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今日陈皎说起州府里的局面,陈恩几乎把她的心思吃透了。
上回替嫁一事跟大房结下梁子,这回去魏县又被郑章刁难,看这样子是要斗到底的,逮着郑氏一族踩。
他倒也没有说什么,因为陈皎所言都是他的忧虑,他也确实苦恼郑氏家族许久了。
当初起家靠着郑氏扶持,对他们心存感激。但那点感激随着郑氏一族的膨胀变得微妙复杂起来。
说到底,官绅跟商人终究是有区别的,门不当户不对的三观造就了现在的尴尬局面。
郑氏一族野心太大,想把他陈恩变成傀儡,他自是不愿,处处打压分裂平衡,导致府里内斗不睦。
陈恩有时候也很头痛,他无法把郑家连根拔起,因为会捅到朝廷里去。
虽说妻家这个郑氏跟荥阳郑氏差了十万八千里远,但他们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
如今借助朝廷派下来的大中正郑眠,惠州都快变成郑家的窝子了,他心中自不痛快。
父女各自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皎给他出主意,忽地说道:“不若爹试一试科举?”
陈恩皱眉,不解问:“何为科举?”
陈皎当即向他推荐华国历史上最完美的人才选拔制度。但怕步子跨得太大,他接受不了,只得循循善诱。
“儿以为,爹若想在朝廷中正眼皮子底下选拔自己的人才,可发放求贤令,把咱们惠州的读书人都召集到樊阳来,对他们进行几场考核。
“至于考核内容,则以时事,或州府未解的难题,亦或地方需要改进的政策对士子们进行试考。
“这跟上战场差不多,需得靠真本事才能妙笔生花,同时也能考验士子们对为官之道的才学。
“当然,为了防止作弊,试题可在开考前才公布,试卷也可糊名誊抄,由考官们层层把关。
“判定试卷好坏,需由数人共同评比,倘若都觉甚好,那该考生定有出彩的地方。爹亲自看过试卷定夺,人才不就选拔了出来吗?
“此举有几个好处,一来可以防止大家都是同门,避免结党;二来给寻常士子一个机会入仕,能吸引其他州不得志的士子前来谋出路,从而增加选才的几率;三来惠州一旦能接纳大量人才共谋发展,必能把州府里现有的氏族利益分散,有助于爹集权掌舵。
“这是儿从中得到的启发,短时内不一定有成效,但爹可以提前布局,培养堪用的人才,以便防范日后州府官员抱团带来的窘境。”
陈恩捋胡子,说道:“现在州府里已经有中正考核了。”
陈皎纠正道:“爹,那不一样!你要的不是朝廷选的官,也不是郑氏一族举荐给你的官,而是你淮安王自己的官,为着你的利益去行事的官!”
这话醍醐灌顶,陈恩看着她,久久不语。
第43章 干一票大的
陈皎循循善诱道:“爹提早布局,总错不了。
“哪怕现在那些人是从基层做起,待时日长了有了历练,给他们机会,总有一些人能爬上来。
“且爹也说过,儿把魏县清理得甚好,其他县是不是也能这般清理。儿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可以,但有一个弊端。
“咱们惠州八十七个县,倘若大量贪官落马,爹一下子要从何处寻这么多人来替补?
“难不成又像郑县令那般,再来一个门生继续走老路?
“爹,今日儿不妨与你交句实话,那郑县令儿是不敢深挖的,一旦深挖,必定会牵扯到州府高官。
“儿把事情了结了,就结在他那儿。若不然,州府里引起骚动,让爹陷入两难,你估计就不是扇我巴掌,而是要削我的脑袋。”
陈恩没料到她这般奸猾,指了指她,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今日父女俩算是推心置腹,他忍不住道:“我看你这丫头贼记仇,只怕是跟郑家杠上了。”
陈皎大言不惭道:“儿就事论事。”又道,“在儿的眼里,爹好了,儿才有富贵。爹若不好了,儿也会跟着遭殃,谁叫儿的娘家就只有一个老娘呢。”
陈恩又指了指她,埋汰道:“出息!”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确实是顺了他心思的,“你得空了给我写一份提案文书,让我好生琢磨琢磨。”
陈皎高兴道:“好。”
这算是父女俩初步达成协议,想削弱郑氏一族在惠州的影响力。
陈恩想聚权,陈皎则想扶植新兴势力为以后立足打基础。
就从推科举制开始。
父女二人就选才一事唠了许久,目前州府里的大中正郑眠是个棘手货。他是朝廷派下来专门负责地方上评品论级的官员,但凡州府里的官员任职都需经过他的手。
他跟朝廷直接挂钩,一旦惠州有大动作,稍不留神就会捅到朝廷里去。
恰好郑章又跟他关系匪浅,两家郑把惠州高官要职把持得死死的,若非陈恩牢牢把握军政,只怕早就被他们架空了。
陈皎也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爹可以从他们看不上眼的县衙处着手,哪怕是从县丞主簿上扶植势力呢,这些人也可为日后替补县令作筹备。
“儿以为,地方县令尤为重要,他关乎地方治理,只要地方治理得好,老百姓就不会生事,老百姓安稳了,惠州才能图强。”
陈恩背着手来回踱步,他吃到了魏县的甜头,有心将其复刻下去,说道:“惠州也不是每个县都有士绅,可先从郡往下查起。”
