汰道:“她闯的祸还少吗?”
两人正说着,婢女前来通报,说大郎君来了。
陈贤树打起门帘进屋,见赵氏也在,向她行了一礼,赵氏颔首。
陈贤树又向李氏行礼,和颜悦色问:“阿娘和赵姨娘在唠什么呢?”
李氏笑眯眯回答:“没唠什么。”
陈贤树默了默,忽地说道:“儿方才从碧华堂那边回来。”
李氏愣了愣,试探问:“听说你爹动了怒?”
陈贤树点头。
赵氏八卦问:“九娘刚回来就挨了打,大郎晓得吗?”
陈贤树欲言又止。
见他一副奇怪的表情,李氏问:“怎么了?”
陈贤树沉默了半晌,才道:“我过去时,看到爹的脸肿得厉害。”
李氏:“???”
赵氏:“???”
陈贤树露出几分难为情,“离开时我偷偷问过高展,他说是九娘打的。”
此话一出,李氏吃惊的瞪大眼睛,赵氏脱口道:“她这是要造反呐?!”
陈贤树提醒道:“请赵姨娘慎言。”
赵氏委实被这个瓜噎住了,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李氏也觉不可思议,试探问:“九娘当真……打了你爹?”
陈贤树点头,“听说爹动怒打了她一巴掌,她还了两巴掌回去,还寻死觅活,大闹了一场。”
李氏:“……”
这何止是大闹啊,简直是要上天!
两个妇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当时她们都觉得陈九娘完蛋了,敢爬到淮安王头上叫板,这不是作死吗?!
连陈贤树都觉得陈皎很勇,看到自家老子红肿得像猪头的脸,简直无法直视。
打死他都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父辈的权威犹如 泰山一样不容人挑衅,但凡陈恩喊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偏偏陈九娘是个异类,竟然敢爬到头上作威作福。
也是,柏堂里养出来的东西,能有什么教养呢?
陈贤树心中一边埋汰,一边又佩服陈九娘的勇。她是真的勇,也是真的不怕死。
可是谁敢赐死她呢?
发现陈芥菜卤立了大功,现在据说把魏县的山匪一网打尽,还查惩贪官,从士绅手里追回万多亩田地税收,备受当地百姓称赞。
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杀她?
若她出了岔子,以后州府里谁还敢站出来做事?
陈贤树的心情无比复杂,原本以为当初郑章的为难会让他们看一场好戏。
哪晓得竟被她变成了功绩,确实让他们这群老爷们不是滋味。
当天晚上陈恩坐在油灯下翻查陈皎上交的魏县账簿,上头记录着从士绅们手里追缴回来的税收,也记录着从郑县令手里查抄的家财,还有薛良岳的田地钱银等。
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仅如此,还有斩杀山匪官兵们立下的军功。
并且还附带了一份上报文书,用非常正规的官方公文格式书写而成。
写着她对魏县乱象的治理见解,以及当地百姓对官兵和衙门的现状,提到军功奖惩分明,推崇军民一体的理念。
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那文书还是崔珏教她写的,相当于工作报告。
尽管她的字不太美观,但言之凿凿,言辞恳切,确实有看到魏县乱象的本质。
陈恩的内心还是有点感触,一个女流之辈,在短短几月就把魏县翻了个底朝天,且还未引发动乱,实属不易。
陈恩虽然是个混账东西,但脑子不蠢,他能从马贩子走到今日的成就,绝非完全靠运气。
看着账簿上追缴回来的税收,商人敏锐的嗅觉让他在心中默默算了一笔账。
倘若惠州八十七个县都能从士绅手里追回挂名田地的税收,那府库得进账多少粮食啊?
不仅如此,如果把惠州地方衙门从头到尾都犁一遍,那得查抄多少钱银回来?
陈恩的眼睛贼亮贼亮的,因为他想起了余奉桢的话,陈九娘就是一棵摇钱树。
如果魏县被翻了一遍还能保持地方上的太平安稳,便意味着她的办法是可以执行的。
区区一个王家算个鸟,谁敢拦着他发财,全家杀光光!
陈恩仿佛发现了一条赚大钱的捷径!
不过他到底拉不下老脸,决定先冷陈皎几天。
在这期间,陈恩打算派余奉桢走一趟魏县进行实地考察。陈贤树也掺和了进去,请求一并前往。
陈恩准允了。
二人离府的消息由门房马冲传了来。陈皎躺在床上,接连几天都呼呼大睡,对外展现出颓然的样子。
马春走到屏风前,压低声音道:“小娘子,我阿兄传信来说,大郎君跟余簿曹去魏县了。”
陈皎翻了个身,问:“什么时候的事?”
马春:“今儿早上。”又道,“奴婢猜测,应是去考察魏县情形。”
陈皎眼珠子转了转,“无妨,有吴应中在那儿,出不了岔子。”
马春:“那你还躺呐?这都好几日没出门了,若实在不痛快,便出去散散心也好。”
陈皎:“你不管,在我爹没来哄我之前,我就要躺着。”
马春:“那奴婢去给你做好吃的。”
陈皎:“甚好。”
她日日在府里躺尸的情形也由马冲传到了崔珏那里。胡宴等人剿匪有功,还等着赏军功呢。
徐昭私下同崔珏议起父女互扇耳光的事,吃不准道:“倘若淮安王真要处罚九娘子,那该如何是好?”
崔珏独自对弈,落下一粒白子,说道:“不管怎么说,陈九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有余奉桢,淮安王就不会头脑发昏。”
徐昭:“话虽如此,可是郑家跟她有过节,且郑氏又是官绅,自然见不得陈九娘打压官绅。
“今日打压了王家,说不定明日就打压起郑家,那郑章心中肯定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