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唐伯虎被人撞到倒也不生气,慢慢悠悠爬起来,打算靠近江芸芸,没想到那个沉默不说话的年轻人突然抬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抬起的那只手缓缓放了下来,犹豫问道:“我得罪过你了?”
“他不好。”那个年轻人扭头对着江芸芸说,“整日寻花问柳,会带坏你的。”
江芸芸还没说话,唐伯虎倒是警觉了:“你不会是黎楠枝派来挑拨离间的吧。”
江芸芸见两人鸡同鸭讲,一手分开一个。
“喝酒喝多了伤脑子,以后考不上解元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喝酒误事,你别在这里吃亏。”
唐伯虎不服气。
江芸芸却没有惯着他,直接拉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离开。
今日的内城河里许是有什么活动,喧闹声络绎不绝,桥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时不时停下来观望着,鼓声,琴声交错响起。
长长的街道上坐落着一座座公衙官署,此刻大门紧闭,成了街上无声的存在。
两侧的酒楼上有人大笑,灯火惶惶,所有人都朝着最热闹的地方涌了过去。
湖中心有纨绔子弟一撒千金,不少人赶过去凑热闹。
江芸芸目不斜视,逆着人群回家,这条路她独自一人走了一个多月,并不会因为拥挤而迷路。
扬州是热闹的,但这些热闹终究是少数人的。
一阵喝彩声猝不及防响起,那阵急促的鼓声也随之骤然停下,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过去,那个年轻人也顺势扭头去看。
有位穿着大红色衣服的舞女在甲板上翩然起舞,肤色雪白,眉点红心,手腕和脚腕处的铃铛还微微晃动着。
只有江芸芸不为所动,拉着那人穿过拥挤喧闹的人群,任由那些明暗交错的烛火在她脸上一道道闪过。
两人最后停下巷子口的那棵柳树下。
柳树枝条垂落,在夜风中好似女子的发髻,为这个热闹奢靡的扬州平添三分艳色。
“你到底是谁?”江芸芸问道。
她不笑时,眉目冷清,即便被不远处绮丽的烛火笼罩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已经深沉。
“一直跟着我做什么?”江芸芸紧盯着那人问道,“你若是再这样,我就报官了。”
那人吓得连连摆手:“我不是坏人。”
“那你是谁。”江芸芸步步紧逼。
江芸芸目光锐利,企图看穿这人的企图。
这人一直跟着她,她很早就发现了,一开始还格外警惕,试着把人抓出来,但这人也格外警觉,抓了两次都没抓到,便也放弃了,现在时间久了,见他只是亦步亦趋跟着自己,便也渐渐把他忽略,直到今日他突然冲出来。
江芸芸觉得,也该把此事料理干净。
那年轻人长得格外年轻,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小麦色的皮肤,眼珠又圆又黑,在她的注视下,窘迫地低下头。
江芸芸越看这张脸,越觉得有点眼熟。
“你……”她沉默片刻,“你认识我娘?”
那人大惊失色。
江芸芸想起有一次周笙无意说起,她是有一个弟弟的。
“你是,她弟弟?”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人脸颊微红,拔腿想跑,眼疾手快把人拽回来。
——这个一有问题就躲起来的毛病。
周笙他弟无疑了!
第三十一章
江芸芸本来从黎家出门还挺早的, 但还是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归家。
江渝鼓着脸,不高兴质问着:“你不是说今日早点回家吗,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饿了。”
江芸芸捏了捏渝姐儿的小脸:“路上耽误了,碰到不少人, 这个是黎家哥哥送的糕点盒子, 里面还有几个肉菜呢。”
爱吃的江渝眼睛一亮。
“肉菜让陈妈妈热一下。”江芸芸避开江渝的小爪子, 把食盒整个递给陈墨荷。
陈墨荷笑着接了过去:“厨房那边也一直热着饭菜呢, 正好一起端过来。”
江渝捞了一个空,又开始气鼓鼓。
周笙拍了拍她脑袋:“正好, 一起去洗手吧。”
“不忙, 我还给你们都买了礼物。”江芸芸神神秘秘说道。
江渝的小脑袋立刻看向她的书箱。
“绢花!”江芸芸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掏了出来,高高举起, “一人一个。”
江渝接过那枝逼真漂亮的桃花, 跳起来欢呼着, 立刻要戴到头上显摆一下。
周笙盯着那簇茉莉花, 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谢谢。”
“不客气。”江芸芸把书箱重新盖上, 笑问道,“喜欢茉莉吗?”
