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大娘子 第39章

作者:青丘一梦 标签: 穿越重生

  徐问真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的无名之火。

  其实非无名,她很清楚这股火气从何而来,可无法排解消散,就只能算作无名之火,将它压住、散去。

  这是祖母教她的,不管什么事,如果一时无能为力,就不能久久压在心上。哪怕是比天还大的一件事,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一直扛在身上,总有一日,会压干心气、耗尽精神。

  她这条命,是家人拼尽一切抢回来的,她怎么舍得死。

  见通觑着徐问真的面色,手在身后疯狂摆动,希望能有个人上前帮他找个话题。

  含霜端着冰碗走进来,轻笑着道:“今年在江南,倒有一个好处,荔枝果子品类多得很。虽然过了鲜果的时节,我瞧那蜜饯果子做得花样百出的。今日是煎的荔枝汤,入了茶汤冰,娘子您试试可合口味?”

  有了含霜加入,见通顿时放松不少,他得了一碗饮子,喝了一口便眼睛一亮,赞道:“这茶冰加得好!”

  他牛饮三大盏,直到徐问真斜眼睨他了,才放下盏子老老实实在徐问真身边坐好,坐得不端正,就在徐问真脚踏上坐,撒娇卖乖一样,“姊姊!您别生气了,为那种迂腐古板的臭规矩生气多不值?宫里的藏书阁还用女官做掌阁呢!这穷乡僻壤破事倒多。”

  他说得徐问真忍俊不禁,戳戳他的额头,“人家地方好着呢,你不住得开心极了?这会就成穷乡僻壤了。”

  见通正气凛然,“叫我姊姊不开心的地方就是上不得台面!”

  “油嘴滑舌。”徐问真道:“帮你娶息妇就那么好?”

  见通正色一点,勾着徐问真的裙角在手指上绕圈,道:“我没想到求亲还得姊姊你上门走那么多次,还得说好话——”

  其实是那天云夫人有意替徐问真揄扬表功,在见通面前大夸这息妇长姊帮他娶得多么不容易,言辞很有夸大的成分,把徐问真说得忍辱负重。

  见通记在心里,在他心里,打小姊姊就是家门里最高贵雍容、备受宠爱的牡丹,祖父母疼惜、父母爱护,兄长常教他不许惹姊姊生气,如今想到姊姊为自己的婚事倒向人低了头,他心里便很不好受。

  徐问真揉揉他的头,正色道:“我只是做了应尽之义,给足述圣父母体面而已。今日来的,哪怕不是我,是祖母,待许家二老要客气一番,这是应有的礼数。我什么时候是低声下气哄人的人了?倘若许家二老真拿架子过分,我早甩手出来了。”

  见通先入为主,哪里肯信她这话,徐问真道:“好了,多大人了,还腻歪。”

  她缓了口气,对见通笑道:“你有心安慰姊姊,姊姊很欢喜。书很好,你的心意比书更叫姊姊熨帖温暖。”

  见通惊喜之余,笑容又露出一点得意,“阿兄当日哄您总是把您哄得愈来愈气,看看我!真该叫大兄和我学学!”

  徐问真睨他一眼,“你若很想,我倒是可以帮你告诉你大兄。”

  见素又缩起脖子,冲她讨好地一笑。

  徐问真点点他额头,此番见了见通,她总是忍不住做这个动作,带着一点对小辈的宠溺与无奈,在被问星那个粘人精缠上之前,她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她轻声问:“我交代你办的事情怎样了?”

  指的是叫见通留心本地有名的治理肺疾的明医圣手。

  早两年在家里,见通和问星常常见面,见通对这个小妹很疼爱,对此事十分上心,这段日子一直留心打听着。

  这会听了,忙道:“我打听了一圈,江州附近州郡不错的姊姊您都要遣人去过了。但有一个漏网之鱼,姊姊您没。”

  徐问真忙道:“哪里?”