陈皎却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可以几手抓,“爹一边下求贤令,一边整顿地方官吏也无妨,儿以为可临时组建一个都官从事团,专门用于清查地方县衙不法之事。
“此举一来可替爹收缴不法之财填充府库,二来也能收拢民心,获得地方安稳。”
陈恩点头,赞许道:“魏县便足以证明你的清查是管用的。”
陈皎:“爹若准允,儿愿继续效力清查他县。”
陈恩:“你老子只有一个条件,不能引发地方动乱,就算你打压士绅,也得有度,至少别让朝廷抓到把柄,以免爹不好应付。”
陈皎:“儿明白,有始有终,有理有据。”
陈恩:“阿英心中有数就好。”又道,“魏县是你整顿的,当地的父母官你可荐人过去。倘若你有本事把惠州翻个底朝天,还未引发民怨,爹今日便给你一个奖赏。待事成之后,魏县的税收便私受与你做食邑,也算是为父给你的偏爱。”
听到这话,陈皎眼睛贼亮,难以置信道:“魏县有一千多户呢。”
陈恩伸手拍她的肩膀,“有没有本事吃到一千多户食邑,就得看你的脑袋瓜够不够用。
“只要你有本事,爹便给你撑腰,不过你的兄长们也会参与进来,若他们比你厉害,你就得服输。”
陈皎腹中一番算计,“儿有一个条件。”
陈恩:“你说。”
陈皎:“儿想自己挑人手组建都官从事团,且与兄长们分开行事,各做各做的,省得牵扯伤了和气。”
陈恩点头表示赞许,“也好,省得相互推卸责任。”
父女说定了之后,陈皎欢喜下去了。她心中实在高兴,走路带风。
陈恩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到底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心性,一颗饴糖就能哄得开怀。
他拿魏县食邑做诱饵,想看看她到底还有多大的本事没使出来,同时也想看看底下的儿子们到底有多少才干。
郑家是嫡系,按说他头上的爵位该是三郎陈贤戎的。可是他实在讨厌妻家的掌控,再加之陈贤戎与舅家亲近,更令他忌惮。
姜始终是老的辣。
一旦陈贤戎受生母引导,他日这个惠州必定会成为郑家的囊中之物,他陈恩谋算半生,算是白干了。
就算要把爵位让给陈贤戎,也得把妻家灭掉才行,这样陈家人才能做惠州真正的主人。
陈恩心中一番谋算,脑中一个个盘算着他的儿子们。论起偏爱,他还是更喜欢庶长子,温顺听话,行事沉稳。
换句话来说就是容易掌控。
然而陈九娘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她是特别的,飞扬跋扈,行事看似鲁莽却有度,疯狂践踏他的底线,却没踩到下限。
这么一匹野马并不容易操控,陈恩却信心十足。当时他并未意识到,有朝一日,也会有玩脱的一天!
另一边的野马回到梨香院时,四房的苏氏已经回去了。
许氏见她眉开眼笑,好奇问道:“瞧你乐得跟什么似的,什么事这般高兴?”
陈皎拉过她的手,激动道:“爹说了,魏县的父母官我有权举荐。”
许氏啧啧道:“你又不懂公务,举荐什么呀?”
母女边进屋边说话,陈皎小声道:“爹给我画大饼,他说我有能耐把惠州都清查一遍,还没闹出事端来,便把魏县许我做食邑,一千多户呢。”
许氏听得乍舌,“你可莫要哄我。”
陈皎兴奋道:“他真这般说的,不过上头的兄长们也会掺和进来。”
许氏:“这差事可不好做。”
陈皎不以为意,“这还用说吗,我呀算是长出息了,能跟兄长们一起竞争。”
许氏忧心忡忡,“你一个女郎家,干得过他们?”
陈皎暗搓搓道:“穿男人的鞋,走自己的路。”顿了顿又道,“阿娘,现在是我去抢他们的饭碗,该睡不着觉的人绝对不是你许姨娘。”
许氏被这话逗乐了,调侃道:“合着我还养了个儿呐。”
陈皎:“对,我就是你的儿。”又大言不惭道,“做妾有什么好,待我日后长本事了,给你挣个平妻……”
许氏连忙捂住她的嘴,“别胡言乱语!”
陈皎闭嘴。
许氏严肃道:“只要阿英能平平安安,做妻做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如今愈发长本事了,背地里盯着你的人多着呢,他们巴不得你摔跟头来踩上一脚,说话谨慎着些,总错不了。”
陈皎:“阿娘提醒得是,我是得意了。”
许氏戳她的额头,“小人得志!”
陈皎嘿嘿的笑,她就是想偶尔猖狂一下啊。有时候真讨厌府里,还是在外头自在些。
稍后马春替她备上笔墨纸砚,陈皎把推荐科举制的利弊写下。
也多亏崔珏教她学写过公文,什么格式,话要怎么说,都有讲究。
她虽然字写得丑,可是她有金手指啊,那些经过历史践行的东西用到这里贼管用。
利用淮安王想削弱郑家权势的心理,她对症下药。就像老中医给病人开药方一样,你要什么,我就有什么。
经过一晚上的反复琢磨,陈皎删删改改,于翌日把那份科举制提案呈递到陈恩手里。
那份提案就是针对郑氏家族的,陈恩耍了个心眼,把老三陈贤戎找来,故意让他看。
陈贤戎在州府里任职都官从事,他看过之后,觉得用处不大,说道:“爹何必多此一举,州府里不是设得有考试吗?”
陈恩默默地看着蠢货儿子,那份钝感力简直了,只怕要把刀架到他脖子上才晓得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