周笙眨了眨眼, 懵懂说道:“喜欢啊。”
“真的吗?”江芸芸仔细打量着她,直接说道,“我之前送你凌霄花, 你不喜欢,所以我今日换了一个送你。”
周笙低着头, 手指捏着茉莉花绢花的木簪子。
“我想送你喜欢的花, 而不是我送的, 你都喜欢的花。”江芸芸强调着。
周笙沉默,手指抚摸着簪子。
“我以前也很喜欢凌霄花,它在春日开的满满一墙,像云霞一样漂亮。”她低声说道,“直到后来家里落败了,能卖的都卖了,到最后只剩下那一面凌霄花了。”
江渝已经跑到外面,围着陈妈妈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屋内的烛火发出噼啪的声音,火苗晃了晃,连带着影子也跟着抖了抖。
那段时日简直是噩梦,她每日在惶恐中睡下,在尖叫中醒来,爹喝得烂醉如泥,弟弟年纪小只会哭,所有人都围着她说话,那些目光,那些影子落在她身上,令她恐惧恶心。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要是男子就好了,我可以去外面打工挣钱,我可以正大光明走在路上,可我是凌霄花,凌霄花只能攀附着墙,我哪里都去不了。”
周笙有些迷茫,也有些难过,连着声音都是断断续续:“我,不是不喜欢凌霄花的。”
年少时,她也曾搬着椅子睡到凌霄花墙下,也曾坐在那里听着爹爹给她念诗,在那里喂着邻居家的猫。
她也是很喜欢,很喜欢,热烈灿烂的凌霄花。
江芸芸蓦地有些难过。
这么好的周笙,怎么就生在这样的年代呢。
“没关系,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江芸芸沉声说道。
周笙眼眶微红,看着她笑了笑。
“所以我其实不讨厌江如琅。”她低声说道。
江芸芸不解地看着她。
“你好几次因为我给他难堪。”她苦笑着解释道,“我是一个软弱的人,在这里不用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夫人再严苛也不会有外面那些催债的可怕,而且她心气高,也从不会主动为难我,江如琅再坏,也不至于对我下毒手,只是受一些言语上的奚落。”
江芸芸神色怔动,脸上露出一丝的迷茫。
“可你,日子过得也不好啊。”江芸芸莫名胆怯地避开周笙温柔的视线,只是喃喃说道。
“日子总是要过的。”周笙声音微微颤抖,“所以,你以后,一定要过的更好一点。”
江芸芸只觉得心口闷闷的。
她觉得周笙想法不对,却又不知道这话从哪里说起。
周笙是被绳索紧紧缠绕着的人,那根绳索是那个赌鬼爹为他缠上的,是江如琅附加给她的,她本该努力去挣脱,争取去更好的土壤里生活,可现实是,她不得不选择麻木忍受,因为这里并没有土壤。
这片土地上的女人是藤蔓,只能依附,而不是扎根。
“阿娘!”江渝已经戴上了绢花,兴冲冲跑过来,托着脸问道,“好看吗?”
“好看。”周笙回过神来,低头,掩下眼底的泪意,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温柔说道,“洗个手,吃饭吧。”
江渝又兴冲冲地跑了。
“走吧,洗手去。”周笙牵着江芸芸的手,神色恢复如常,“今日不是说早点归家吗,怎么回来还这么晚。”
江芸芸回过神来,闷闷说道:“碰到一个人,我吃完饭和你说。”
—— ——
“我,我是你舅舅……”那个年轻人一顿,小心翼翼盯着她,见她面无表情,又连连摆手,“你不叫我舅舅也可以的,要不叫我周鹿鸣。”
江芸芸抱臂,非常警觉:“过来找我做什么?”
周鹿鸣见她如此抗拒,嘴角微动,却又没说话。
“我们没有钱。”江芸芸直接说道,“我们日子过得也很紧巴的,要是你找我们借钱是不可能的。”
周鹿鸣连连摆手:“不不,不是借钱。”
江芸芸越发警惕,皱眉打量着他。
周笙他爹是赌博的,赌博的人到最后大都丧心病狂,现在突然出来一个周鹿鸣,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周鹿鸣穿的是麻布短打,倒也还算干净,衣服袖口也都整整齐齐的,鞋子穿的是草鞋,磨得一边矮,脚边还蹭着深褐色的淤泥,整体收拾得还算干净。
“你去码头做什么?”江芸芸冷不丁问道。
周鹿鸣大惊:“你怎么知道我在码头做工。”
“你如今在码头做工?”江芸芸挑眉反问,“不是说码头做工要钱吗?”
“那是打零工的,搬一天要抽十文铜钱,我是村长介绍我去做长期的。”他憨厚地笑了笑,“在挹江门给钞关的人搬东西的,不用抽成,每日中午还给两个馒头。”
江芸芸嗯了一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周鹿鸣讪讪闭上嘴,尴尬地动了动,想跑,偏被人紧紧拽着手臂:“你是读书人,我与你说这个做什么?”