  白芍父亲旧年游历认识的医者,白芍梳理一遍,大约能用上的都写了出来。凡是如今还健在的、能找到的地方的,徐问真都派人去走了。

  白芍父亲游历是许多年前了,且认识的人毕竟有限,这一路来,徐问真留心叫人打听着,问了几处,都失望而归。

  这是难怪,肺疾难治,在这里钻研精深的大多年岁不轻,在本地有了生命,许多都开宗立派了,产业早就经营开了,故土难离,人家哪里愿意奔波上京?

  见通道:“我是偶然间听人说才知道,就在桃花镇,有一家医馆,他家前头老祖母辈分上,有一位曾是前朝宫中服侍的医女!在御医署学到一手,针刺、用药,最擅治理心肺之疾,后来连年战乱,她逃到此地,经营下产业,又传承下来。传到这一辈,当家人叫季川,听闻手艺高妙,前任江州刺史的小儿子先天哮症,都是他给调理好的!”

  徐问真听了一喜——哮症难治人人都知道,京里最擅治心肺的御医不敢拍着胸脯说能好,这位季先生能治好,那是有真本事。

  见徐问真如此惊喜,见通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弱了两分,“我是百般打听,才从一位老t先生口里听到的。我知道后连忙就找人打听季家医馆的位置,结果却找不到,只能叫人继续留心。回来后又一头钻进藏书阁里,却没知道那边的消息呢。”

第39章

  他仰头,期盼地望着他的最后……

  虽然已有数次失望落空, 徐问真还是不愿放过一次机会,立刻唤见通的侍从入内。

  见通跟着先生出门游学,不是出来做纨绔公子的, 除了一些徐虎昶安排的护卫隐秘随行保护,就只有自幼跟着他的两个小厮跟了出来。

  见通派去桃花镇打听的叫滴砚,为人很机灵。

  他好容易找到季家医馆的所在, 却发现那地方已经变成了星货铺,向左邻右舍打听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不肯说, 便觉出不对,又设法打听到季家的宅子。

  去了之后才发现季川已经死了, 余下的孤儿寡母三人, 见到他都很紧张 , 他心里觉着不对, 又在季家周围撒钱探问, 费了好些力气, 才问出事情的经过。

  “几个月前, 季家的小郎做出一样叫‘玻璃’的东西, 听闻小小一块,晶莹剔透, 制成的镜子照人照得纤毫毕现, 比铜镜清楚一万倍!”滴砚绘声绘色地形容, 徐问真听了微微皱眉——这东西她听着怎么那样熟悉?

  滴砚继续道:“玻璃甫一出世, 四邻惊动,有商人以万贯之价求购。季川老先生知道此物绝非自家便能守住的, 便打算献与刺史,结果本地一富商朱家听闻此事,便设法要强夺玻璃。季先生早年治好了前任刺史之子, 在本地颇有盛名,却树敌不少,这朱家经营药铺发家,便是其中之一。”

  说到这,后面发生的事徐问真与见通便都能猜测到了——江州前刺史已经因贪贿卖官被查处流放,而朱家能在本地做成豪商,想来背后有靠山。

  只是……朱家的靠山,是谁呢?

  想到郕王送来的面镜,与她走前京中已经逐渐流行起来,极受高门女子追捧、听闻内廷司在大力采买的水晶镜,徐问真面色微变。

  滴砚继续道:“朱家原本盘踞江州,经营药铺、丝绸等生意,听闻在京中还有一位大靠山。在桃花镇掌管药铺的是他家本家六郎,为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暗中还经营着数家赌场与风月之所,行事不择手段。

  他对季川早怀怨恨之心,前刺史被流放后,便一直意图设法报复,碍于季川之声望没有动手,如今有了玻璃这一大益处吊在前面,那朱六郎立刻动了手,先暗算季家医馆,使人吃药吃出毛病来,上门找麻烦,又与本地县令勾结,将季川父子都关入了牢中。”

  见通听了,皱眉道:“他就如此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的东西多了。”徐问真按住他,问:“季家人现在怎样了?”

  倘若东西保住了,季家绝不会是现在这个下场,医馆丢了、顶梁柱死了……徐问真皱皱眉。

  滴砚道:“季川父子入狱后,季川在牢中染上重疾,他儿子主动献上玻璃方,二人才得以出狱,但季家医馆已经被人搬空,家中所储财物大多赔偿了出去,季川出来后,虽有几位旧友帮助,但很快药石罔医。季家大娘的夫婿攀附上朱家,与季娘子绝婚,将季娘子赶回家去。如今季家母子三人终日惶惶不安,家境寒微,艰难度日。”

  “这简直、这简直岂有此理!”见通气得满脸涨红,半天憋出这几个字来。

  徐问真想了想,道:“你过去了,他们很怕你?”

  “是。”滴砚垂首回:“季家娘子与小郎对我都防备万分,后来季家大娘出面来,说家中确有两副理肺疾的良方,只是必须要见过买主,才肯出卖。”

  见通看向徐问真,“我去一趟?”

  徐问真想了想,却摇头道:“我与你同去。”

  见通轻声道:“姊姊打算管这回事吗?”

  “水晶镜最后牵连到的,可能不只是哪家高官。”徐问真徐徐起身,却笑了,“如此,就更有意思了。”

  昂贵且新奇的物件流入京中,正常若非先献入内宫,便是先在贵眷圈子中风靡起来,然而这一回却是郕王处先得了,时隔许久之后才流入西市珍宝阁,然后立刻轰动京城,稀奇难得,价比黄金。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徐问真吩咐道:“立刻准备下山。”

  见通迟疑一下,“天色不早了,这会赶过去,只怕就要天黑,夜里还有宵禁呢。”

  “抢的就是这一点时间,多耽误一夜,信件晚一分发出,都会增添变数。”徐问真侧首笑看他,打趣道:“我就不信你在这边这么长时间没犯过宵禁。大不了在城中留一夜,不算什么。”

  见通在她的注视下摸着鼻子低头,立刻出去安排。

  徐问真身边的人更是习惯了令行禁止,别说徐问真要在山下过夜了,就算她发了疯要半夜去套县令的麻袋,秦风他们能蒙上脸去办。

  下山途中,秦风便做好安排,与滴砚商量好,叫他在季家所在的坊中寻好能过夜的住处。

  马车一路疾驰,赶到桃花镇时天已擦黑,滴砚驱马在前面引路,秦风和马夫对视一样——这路越走越熟悉。

  二人都留起心,最后马车停在一处门首前,他们却生出“果然如此”之感。

  驾车的马夫低声道:“娘子,季家到了。与前回避雨时遇到的季蘅郎君是一家。”

  上次送季蘅回家,徐问真并未留意他家中如何,此刻听马夫如此说,才掀起帘子一看,心中有些惊讶。

  原来冥冥之中,真有如此奇妙的际遇。

  滴砚上前轻轻叩门,不多时,季蘅走出来开门,见到熟悉的车队、护卫与前几日登门过寻医的人的奇妙搭配,不由惊愣在原地。

  徐问真已下了车,对他微微颔首,“敢问,可否与令姊见面一叙?”

  季蘅回过神来,忙道:“可,可以。”

  徐问真抬步入内,他低声道:“娘子小心足下。”

  又忙入内去通报,季家正房里掌着灯,却不只他们三口人在,还有那日见过的邻居娘子,正与季母在一处针线,见如此声势浩大、富贵逼人的一群人来,先是有些紧张,等看到那个熟悉的护卫脸孔,眼睛忽地一亮,忙起来帮着季母招呼茶水,不肯离去。

  季母听了他们的来意,显得有些惶恐不安,徐问真柔和声调,温声道:“我们是求医而来。舍妹尚在稚龄,饱受疾病之苦,娘子是为母之人,应当知道我们为骨肉忧虑的这份心。”

  季母迟疑一下,见她仪举高雅,但态度十分和善可亲,才稍微放下警惕,正要去喊季芷,却见季芷已经扶着墙缓缓走来。

  “阿芷。”她连忙过去搀扶,“你要出门先喊阿娘去扶你。”

  季芷摇了摇头,坚持自己走过来,端端正正地对着徐问真一拜,“江州季家,季芷,见过娘子。”

  “我姓徐,舍弟见通,这是舍弟的书童,前几日曾经来拜访过娘子。”徐问真轻声道:“娘子执意见过我再谈其他,想必对舍妹的病是有办法的。”

  季芷微微一笑,她面唇颜色皆十分苍白,说话时中气不足,却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自幼随阿爹在医馆行走,四岁启蒙,从医十八年。季家祖传医术,我学得八分。”

  那位邻居阿嫂忙帮腔道:“正是呢,阿芷的医术是很好的,我家七娘有个头疼脑热,阿芷两剂药下去就给止住了!”

  她一出声,笼罩着徐问真与季芷那种如迷雾般的气场便似乎散去了,外面巡夜的梆子越来越响,是在提示宵禁。

  季芷将早已写好的一封信背着邻居阿嫂递给徐问真,然后轻声道:“夜露深重,已将宵禁,只怕不是说话的时候了。娘子若是愿意,明日一早,季芷恭候大驾。”

  徐问真将信掖在袖中,季芷面色苍白,脸庞消瘦,瘦得颧骨高高凸起,眼下青黑,正是劳神劳力、气血虚空的表现,一双眼嵌在巴掌大的脸上大得突兀,却极亮、极有神,明月清辉顺着瓦檐照在她消瘦的脸庞上,照亮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

  徐问真欣然点头,“是到了宵禁的时候,闻得良医踪迹,我实在按捺不住,才贸然前来,希望没有打扰娘子及家人。”

  “芷,静候已久了。”

  季芷身体虚弱,勉强折腾这一番已经力有不逮,但听闻徐家在本坊安排好了落脚之处,还是坚持亲自送一行人t到门首。

  邻居阿嫂见徐问真等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说话云里雾里的,面上难掩失望。

  她与季家一墙之隔,再坐一会再回未尝不可,她拉着季母道:“这孩子们说话怎么云里雾里的?阿芷究竟是什么打算?阿蘅没个主意,就全听阿芷的了?我瞧那娘子那样年轻,怎得出门没有郎君同行,却带个娘家弟弟?不是——”

  方才徐问真给季芷介绍过与见通、滴砚的关系。邻居阿嫂听在心里,一边琢磨着,眼光愈亮,一边难掩兴奋地小声道:“常听说,高门大户中有许多咱们都想象不到的事——那娘子应当有家有室的年纪,出门却不介绍夫家,以娘家姓氏自称,还为了妹妹的病如此奔波,你说什么样的妹子,生病了能叫做姊姊的这样着急,四处求医?”

  她越说越激动,眼神忽然看向季蘅,猛地握紧了季母的手,“季家嫂子!我常听人说,这富贵高门的娘子们,最有那行事不拘礼法的,纵有婚姻在身,竟视同于无,行事肆无忌惮!这娘子前回见了阿蘅,还送阿蘅回城,如今又来门上,说是给妹妹求医,求医或许是真,可难保没有惦记阿蘅!”

  季母被她说得脑袋里一团乱麻,实在支应不住,季芷被季蘅搀扶着走回来,便听到一耳朵这些话,眉心不着痕迹地微皱,旋即舒展开,声音虚弱却清泠泠的让人不自觉信服,“陶阿孃,我才在门首,似乎听到你家小七娘在哭。”

  “啊?”陶母上了心,连忙揣好绣品起身,“我得快回去,阿芷,这事你千万好生掂量着——度那位娘子容色气质,绝非寻常人家能养育得出,随行车马,便是县令至此,没有那样大的阵仗!如此的贵人,一旦攀上了,家里的困难还不迎刃而解?”

  季芷轻声道:“阿孃为我们操心了。”

  陶母道:“你与你娘如今都病着,你还不能好生养养精神,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阿蘅,你是能顶门立户的年岁了,凡事要多为你娘、姊分忧。”

  季蘅连忙应是,又在季芷的示意下送她出去。

  季母这才揉了揉头,叹息着道:“都是什么浑话呀。阿芷,你看那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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